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鬼，地底的氣味──《寄生上流》〉 . #無雷 ＿ 謎底揭曉之後，鬼的存在似乎失去了重量──儘管我認為「鬼」本身就是極強大的意象。我們都熟悉「鬼」、乃至「鬧鬼」（ghosting）的意象：真身蒙昧、只能隱約感知、存在於視線以外的陰暗之中。 ＿ 2019年坎城金棕櫚獎得獎作《寄生上流》，講述的是潦倒無業的一家，透過欺瞞偽造的方式，寄生於富貴人家的故事。 ＿ 觀看過程中偶爾讓人想起去年與金棕櫚擦肩的、同為韓國電影的《燃燒烈愛》。類似的社會背景、階級矛盾；但我開始不喜歡用「真實」，乃至「人性」這些詞，去描述這些作品。 ＿ 確實，這些作品不乏精妙的人性捕捉，也用真實細節的堆砌，將氣味、光線與質地帶到觀眾面前。然而，《寄生上流》等作品裡的「真實」：韓國大學考試一試定生死的詛咒，在那之上大學學歷貶值的荒謬，還有被高利貸逼上絕路的人們──這些都是故事發生以前的事，是舞臺後方的幽暗，日常之中的背景。 ＿ 當一切駭人的，都已成為日常的背景，這個世界肯定有哪裡出了問題。 ＿ 因此，去年的是枝裕和、乃至早兩年的肯．洛區；金棕櫚選了《小偷家族》，不只是想讓觀眾看貧苦之中如何狼狽、何以自得。電影創作者用反白手法勾勒出現實，卻未就此止步。 ＿ 電影有著比完全臨摹現實以外，更強的藝術能量與力道──我們正活在一個使人困惑的世界：我們創造出經濟繁榮也創造出貧富懸殊；我們不確定自己是否仍能進行，個體自由與安全的辯證。現象接連現象，還未被完全捕捉就已過時；思想家、批判理論、不同學派的經濟學家，都還在努力尋找，詮釋這個跌宕世界的理論。 ＿ 在現實失語之際，或許只剩藝術能夠言語。一如《燃燒烈愛》、《寄生上流》，在世事變化不清之中，血淋淋抓出一把什麼。 ＿ 解釋世界確實是思想家之事。最近讀完韓裔哲學家韓炳哲的《精神政治學》，裡面提到在新自由主義與大數據科技聯手的當代，已不存在馬克思當年，對資產與無產階級的劃分。 ＿ 不存在階級的劃分──毋寧說當代已不再有當年鮮明的階級特徵；《寄生上流》裡的貧苦人連被剝削的藍領都無從穿上。這時代的悲慘之人面孔模糊、形象零碎、缺乏一致語言──鬼，只隱身地底暗處的鬼。 ＿ 當地底的鬼重返地面、踏入陽光，便是毀壞的開始。沒有階級革命了，原子化的破壞就只是破壞，不見重建餘地。 ＿ 而在那之前，鬼只會安穩待在界線另一邊，不跨界也就不被看見。除了氣味──飄過界線的氣味，肉眼不可見卻真實存在的氣味。 ＿ ──一旦披覆上之後，即便苦心偽裝，也剝除不了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