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絲襪的方法 II 顧客走進，｛ 起初愣住了，他微笑、頷首，她引導請他躺上床。那男人剛刮乾淨的滿是粗悍毛孔，眼袋垂曳像掛著副乳，頭髮花白地像一份沉重地念頭。不過她是認得的，她一生也不會忘記這張臉。 或許是戴著口罩，他不認得吧，｛ 刻意將口罩拉低一些，希望他閉上眼睛之前，能夠多多看她幾眼。｛ 給他按摩的手法，知悉每個穴道的精髓，跟隨他酒糟鼻與魚尾紋的脈絡，輕輕柔柔地旋著揉著，像安撫一塊發酵完成的麵團，不忍破壞。那就像，他曾經捧著她身體每處、怯生生的生肉，他曾用吸吮豆腐的方法輕待她，那是屬於初戀情人才有的禮儀。 ｛ 想：我的聲音，他不可能不認得吧。不過，那好歹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但，這麼深刻的事，不可能忘記，他畢竟還在十年前醉後打來電話，說我是傷他最深的女人啊。 她得想些話題⋯⋯先生怎麼來這？你不像會來我們這的，你有其他需求嗎我們還有其他適合你的服務，冷氣會不會太冷？力道可以嗎？ 醫美診所裡哪有比這些重要的事。 男人原來是等待老婆手術的時間被半推半就進來。｛ 頓時有種偷情的感覺，她無法耐住自己的手生長出了情感，往他的耳勾套弄，勾勒出一種不明不白的份際，像他教會她的那樣。 那時候，他們太過年輕，像兩隻蟲子奮力地往對方身上摩擦，因為｛ 拒絕，他們往往只完成一半，他們的身體記得彼此最笨拙更顯熱忱的溫度，氣候漸成，愛撫至純熟，就像舔著一只工藝非凡、極薄的瓷器。 往後，只要男子的太太來進廠維修，就會預約｛ 的服務，他是這間診所裡少數願意花六千元買水飛梭的男人，因此診間裡也有了些耳語，討論｛ 是用怎樣的手、矯正了他什麼地方。｛ 不以為意，反而有種套上絲襪的自信，那太像餐桌下男人給女人勾腳、餐桌上不動聲色地給老婆加菜，｛ 珍藏這種虛榮的勝利感。 ｛ 期盼男人陪伴太太往返前來，總算有天會認出她，那就會證實她是歲月流逝也無法被抹煞的那種女人。她暗猜男子或許不便，只好偷偷地、在無言中與她共達心領神會。這種猜疑在他們之間形成一種沉默的告解，手指會靜靜彈奏，跟隨 Op.118:No.2 的起落，在他的鬍渣、嘴唇、耳畔，留下印記。 他是｛ 的結痂，以｛ 的情況來說，為了感覺到癢，就需要結痂，為了結痂，必然得靜靜地被刮傷。 說起他們的分開，｛ 還是心有不甘的，大學畢業那年，男人邀請｛ 出國旅行，他也想實行初夜的壯遊。｛ 在面前答應了，背地苦思如何籌錢，當時，母親還在繳納父親的債款，她一到假日便會協同母親去做清潔工作，擰著一塊塊浸滿漂白水的抹布，擦拭大樓商場裡的小便斗們，她打工的錢則一半支付家中開銷，一半支付房租。 男人雖然開口過要負責她的旅費，但｛ 寧願在出國旅行前不明就裡的分手，也不願意暴露自己真實的窘境。她就是不做解釋，那似乎能讓她永恆地相信著，有一天男人不愛了，只是因為她的拒絕，絕不會是因為嗅到了自己身上抹布的氣息。 他不認得她了，畢竟她也是前前後後，從頭到腳，在時間序列裡，一一列隊校正著，哪怕是微調一次，｛ 都深信，接近真實的我，更近一步了。 那一年，他們滿臉青春痘地相愛著，蹭著彼此的膿包親吻，他們已經喜歡過了。 「妳的手⋯⋯」男人不平常地開口，他從來不會主動開口說話，他是否意識到什麼？｛ 緊張了，從坐姿中站了起來，不巧給儀器勾破了一個青春痘般的小洞，「怎麼了？」 「妳的手，很能幹啊。」 ｛ 再度用她的手，給男人抹上精華液，輕輕抹開，厚厚的一層，又一層，反覆在遮掩。 王佳芝終究是不忍心，才給易先生最後一個眼神。癢抓過頭了，就又成了一口洞。 男人開一台黑色賓士，接送大腿甫手術後繃著繃帶的太太。｛ 爽朗地說「路上小心。」語氣就像一名妻子，後在門口微微地鞠躬，車子開走了，她仍低著頭，注視自己被儀器勾破、像骨牌一樣開天闢地的絲襪，一股涼氣從腳底攀爬上來。 ｛ 低頭嗅聞雙手，感覺繁複的掌紋裡鑲嵌進了抹布氣味，一心擔憂：他，是否認得了這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