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聲敲起寂寞的鼓──記反媒體壟斷運動〉 寂寞必需 渾然忘我的雨天中 嚴峻的考驗 對抗姿態如此決定 有人說為了生存，或者 真相的自由 在那方塊地上 大部分都是沉默 只有塑膠雨衣的窸窣 陪襯情勢的嬗移 革命必定始之寂寞 你／你們 用一整個世代的寂寞敲響 漸囂的鼓 不確知多遠的迴音傳來之前 誰有停息的理由 ⠀ 前陣子讀作家陳冠良的詩，讓我回想起五年前去中文系旁聽的往事。3月17日，時任立法委員的張慶忠違反程序正義，以三十秒的時間完成《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審查，引起學生、社會人士等各界不滿及反對。18日當晚以學生佔領立法院拉開序幕，長達二十餘天的太陽花學運就此展開。 ⠀ 事件發生的最初幾天，我仍只是個坐在電腦前感到義憤填膺、轉發各種懶人包的鄉民，畢竟自己還只是個大四生，根本沒甚麼閒錢可以搭車南來北往。那時我正在讀褚威格（Stefan Zweig）的短篇小說，寫了一些心得寄給旁聽課的教授，她在回信的最末對我說：「民主多元的社會必須包容每一種不同的生命狀態，所以我必須尊重有些同學也許想以『不罷課，但持續關注事件發展』的方式支持學運，有些同學也許還沒想清楚應該對這個議題採取怎樣的態度，所以我週三還是會照常上課，但是如果同學們想去立法院聲援，我也絕對支持。套句我的老話：只要蹺課是去做你覺得比上課更有意義的事，那麼蹺課就是值得的。何況你是旁聽的，來去完全是你的自由。」 ⠀ 也許我們當時都沒有料到，再隔幾個小時後，竟會發生政府以武力手段鎮壓群眾運動的衝突。許多民眾遭警棍重擊流血，或是被高壓水柱驅趕的照片，在臉書快速被轉發。我快速瀏覽臉書上大量「南部學子站出來」的文章，寫著它們願意無償提供學生搭客運北上聲援運動，我一度想要報名，但又暗忖深怕自己當了誰的打手、成了誰收割成果的幫兇。我盯著警察打人的影片，胸口一陣悶熱掐得我喘不過氣，我為自己能夠清醒地旁觀他人痛苦而感到慚愧。我問我自己：「我應該要北上嗎？」而我到底要去那裡找甚麼？那裡會有我需要的東西嗎？ ⠀ 隔週再次出現在現代小說的課堂，中途下課教授走過來遞給我一份上次上課的補充資料。她說她上個禮拜沒有按照進度走，而是印了三篇魯迅的文章〈紀念劉和珍君〉、〈秋夜〉與〈這樣的戰士〉給學生，帶著大家一起讀，其中〈秋夜〉是我旁聽現代散文時就上過的。 ⠀ 魯迅的散文詩裡一個很重要的元素是即使面對艱難困厄的現實，但仍保有對美好事物的嚮往、積極迎戰的正面力量、永不放棄始終搏鬥的精神。他在1925年年底，有感於文人學士為虎作倀幫助軍閥，寫下我非常喜愛的〈這樣的戰士〉。他描寫有一群人，是打著「知識家、學者、良善家、慈善家」的旗幟行齷齪之事的惡徒，他們要笑不笑、笑裡藏刀，甚至還會煽動群眾去笑，而且時常躲在暗處，難以防備。在伸張正義的過程中我們會遇到偽善的小人，對比自身的形單影隻，小人的數量總是難以估計。 ⠀ 我們因此被冠上戕害善人的罪名、阻礙國家發展的罪名、犧牲眾人幸福的罪名，但魯迅同時也在〈希望〉中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正因為我們是「這樣的戰士」，我們依然會，也要，舉起投槍，奮力一擲。 ⠀ 〈紀念劉和珍君〉的時空背景是1926年「三一八慘案」，天安門前的第一次流血事件，被魯迅稱為是「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事件源起是日本無預警把兩艘軍艦開進天津、大沽口，當時駐守的軍閥馮玉祥下令回擊日本軍艦。日本向段祺瑞政府索賠，段祺瑞原本並未屈服，但之後因深怕再次引起八國聯軍，遂答應日本的巨額賠款以及清除海口到北京河道的一切障礙物。國共兩黨在北京發動學生運動與群眾抗爭，在天安門要求段祺瑞政府硬起來，但卻被段祺瑞政府的衛隊包圍射殺，死傷者大多是學生。 ⠀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個常出現在社運場合的句子便是出自〈紀念劉和珍君〉。魯迅批判民眾麻木的「看客心態」，也控訴掌權者的暴力，他多麼希望革命死去的是他們這些老者，而不是這些年輕、初盛開的小粉紅花。他一方面敬佩這些革命者堅強挺拔、不畏孤獨與受傷，但卻也為他們年紀輕輕斷送性命而感到無比惋惜，若是未因革命而亡，想必將來會有一番更大的作為，成功改造中國的機會就會更大。 ⠀ 當初第一次聽到《島嶼天光》，激昂前奏甫結束進入主歌第一句，楊大正唱完「親愛的媽媽／請你毋通煩惱我」我便淚流滿面，之後再聽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依然如是。又長大一點之後，聽第五十次、第一百次，我卻不再流淚了。這五年，確實可以感受到台灣社會運動方興未艾，然並非每場運動都能得到響應抑或達成訴求。我也逐漸明白這個社會受傷時，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感覺。有時候我會問自己，我還是那個聽《島嶼天光》會流淚的人嗎？這種時刻，我就會再度想起魯迅的某幾篇文章。是啊，不確知多遠的迴音傳來之前，誰有停息的理由？ ⠀ #陳冠良 #我還是那顆懸而未墜的雨滴 ⠀ #反媒體壟斷 #太陽花學運 #島嶼天光 #其實這不是一本社運詩集 #自己去看就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