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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花崗石比較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我」親身經歷的醫院怪談】
之前分享過好幾篇希區考克的短篇小說,都屬於那種結尾神轉折的故事,讓你不得不佩服希區考克的腦洞─小編都快忘了他是懸疑大師了。
這次分享的這篇〈他是誰?〉,就比較偏恐怖懸疑的故事,以第一人稱的親身經歷,描述一則醫院怪談。
你準備好了嗎?一起來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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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 / 希區考克
數月前,當我在醫院療養心臟病時,經歷了一次古怪而可怖的事情,那件事我困擾得無法解釋。
現在,我要趁記憶還有一點,趕快把它記下來。
病情有起色之後,院方把我從一個照顧周到的病房轉到一個普通單人房,它位置在心臟病房的末端。
這個房間長而窄,燈光照明不十分好。病房兩邊大約還有十餘間單人病房。
頭一兩天,我經常緊閉房門,以阻擋其他房間傳來的收音機聲和電視聲,我喜歡靜靜地看書。
有一天,我正在閱讀時,房門輕輕開啟。我沒有聽到開門聲,不過不用抬頭,我能感覺到有人站在門邊。
我希望來者是位訪客,但是很失望,也煩躁,來者居然是醫院的理髮師。他穿一件薄薄的、看來襤褸的夾克,手提一個難看的黑色袋子。
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抬起濃厚的眉毛,做無言的問語。
我搖搖頭。「現在不理髮,或許晚些時候。」
他露出沒有掩飾的失望神色,在門邊逗留一會兒。最後轉身,悄然掩上門。
不知為什麼,我無法再靜下心來看書。我自己承認,他嚇我一跳,他的打擾令我生氣。我也明白,對一位心臟病患者,這種情況是不適合的。
我服下鎮靜劑,想休息——但沒有成功。雖然如此,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壞(在安眠藥的幫助下),第二天上午,在一連串洗澡、換床單、量體溫與各種事情之後,我坐下來準備再看書。
我發現我仍不能集中精神看書,雖然前一天那本書很吸引我。
最後,當我環顧四周時,我懊惱地皺眉,因為我明白煩惱是什麼啦。
在我的請求下,門再次關上。但是現在,說不出為什麼,我發覺自己居然不想它關上。因為我仍不能起床行走。所以,我按鈴找護士。
一位活潑、淺黃頭髮的瑞典籍女護士進來。她說:「已經厭倦隱士的生活啦?我以為你會改變主意的!」我微笑,我想是有點溫和。她說著,走出去,任房門開著。
我回頭看書,但是潛意識裡不停地思索有關門的事。最後,我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實:我閱讀的時候,絕對不想要那個理髮師再來開房門驚嚇我。電視和收音機的叫聲繼續打擾我,但我儘量充耳不聞,逕自看書。就這點上,我只是部分成功。
午飯之前,我開始覺得睏,擱下書,才待打盹,驀地,一陣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之聲使我從床上坐起。我相信那聲音發自附近的病房。
我心臟怦怦跳,暗暗告訴自己,那聲音來自電視。我安慰自己,那是某人粗心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
數分鐘之後,病房走道上一陣騷動,人聲嘈雜。護士和醫院工作人員匆匆而過。我沒有料到這病房還有那麼多的人。
醫生們匆匆過去。一陣低低的命令、談話聲,然後幾近完全的沉默。慢慢地,護士和工作人員走回病房的通道,幾分鐘之後,一具從頭到腳都蓋著膠布的人體被推著,從我的病室經過。
我等候一會兒,然後按鈴叫護士。淺黃色頭髮的護士的助手急急進來,我從不知道她的反應有如此之快,她臉色有點蒼白。「發生了什麼事?」我問。
她猶豫一陣,然後聳聳肩,說:「通道對面的艾克先生。」
「心臟病猝發?」她點點頭。
我留心看她的臉。「一位有心臟病的人,那樣叫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她再次猶豫。
當她再次開口時,用字小心翼翼,說:「依一般的病情,是不大正常。不過,那樣的事有時也會發生。嗯,他可能病情加劇,痛苦不堪。大部分患者都會無力地倒下,但是他居然高聲尖叫,是有些——不正常。」。
她微微一笑,我認為她笑得有些勉強。「不過,你不要去想它。你漸漸有起色,你讀你的書,不要胡思亂想。」
當然,我是會胡思亂想。我全天都在想,夜晚都在想,最後他們沒有辦法,給我一顆額外的藥片,才使我安靜下來。
日子平安過了兩天,一個下午,當我正在閱讀時,門開了,我又經歷到那種被緊緊地、仔細地監視的不愉快感。
我抬頭,門邊站的仍是那位穿夾克、手攜黑色破舊袋子的理髮師。和前次一樣,濃眉抬起,做一種無言的問話。
和前一次的情形一樣,我生氣了,因為他嚇我一跳,我心想,這人真可惡!雖說門沒關,但沒有一點應有的禮貌,先輕敲兩下?
「我不理髮!」我強忍怒氣地告訴他,「我需要理髮的時候,我會請護士小姐通知你!」
他仍然逗留在門邊,臉色柔和,沒有表情,活像一副面具,但是明亮、黑色的眼睛在閃動,在失望地閃動。
那樣子不僅僅是失望,但我說不出是什麼,我可以說是憎恨,但似乎太輕了些,那樣子更像是深仇大恨。我覺得血液湧上臉部和頸部。
「請離開好嗎?」我暴躁地對他說,「你很無禮。」
我可能是幻想,不過,我覺得他像是微微鞠躬,一分鐘之後,離開。
我才開始輕鬆下來,滿心等候吃頓晚飯時,從附近房間又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地叫聲。這回不是高而尖的叫,而是一種抑制的低泣。
我僵住了,心臟怦怦跳,我聽見大叫聲,然後是跑步聲。我聽見輕輕的但是驚慌的逃跑聲向防火梯跑去。一分鐘之後,跟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三四階一步地追下去。
我看不大清楚走道,此外,這回發出叫聲的病房在距離我更遠的地方。然而,和先前一樣,我聽見人們急速地過去,叫喊聲,命令聲,低喃聲,然後復歸平靜。
在我的想像中,我可以看見擔架再次沿通道推出,擔架上躺著不發一語的人,那人畏縮在一襲灰色的膠布下。
那天,我那位瑞典護士的助手休假,新護士是位嬌小迷人的紅髮女人,由她為我端來晚餐。很明顯,她的愉悅表情是勉強裝出來的。
「這回是誰?」我問。
她沉默一會,佯裝安排我的餐盤,「梅先生,三七五病室的。」
我的病室是三七七,梅先生距我兩間病室。
我想從新護士那兒多打聽一些消息,但沒有成功。她告訴我,當時她不在現場,聽到梅先生不幸的消息,還只是幾分鐘前。
第二天,我想從別的護士那兒打聽到什麼消息,但沒有打聽出什麼。她們不是受指示不說,就是自己決定不說。
她們向我保證說,梅先生安靜地死亡,聲稱沒有呻吟或低泣那回事。她們告訴我,梅先生昏迷之前,曾按鈴叫護士。她們堅稱,假如是哭聲的話,那是「不自主的」。
對我所提的,關於腳步聲奔向防火梯的事,她們聳聳肩,其中一位說,我可能打盹、幻想聲音。
我想忘卻那段插曲,但心中卻不能滿意。那天下午,正在閱讀來信時,我聽見門上有輕敲聲,我抬頭看。
一位衣著整齊、頭髮光亮、蓄八字鬍的年輕人站在門旁。他身上穿著潔白的夾克,手攜著一個褐色的小箱子。
「先生,理髮嗎?」
我躊躇一下,「唔——現在不理,或許一兩天內。」他和藹地點點頭,「好的,先生,過一兩天我再來。」
他一離開,我就後悔沒有要他立刻理。一來我需要理髮,二來我還要問他另一位醫院理髮師的事。我希望他永遠滾蛋。
我的病情恢復得很順利。在新理髮師再來為我理髮之前,有一天下午,我堅持要乘輪椅到日光浴室閒坐一小時。
當我無聊地坐在那兒的時候,醫院的一位安全人員漫步過來,我招呼他,他走過來聊天。
在我個人的許多「職業」中,我曾幹過許多不同的工作。比方,多年前,我自己也兼過警衛的差事。因此,醫院安全人員與我一見如故,友善而親切地聊開來。
免不掉的,我們的談話扯到心臟病房的兩件死亡案子。我立刻注意到,新朋友的話變少了,而且好多次不安地左顧右盼,看是否有人在聽,像是斟酌一個決定,最後終於聳聳肩。
「假如你答應不向任何人——尤其是這兒的任何人談到的話,我就告訴一點故事。」我發誓以人格保證不吐一個字。他皺皺眉頭,不知如何開始。
「嗯,那兩人的死亡是相當奇特,首先,那兩人都面露恐怖,死在床上,兩眼睜開,死盯著,好像他們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因驚嚇過度而死亡!兩次,在他們大叫或呻吟之後,都有人看見一個小矮人,手攜一隻黑色小袋子向通道奔跑!事實上,第二次我自己看見,而且也追過去。」
我覺得心臟怦怦跳,「你可以描繪那人嗎?」
「我多半看到他的背影,瘦瘦小小的人,穿一件薄薄灰夾克,手攜一個破舊的黑色小袋子,我只是瞄到他的側面,皮膚光滑,沒有什麼可描繪,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眉毛濃黑。」
「那是醫院裡的另一位理髮師!」我告訴他。他膛目而視。
「另一位理髮師?醫院裡只有一位———個年輕人,蓄八字鬍,穿白色外套,他在這兒已經做了一年多了。」他猶豫一會,「嘿,你也見過他這個人?」
我揮揮手。「現在不要管那些,繼續說下去。」
他搓搓下巴,「唔,第一次我沒有看見這個傢伙,但是第二次我正好在一樓,就在梅先生呻吟,按鈴叫護士時,我看見這個瘦小的傢伙從他的房間跑出來,我立刻沿通道追趕過去。他從防火梯跑下去了。」
「逮到他沒有?」
他搖搖頭,「毫無機會,他像隻兔子一樣地逃,像隻鹿一樣,越過停車場的圍籬。我花費兩三分鐘才爬過圍籬,那時候,他已經無影無蹤。」
他看著我,說:「但是最瘋狂的部分還沒來呢,你知道他攜帶的那個黑色小袋子吧?」我點點頭。
「嗯,當他跳越圍籬時,袋子鉤住上面的鐵絲,掉落在停車場過後我撿起它,你想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告訴他,「別賣關子了!」
「泥土!」他回答,「一袋子的土!地上的土!」
他繼續說:「我們在兩位死者的床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土!」
他又看著四周,說:「也許我不應該把這個故事告訴你;但既然告訴你,我就把結尾告訴你吧。」
「嗯,我把那黑袋子交給當局。不過,在警方沒有接去之前,我用紙袋裝了一些土,把它給一位在化驗室工作的朋友,他有顯微鏡和各種化驗東西。你知道他發現什麼?」「我無法想像!」
他倚近,「那土,那些泥土——他發誓來自墳墓!」
我又覺得心臟怦怦地跳起來,但我佯裝懷疑,「哦,他怎麼判斷的?」
「從混在其中的小東西:大理石和花崗石的細碎片、人造花和花環的碎片。不只那些,他還說,土中還有兩小片碎骨,經過檢查,那是人類的骨頭!所有的土都混有青苔,好像是從墳墓一處潮濕、黑暗的角落挖掘出來的!」,
這是故事,一個我無法解釋的故事。那個無表情、眼睛閃爍、眉毛濃黑的小矮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一位自認聰明的朋友,說那故事的解說很明顯。他告訴我,拎黑色袋子的男人是一個典型的神經病者,他不是生下來就五官不正,就是某次車禍受傷,他戴著面具,潛入心臟病房,摘掉面具,嚇死兩位病人。我的朋友說床下遺留的泥土,只是一位心智不正的人所造的一種恐怖的奇想。
這個解釋聽來也許合情合理,但我絕不相信是正確的。我個人覺得,由於某些模糊的超自然原因,那個我誤認為是理髮師的恐怖東西,根本無能力進入一位病患的房間,除非被命令去做。我相信,那兩位驚恐叫喊而死亡的心臟病患者,曾允許他進入病室。當然,似乎沒人記得他們是否要理髮。我不能解釋我的觀點,它只存留存我心中,如此而已。
不過,有一點我敢肯定,如果我答應那位要命的人進入病室,你就讀不到這神秘的故事——因為我相信,我不會活下來寫這篇文章。
我的餘生裡,將永遠有一個問題:他是誰?
大理石花崗石比較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疫情時代推薦書籍:陪你去看蘇東坡》作者:衣若芬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琖淒然北望。
—蘇東坡
衣若芬教授做了三十年的東坡夢。一個女子,魂牽夢縈千年前的大詩人,考証他的出生地,走遍他被貶放的江山,飛行數十萬里,就為體悟蘇東坡寫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的心境。
蘇老當年一定無法想像千年之後,會有一個來自比他當時被流貶的黃州(今日湖北黃崗)更遠方的台灣女子,歷經千年時光仍幽幽傳遞思念。之後依靠她嚴謹的學術論証,尋覓東坡先生出生地,兒時往事,硯台隱喻,身高長相,甚至反駁了林語堂先生蘇東坡傳記的史實錯誤。
三十年夢幻情牽後,衣若芬完成了這一整本書。何止紙薄情長,它太珍貴了!
出版此書飽讀詩書的悔之於臉書引用蘇東坡的詩句,撰寫他的閲讀感想:「晚景宜倍萬自愛耳」。歷經顛沛、苦難、羞辱、流離,那個一再被貶謫,猶須上表謝君恩的詩人,有著如此深刻的覺悟;晩年的東坡不只一次在信上這麼告訴朋友,用今天的白話説:「人老了,應該多愛自己一萬倍啊!」
這句評語,多麼適合疫情大流行下的我們。多愛自己一點,多愛我們仍擁有的時光,多愛我們的每一個踏步、每一個日子。多一些,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過去喜愛蘇東坡但懶於考証只享受其詩詞的我,從來只是悠遊於他和黃庭堅那一代才子的人生情境。
當命運被捉弄後,他們化苦為美,他們看厄如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我這叫借東坡,有時行樂,有時照斷腸。
而衣若芬教授可是真在林語堂的書裡認識了這位才華橫溢的樂觀幽默詩人後,她看到蘇東坡不被現實擊倒,始終在顚沛時刻,仍能保有自己的對應方式和生活趣味,決心成為研究蘇東坡的專家。
蘇東坡不是梭羅,梭羅是一個本性叛逆,需要遺世的人。蘇東坡卻不是,他戀家也深愛他的朝代,但在幾次寃案後,他看破了,看破了通判、禮部尚書的官位。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那些他父親帶著全家進京入考的抱負,最後皆可轉成輕雲薄霧。他反對朝中大權人士王安石,説了真話,從此一路被貶。貶的地方也真多,沒完沒了。結果到千年之後,一名叫衣若芬的女子帶著我們追逐蘇東坡一路的足跡。這好像悲劇之旅,好像文化考証,卻有點荒謬地如文化旅遊行書。
每一段路程,都是中國體制血淋漓對一位講真話、才情洋溢的文人,最真實的惩罰。那豈止是蘇東坡的故事。
但在蘇東坡,這些苦厄卻化為一路的詩作之旅。
當年如果他假一點,妥協一點,官拜更高一點還有蘇東坡嗎?
幸好他沒有!!!
這真是文人和權力之間,最好的結局。貶值他的人,只是歷史書上的名字,而蘇東坡卻傳承千年,如今到處是他的紀念館,塑像:以及以不同方式愛慕他的人。
無意之間,蘇東坡教導了人們離愁斷腸時如何自處:他並非追求孤獨,他像我們這些凡人。經常必須在荒涼煙滅的每個地方,找到自處之道。
貶至黃州,他寫下: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衣若芬説她想過這般的人生,流浪在時間的荒蕪裡,啜飲文字如甘泉。
我認為東坡的感慨可能更強,他是被棄絕的,被羞辱的流浪。但他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風景且明麗。用現代的説法,他轉念地很快,縱情山水,怡然自得,樂觀幽默。
書一上市,我迫不急待的閱讀:試著摘錄幾段,勾誘各位,在這疫情壓著人悶悶的年代,跟著衣若芬追夢的足跡,一起尋東坡,學習他的自由自在。
也向我完全不認識的衣若芬致意。
* 幾乎所有蘇東坡長期居住過的地區,現在都興建了紀念館—浙江杭州、湖北黃岡(黃州)、廣東惠州,乃至於海南島(儋州)。這些紀念館都樹立了東坡的雕塑像,人們參觀紀念館,了解東坡與該地區的因緣,藉著東坡像,想像東坡的模樣。
在所有的東坡塑像之中,比較特別,而且是少見的坐像,在東坡的老家四川眉山三蘇祠裡,名叫「東坡盤陀像」。
從三蘇祠正門(南大門)進入,經過前廳、饗殿、啟賢堂,在來鳳軒前左轉,披風榭北面的水渠中,就見到東坡盤陀塑像。「盤陀」指的是東坡所坐的大石。根據《三蘇祠志》的紀錄,塑像由雕塑家趙樹同設計,「用白色水泥、河沙、大理石顆粒、顏料配合澆鑄仿紅花崗石雕琢」,重約六十噸,塑像與基石相連,總高四.一公尺,寬四公尺,厚二公尺。一九八二年四月動工,七月完成,費資人民幣五千餘元(新臺幣兩萬餘元)。
到三蘇祠參訪,免不了要和東坡先生「合影留念」。或站在像前;或坐於像側;或順著他臉龐轉向,遙望他左上方的天空,與他的眼神「空中接觸」。這一尊《東坡盤陀像》讓觀看的人有多種角度選擇—選擇怎麼看東坡,也選擇怎麼和東坡一起被看。
據說雕塑家參考了三蘇祠裡傳為李公麟的《東坡盤陀像》明代洪武二十九年(一三九六年)碑刻。隔著保護《東坡盤陀像》碑石的玻璃上下左右端詳,覺得和塑像其實不大一樣。玻璃反映出我的影子,照片裡的東坡碑刻和我的形貌重疊,好似把我的自拍像印在了東坡身上。
《東坡盤陀像》碑刻線描,東坡鵝蛋臉,天庭飽滿,鼻隆耳大,雙目有神,頭梳道士般的黃冠,衣袍寬闊,雙手執竹杖橫放膝頭,雙腿盤坐在不平的巨石上,石上鋪了豹紋的氈毯。這碑刻像說是出自東坡的友人畫家李公麟,可能有文獻的來源,和東坡亦師亦友的黃庭堅曾經寫過一則題跋,說:「李伯時近作子瞻按藤杖,坐磐石,極似其醉時意態。 」李伯時就是李公麟。
東坡盤陀塑像的東坡面容比《東坡盤陀像》碑刻像清瘦,雙目細長,鬚髯飄飄,頭戴高士巾,身著交領衫,腰繫帶,腹間打蝴蝶結,帶穗垂於左側。東坡坐在左高右低斜傾的巨岩,左手支岩,左腿盤起,弓右腿,右手搭在右膝頭。沒有橫筇枝,也沒有豹紋氈。
同樣採取坐姿,東坡盤陀塑像卻不像盤陀像碑刻那樣正襟危坐,給人節氣凜然之感。他雍容嫻雅,眼神淡定,風雨不驚。從塑像的坐態和欹斜的姿勢看來,我認為雕塑家用了水月觀音的造型來詮釋整體的東坡外觀。
水月觀音圖像創造於八世紀,是中土佛教禪宗結合隱逸思想的視覺呈現。「水」和「月」象徵無實相無定性的虛空本質,在佛教經典十譬喻和〈證道歌〉之類的文獻裡時常出現,並有《佛說水月光觀音菩薩經》。
目前我們能見到的最早有紀年的水月觀音圖像,是五代後晉出帝天福八年(九四三年)的敦煌彩繪絹幡(法國吉美博物館 Musée Guimet 藏)。在千手觀音像下方右側有「水月觀音菩薩」榜題,描繪竹林前面,菩薩右手持楊柳枝,左手執淨瓶,坐在水中一塊大石上,盤右腿,左腳踏在水中的一朵蓮花。這種「自在坐」的姿勢,坐在水中磐石,搭配月亮(圓光)的形式,是水月觀音菩薩的基本樣態。
但是東坡畢竟不是菩薩,我們也不必神化他。這「自在坐」相的東坡,以及他畢生崇尚的自由精神,使我想把不大好懂的「盤陀像」名字改叫「自由自在像」。「自由自在」,不正是人們熱愛東坡的原因之一嗎?
* 帶著濕濡泥土的銀杏落葉,找不著完整無破損無褐斑的。我翻撿著,想至少帶一扇給遠方的友人,這是今年在東坡家,秋天陽光雨露過後的記憶。
兩株象徵東坡兄弟的六百年銀杏,每年都有黃扇飛舞,雖說是第三次造訪三蘇祠,今年我才有緣躬逢其盛。小心翼翼除去葉上的雜滓,夾進剛買的書裡。南朝詩人陸凱贈予范曄折枝梅花,有詩:「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我這效顰之舉,不過是心頭的思念牽掛。
下次再訪三蘇祠,不知何年何月,即使還能遇見黃扇飛舞,也不是同一片被我呵護過的落葉。無法重來,無法複製,無法替換。
* 在蘇東坡的世界裡再想到法國導演班諾.賈克(Benoît Jacquot)的電影《女人出走》(Villa Amalia)裡的女主角,在情感受創之後拋棄所有,讓一切歸零,重新認識自我─人生,有什麼非擁有不可的東西嗎?
* 我的注記蘇東坡不是受盡磨難,失去了權力,攀月不可得才回頭找尋:「初心」練就「自在」
以下是衣若芬的考証:
軾年十二時,於所居紗縠行宅隙地中,與群兒鑿地為戲。得異石,如魚,膚溫瑩,作淺碧色。表裏皆細銀星,扣之鏗然。試以為硯,甚發墨,顧無貯水處。先君曰:「是天硯也。有硯之德,而不足於形耳。」因以賜軾,曰:「是文字之祥也。」軾寶而用之,且為銘曰:「一受其成,而不可更。或主於德,或全於形。均是二者,顧予安取。仰唇俯足,世固多有。」
這一方天石硯,有如東坡的傳家之寶。他十二歲時在紗縠行的空地玩耍,挖出了一塊形狀像魚,摸起來有如皮膚溫和瑩潤的淺綠色石頭。石頭上有細小星星的花紋,敲打有鏗鏗的聲音。他試著把這塊石頭做為硯臺,發墨效果很好,美中不足的是,沒有凹處能夠存水。父親蘇洵告訴他:「這是一方天然的硯,材質優異,就是外形不完善而已。」認為得到這塊奇石是對寫作的吉祥徵兆。
蘇洵為這方硯石刻了凹處,讓東坡能用來磨墨。東坡寫了銘文,思考「德」和「形」難以兩全,讓人聯想起《莊子.德充符》裡說的道理。世上很多人為存活而仰人鼻息,苟且偷生,東坡自勉「一受其成,而不可更」,堅持初心。
那一年蘇東坡才12歲。
* 42歲受審,先入獄月餘,隔年貶至黃州(如今湖北黃崗市,除了武漢之外,死了最多新冠病毒COVID—19的地方。)
元豐二年秋七月,予得罪下獄,家屬流離,書籍散亂。
明年至黃州,求硯不復得,以為失之矣。七年七月,舟行至當塗,發書笥,忽復見之。甚喜,以付迨、過。其匣雖不工,乃先君手刻其受硯處,而使工人就成之者,不可易也。
我的注記:又入獄又貶至千年前尚屬邊陲荒涼之地,只因慌亂之間找到兒時12歲,父親告訴他吉祥之物的硯台,東坡再交給二兒子蘇迨和幼子蘇過,傳承三代的心意之外,也代替了自己無法身為父親的陪伴的補償⋯⋯
一個小小紀念性的硯台,可以抵去了當下的悲慘命運⋯⋯
東坡那一刻如此歡喜,而非目睹此物,靜極生愁。
* 蘇東坡寫兒時故鄉蟆頤山踏青,詩句如清明上河圖,有畫面,有趣味,而非只有詩人自己的感慨:
東風陌上驚微塵,遊人初樂歲華新。人閒正好路旁飲,麥短未怕遊車輪。
城中居人厭城郭,喧闐曉出空四鄰。歌鼓驚山草木動,簞瓢散野烏鳶馴。
何人聚眾稱道人,遮道賣符色怒嗔。宜蠶使汝繭如甕,宜畜使汝羊如麕。
路人未必信此語,強為買符禳新春。道人得錢徑沽酒,醉倒自謂吾符神。
東坡描寫在了一個自稱道人的吹牛販子,他攔住遊客強賣平安符,說能保祐家裡出大蠶繭和大肥羊。如果不買他的平安符,還會擺現生氣難看的臉色。大過年的,遊客不想破壞興致,就讓那位「道人」大賺一筆,他拿錢買了酒,就喝得酩酊大醉,倒臥路邊,還喃喃地說自己是「符神」。
* 同樣寫蟆頣山踏青,子由版:
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浮橋沒水不勝重,野店壓糟無復清。
松下寒花初破萼,谷中幽鳥漸嚶鳴。洞門泉脈龍睛動,觀里丹池鴨舌生。
山下瓶罌沾稚孺,峰頭鼓樂聚簪纓。縞裙紅袂臨江影,青蓋驊騮踏石聲。
曉去爭先心蕩漾,莫歸誇後醉從橫。
最憐人散西軒靜,曖曖斜陽著樹明。
意思是:冰雪融解,江岸的青草翠綠迎春,人們乘船橫渡,走過可能是木板搭建的浮橋,登上蟆頤山。山下山上,平民百姓和達官顯貴都盡情飲酒作樂。蟆頤觀底的老翁泉水流潺潺,水邊的鴨舌草欣欣向榮,這歡鬧的景象在人散之後恢復寧靜,是子由最感舒適的時候。
我的注解子由這樣的詩句,可以套用在任何一個小鎮山頭踏青。
這正是蘇東坡所以傳唱千年的功力。
書籍:衣若芬《陪你去看蘇東坡》
博客來:https://bit.ly/2QIYtPU
金石堂:https://bit.ly/33LBtoI
誠品:https://bit.ly/3dykafJ
讀冊:https://bit.ly/3amvs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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