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號 星洲日報
人間情味

林佩盈 我小時候的巨人（上）
課室外遞來的兩顆魚丸

父親患癌，很頑強地抗癌兩年多，兩個月前撒手塵寰。
林佩盈淚眼婆娑地追憶父親，說：『心裡好像缺了一大塊。』
心裡又好像有個部分，已經永遠死亡。
盡管哀傷，林佩盈說，人生的無常，還是有其正面訊息。
『知道爸爸患了癌症，會有個醒覺，知道這個人隨時會離開。』
那就是說，比起以往更懂得珍惜他？
『唔……』認真思考狀，才緩緩吐出：『坦白說，我也不敢說是不是變得更珍惜，因為我們的相處方式沒有多大改變。只是，當你意識到，這個人隨時會離開，有些事情，不會當作理所當然。』說的是，活得更『有感』。

對父親唯一的內疚

唯一令林佩盈內疚的是，在父親抗癌的過程，她老是在鞭策他，要他撐著，要他堅強。『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在家裡扮演的角色都不一樣，我像我媽，是強悍型的，而我爸呢，其實會比較軟，比較愛撒嬌。在他治療的過程，有時候太過辛苦，會說氣餒的話，我的反應是：人反正都要死，不如好好打一場仗，贏了能多活幾年就多活幾年，做人要有斗志！』刻下回想，林佩盈不禁反思，有時候是不是對父親太過『嚴厲』，看見他消極，就想要罵醒他，只顧著做激勵講師，忘了自己是個女兒──父親訴苦，也許不過想得到呵護，需要有人同理他的軟弱。然而，俱往矣。

父愛的溫馨

這個不敵病魔打了敗仗的父親，在她小時候，可是她心目中的巨人呢。『小時候，爸爸每坐在沙發上，我就愛跑過去纏他，坐在他的小腿上，他就緩緩把我舉起，又放下，做我的人肉鞦韆。直到有一天，爸爸對我說，妳長大了，太重啦，爸爸抬不起啦，這個人肉鞦韆才停擺。』童年家貧，物質生活實在匱乏，憑著愛堆砌的回憶箱卻那麼豐富，一幕緊接一幕：『有些瑣碎的小事，現在想起來也是挺溫馨的，好像我會枕在爸爸的大腿上，要他幫我掏耳朵。』

『還有還有，五歲那一年，第一次上幼稚園，就在我們住的政府組屋樓下，陳設很簡陋的幼稚園。爸爸牽著我的手，帶我上學，把我帶到座位上，跟我說要乖乖的，就走了。上課的時候，我不停往窗外看，希望看到爸爸和其他家長一樣，在外面看我上課，可是看了好久，都沒看到爸爸。忽然間，我聽到有人從窗戶邊叫我的名字，我回頭看，看見爸爸站在那裡，手上還有兩顆用牙簽串起的魚丸！原來爸爸跑到豬腸粉檔給我買了兩顆魚丸！我開心地走過去，爸爸把魚丸透過窗口的鐵絲網縫隙遞給我，我接過魚丸，就哭了。』魚丸多麼微不足道，但因為承載了父親的愛，變得非同凡響：『後來，我每次上課前鬧彆扭，要爸爸買魚丸給我吃，他都依著我，買來哄我。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時候家境不好，爸爸每天的吃飯錢都是預算得剛剛好的，他買了魚丸給我，就不夠錢吃飯了，只能吃麵包。』父親是老式人，不會常對兒女又親又抱，說什麼我愛妳之類來表達情感，只有在平凡的細節裡體會，去感受他的愛。

『巨人』的歌，他的腿……

今天身為大馬最知名主持人之一，林佩盈的演藝天分，有可能是父親培養的？『爸爸愛唱歌，很小就教我唱那些他喜歡的老歌，所以我對老歌可厲害呢！周旋、葛蘭、余天……都難不倒我！』隨即輕輕哼起：『那晚風吹來清涼……』

『我三歲就能唱『左三年，右三年』啦，爸爸說，我是唱得有板有眼的咧！』那父親最愛唱的歌是？林佩盈有點答非所問：『我爸去世前幾天，醫生給他用一種新藥，令他產生了某些副作用，整個人處於呆滯的狀態。我到醫院去看他，那時候他在復建室裡，我的大姐，還有他一位老朋友陪著他。我踏進去房間的時候，他其實唱歌唱到一半。』話未說完，眼淚先來：『那是我有生以來，聽過他把那首歌唱得最難聽得一次。這首歌他唱了幾十年，每一次都琅琅上口，中氣十足。可是在復建室裡那次，他唱得完全走音。』原來，父親最喜歡的一首歌，是《榕樹下》。

當時，大姐和老朋友，一人扶著父親的一邊，幫忙他做小腿提起來的復建練習。父親不但哼歌哼得荒腔走板，而且連小腿怎麼努力也抬不起來。『那明明是一雙很健壯的腿，做過我的人肉鞦韆，是我小時候心目中的巨人。』看著巨人倒下來，林佩盈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父親出殯當天，葬儀樂隊奏的都是他生前喜愛的歌曲。當喇叭吹出《榕樹下》的一串音符，林佩盈和大姐頓時淚如雨下。（待續）

圖解：
1. 這張珍貴的全家福是在舅舅家裡拍的。童年家貧，买不起相機，一旦要去拜訪舅舅，全家就會盛裝，為的就是可以借用舅舅的相機，拍上一兩張照片。
2. 林佩盈記得很清楚童年有一段日子住在Jalan Hang Tuah的政府組屋，背景的客廳也是兄弟姐妹們晚上打地鋪睡覺的地方。
3父親最後一次慶祝生日。
4.父親愛唱歌，林佩盈說，演藝天分，有部分可能是從父親那裡遺傳來的；但萬二分認真的工作態度，毫無疑問是父親身教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