ꆐ每到秋風起冬寒來的時刻，深山絕谷裡的鱒魚，晚上就開始做還鄉的夢。


　這是李喬《大地之母》中〈寒夜〉序的其中一句，古老的鱒類，夏季，上溯淡水河
中遊戲、覓食、戀愛；晚夏在清澈的急湍沙灘上結婚、生產；到了秋末冬初，攜妻率
子進入大海。可是第四冰期的後冰期，他們被「陸封」在變成海島的山谷深淵中。於
是，鱒魚只能做還鄉的夢，李喬說了。

　這個鱒魚的夢是什麼？一種土地的痛苦，「土地是人的根本依靠，而土地也是痛苦
的淵源」。而那種追溯的夢，象徵「母性」，是搥胸頓足的具被撕裂感的土地的懷抱
，這就是為什麼《寒夜三部曲》的精華版要以《大地之母》作為命名了。

　然在講《大地之母》之前，必須先把《寒夜三部曲》簡介之；精華版以前的《寒夜
三部曲》分成三部《寒夜》、《荒村》、《孤燈》。第一部《寒夜》，寫的是台灣陷
日前後的背景下，彭阿強家七男五女，冒著生命危險進入苗栗番仔林開墾；第二部《
荒村》，時代背景在日治時代中期，以燈妹及劉阿漢一家人為主，寫劉阿漢與其子劉
明鼎為反抗不合理的土地法，與政府對抗；第三部《孤燈》，寫劉家屘子（么子）明
基與彭家長孫永輝「自願」到南洋去參加太平洋戰爭。《大地之母》所收改的，是第
一部《寒夜》、第三部《孤燈》，併合成單本兩篇；為何是選下這兩部，他們，客家
人（不管是小說中的彭家還是燈妹家）就是鱒，依附土地，不得不依附土地啊！儘管
土地也是痛苦的淵源；也是因為這兩部最能代表母性。

　這篇《大地之母》簡評，我不打算講述太多小說的內文部份，而是切割《大地之母
》中母性的流轉。講《大地之母》中母性，絕對不能離開土地，不然就也只是單就性
格所作的命相之術了。

　李喬《大地之母》中土地強調了母親的性質，成為溫暖的床墊；雖說有多數小說家
都以「母性」為材料寫過小說，但常忽略母親「女性」的角色，女性柔軟的特質若是
覆蓋在母性之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何謂子宮的溫床；千萬別誤會「女性」就是女人，
《大地之母》中的母性是被李喬有技巧性的安插的。單就以容易理解的女主角燈妹來
解釋，燈妹是在《大地之母》中代表母性的絕對角色，也是土地的代表；但這麼說，
很容易被誤會說燈妹與土地是結合的，並不完全正確，如果僅以燈妹為中心的單線關
係來解釋的話，土地之於燈妹；燈妹之於小說時空，只是燈妹可以被拿來當作土地的
借代如此；也就是說《大地之母》是講土地的母性，而將抽象的土地意象代表在燈妹
身上。

　有母親（母性）的，就會有孩子（子性）的相對存在，雖說在〈寒夜〉，燈妹已經
做了母親，但相對於她（母性）的孩子是丈夫劉阿漢，女人是軟弱的；男人是強勢的
，但若是講到母性與子性這樣超然於肉體層面上的精神，母性絕對是相較於子性有力
量的；面對土地，劉阿漢是直覺的反抗，反抗痛苦的，也就是說，他對於母親（母性
的象徵）天生的反逆，卻也是因為那種反逆的心態反而想要更深切的探索。


　如果她那個女人，不拋下自己的兒子，失去阿爸的孤兒，去改嫁的話，那
那是不該去想的，怎麼又想了呢？呸！真沒出息，又想起她。


　然而面對親生母親是卻是從心裡硬起來的反骨。

　
　阿婆的話又在耳邊迴響：
　那個女人在妳沒有滿四歲就拋下你改嫁了！
　那個女人不是你阿媽你千萬不要認她……
　你要打拚你要創出家基蓄你劉家鄉火……
　「嗐！阿婆！阿婆啊！」他心中想著，不覺朗聲說出來。


　也就是說，如何造成劉阿漢缺乏母愛的子性心理，是他的阿婆利用父權社會的基底
將劉阿漢與母性完全隔離。面對劉阿漢這樣的子性時，燈妹的母性被凸顯了。在〈寒
夜〉中燈妹的母性是在相當隱諱的形式下被表現。但在〈孤燈〉不同，燈妹身為母親
的身分確確實實的被刻劃，身為具力量（並非權力）的母性。

　〈孤燈〉中，劉家的屘子明基到南洋戰爭，換句話說就是離根了；雖說在〈孤燈〉
的篇幅中，燈妹並不佔太大的版面，卻不停地在意象中呈現母性。李喬相當技巧地把
明基內心的異鄉明基與故鄉明基的衝突釋出。


　菲律賓也盛產蕃薯，這些時日也都以蕃薯籤，或蕃薯碎塊混雜青菜充飢的。可
是奇怪的很，這東西一入口，明基就能分辨出來：這是台灣的蕃薯。


　蕃薯或許只是稍稍的借代故鄉與異鄉的意念罷了，但卻是母性。然蕃薯的舉例並非
最高明之處，卻是最容易懂的，李喬在故鄉異鄉的衝突表現設計上，絕對不含糊，但
要舉例，卻是難的，因為其象徵的意象已經被隱藏在通篇的小說中，並非單詞單句或
單段便可解說的。

　我僅能以簡單的書寫，表示李喬《大地之母》的冰山一角；實說，李喬的小說藝術
是相當熱血奔騰，且並不抑制，猶如「火」，尤其大河小說，不管內容如何，在安排
的結構上是律動於心、甚至是煽動的。原該更深入強調《大地之母》的母性意義，或
者說多舉例幾個角色來印證，但僅是燈妹一角就不能完全，所以我想還是暫且作罷！


※〈《大地之母》中「母性」簡評〉刊於民族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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