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時先冰敷,再把瘀血推散
(《成為男人的方法》/沈信宏著,推薦序)
成為男人,似乎不是這時代會掛在口頭上的事情了。
或至少難以在出版市場看到類似的書名。
也許我們終於迎來各種性別獨特的時代,不必再把傳統男性形象當成核心了;反過來想,也許不把「男人該如何」掛在嘴邊當成指南之後,性別標籤卻像四處...
受傷時先冰敷,再把瘀血推散
(《成為男人的方法》/沈信宏著,推薦序)
成為男人,似乎不是這時代會掛在口頭上的事情了。
或至少難以在出版市場看到類似的書名。
也許我們終於迎來各種性別獨特的時代,不必再把傳統男性形象當成核心了;反過來想,也許不把「男人該如何」掛在嘴邊當成指南之後,性別標籤卻像四處蔓生的鬼針草般沾黏在身上而不自知。二○二一年的此刻,細看架上的出版品,書名像一句句溫柔的話:輕聲耳語跟女人說不夠好也可以,戲謔傾訴自我的非主流不被認同才與眾不同,這些訴求試圖鬆綁性別框架,還原個人的狀態。然而,最需要鬆綁的,總是不見蹤影。鮮少見到男人二字出現在書封上的日子,彷彿異性戀男人無須被指導,也從來都不覺得框架是種巨大的困擾(哪有?看那些論壇總是為房為車為了月收入多少才能結婚而爭呶不休)。
異性戀,已婚,育有一子一女,像信宏這樣被我歸類在直男的人物,或許也像不見蹤跡的書名一樣活得沒有困惑,但更可能的,是他把困惑藏得很深。之所以反身觀看、描摹自我,想必是當今對男人的預設值已經不敷使用,於是試圖鬆動框架、增添選項,調整男人的「身形」。
一個男人該有什麼身形?這對信宏來說不是一個好回答的問題。處在父親缺席的家庭,在小孩的成長記憶裡,男人的身形虛幻化作一個陰影。陰影不僅僅是具體上的漫漶的形象,「像一件摺在衣櫃裡的冬衣,絕冷的時候,他才出現」。陰影也是符號上的,當班上的男同學都開始發育,野性的毛髮自身體各處如叢莽生長,他卻只能偷偷疑惑自己裡外「和其他男人不一樣,是一個退化的人」。沒有人安慰他,跟他說:有一天你也會長成一個男人的身體。陰影更是心理上的,一則母親口中敘述的負面男性形象,「不養家還欠債、抽菸喝酒好賭、有別的女人」。生活的缺口,童年的傷痕,彷彿都是這個缺席的父親一手造成的。「別像你爸爸」,母親一句話,就劃分出一塊暗影般的禁區。於是在這種既沒有可學習的好男性形象,又去不了壞男人禁區,成長完全沒有範本的狀態下,他只能自己摸索出成人之路。
看似記錄成長過程的作品,但這或許更是一本哀悼之書,哀悼沒有父親的,那失落的一塊自我的拼圖。從12、24到36這三輪生命階段的樣貌中,我們得以在字裡行間讀出,作者自母親與親戚那端得到「男人該如何」的負片,卻缺失足夠的能量,只能一邊對自己質疑,一邊武裝男人這副軀殼,一邊還要貶抑自己的父親,彷彿越是用力去貶抑、去討厭,就越能忽視掉自己的渴求。書中令我觸動的一段,是信宏北上探望父親,提及自己過敏一事。多年未曾替家裡付出什麼的父親好不容易找到了施力點,給了一罐中藥粉,叮囑他早晚各吃一匙──父親專程去拿保證痊癒的藥,試圖治癒孩子因自己而帶原的病,但這一罐藥卻極苦,苦到不願吃,放在抽屜裡受潮結塊──聽起來,一切象徵,都在其中矣。而後父親打電話來詢問吃藥情形,聽在作者耳裡不像關心,卻像是有意挑釁。我無意從字裡行間竊取並超譯作者心緒,只是想到,若我是他,也是必定不願接電話的。一個負欠我與家庭甚多的父親,一罐藥粉就想居功自傲?能夠復原我對你的過敏?如此總總拒絕父親的行為背後,有一個矛盾的暗示:你必須做得更多。但就算做得再多,我也不會肯定你,因為,如果我認同了你,那麼我這一路以來對你的否定又算什麼?
然而背道而馳,還不是因為背後有個時時回盼的基準點,逃離才有了方向。這是世上大半帶著傷長大的孩子,都在做的同一件事。
我私心臆測《成為男人的方法》一書,其實是信宏轉過身,對著背後遙遠的陰影,一次勇敢的凝望。沒有英雄,沒有父親手冊,身為男人、丈夫、父親,一切都是對應關係,站定位置後,再學習那些稱謂該有的姿態。寫迷戀鋼鐵人的兒子,身為凡人的父親當然不會張手射出白光而飛行,只能陪兒一起仰望英雄。寫妻子與自己因為跑步而結緣,身為丈夫,卻很晚才發現妻在生活中的退讓是永恆的長跑。我特別喜歡〈是我的美〉裡寫到一個父親如何實現美麗。心裡的小女孩受到壓抑,來不及長大,像藏在衣櫃裡的美麗衣物,來不及穿,就被現實洗壞;於是有了女兒之後更是殫精竭慮地把美感穿戴在她身上,彷彿自己的分身,一場遲來的變裝舞會。(是的,現實中我也常驚喜於信宏總能買到紅紅綠綠的花襯衫穿戴於身,不是為悅己者容,是為己悅而容。此刻,身為父親的他終是回過頭來滿足了過往的缺憾。)
說實話,收到《成為男人的方法》書序邀約,心裡疑惑著,「成為男人」這樣的主題,卻讓一位同志寫序,下意識消遣自己根本牝雞司晨(瞧,多古老又充滿性別標籤的一句成語)。但允許我最後再補述一段:書中記述了一段受傷的段落,信宏看到妹妹摔倒受傷,想起媽媽說瘀青要熱敷,於是用熱毛巾熨貼妹妹的傷口,卻遭妹妹皺眉撥開。
我心想,當然會被撥開。其實受傷時應該要冰敷,先減緩發炎反應與不適感,安撫傷者的情緒,之後的瘀青再熱敷,把瘀血推散。
這個處理過程,根本似一則親子家庭的創傷處理隱喻。
讀到這段,再回頭看看書名,在心裡跟信宏對話起來:沒關係,成為一個男人,你未必要剛強勇莽,但可以更溫柔細膩。
我們都還在學習。
#成為男人的方法
#沈信宏
#寶瓶文化
呶嘴 在 張欣欣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這是一個小麵店和一對平凡父子的小故事:
我讀大學的那幾年,每逢周末,就在姨媽的麵店裏幫忙。
那是一個黃昏,店裏來了一對特別的客人———父子倆。說他們特別,是因為那父親是盲人。
他身邊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扶著他。那男孩看上去才十八、九歲,衣著樸素,身上帶著沉靜的書卷氣,該是個正在求學的學生。
男孩來到我面前,大聲地說:「兩碗牛肉麵!」
我正要下單,他忽然又朝我搖搖手。我詫異地看著他,他面帶歉意,笑了笑,然後用手指指我身後牆上貼著的價目表,告訴我,只要一碗牛肉麵,另一碗是清湯麵。
我先是怔了一怔,接著恍然大悟,原來他大聲叫兩碗牛肉麵是給他父親聽的,實際上是囊中羞澀,又不願讓父親知道。我笑著點一點頭。
廚房很快就端來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麵。男孩把那碗牛肉麵移到他的父親面前,細心地說:「爸,麵來了,慢慢吃,小心燙著。」他自己則端過那碗清湯麵。
他的父親並不著急著吃,只是用筷子在碗裏摸索著,好不容易夾住了一塊牛肉,就忙不迭地把那片肉往兒子碗裏夾。「吃,你多吃點兒,吃飽了好好唸書,快高考了,能考上大學,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老人慈祥地說,他的一雙眼睛雖失明無神,滿臉的皺紋卻佈滿溫和的笑意。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男孩並不阻止父親的行為,而是默不作聲地接受了父親夾來的牛肉片,然後再悄無聲息地把牛肉片又夾回父親碗中。週而復始,那父親碗中的牛肉片似乎永遠也夾不完。
「這間麵店真厚道,麵條裏有這麼多牛肉片。」老人感歎著。一旁的我不由得一陣汗顏,那只是幾片屈指可數,又薄如蟬翼的肉啊。
做兒子的這時趕緊接話:「爸,您快吃吧,我的碗裏都裝不下了。」
「好,好,你快吃,這牛肉麵其實挺實惠的。」父子倆的行為和對話把我們都感動了——原來姨媽不知甚麼時候也站到了我的身邊,靜靜地凝望著這對父子。
這時廚房的小張端來一盤剛切好的牛肉,姨媽呶呶嘴,示意他把盤子放在那對父子的桌上。
男孩抬起頭環視了一下,見同桌並無其他顧客,忙輕聲提醒:「你放錯了吧?我們沒點切牛肉。」姨媽微笑著走了過去,說:「沒錯,今天是我們開業年慶,這盤牛肉是贈送的。」男孩笑笑,不再提問。
他又夾了幾片牛肉放入父親的碗中,然後,把剩下的裝入了一個塑料袋中。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們父子吃完,然後再目送著他們出門。之後小張去收碗時,忽然輕聲地叫起來。原來那男孩的碗下,還壓著幾張紙幣,一共是四十塊錢,正好是我們價目表上一盤切牛肉的價錢。
一時間,我、姨媽,還有小張誰都說不出話來,只有無聲的歎息靜靜地迴盪在每個人的心間。
呶嘴 在 Andy家族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兩碗麵🍜🍜
在一個黃昏,店裏來了一對特別的客人———父子倆。
說他們特別,是因為那父親是盲人。他身邊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那男孩看上去才十八九歲,衣著樸素並帶著沈靜的書卷氣,應該還是個學生。
男孩來到我面前。「兩碗牛肉麵」他大聲地說著。
我正要幫他準備,他忽然又朝我搖搖手。我詫異地看著他,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後用手指了指他手上的價目表,告訴我,只要一碗牛肉麵,另一碗是蔥油麵。
我愣了下,接著恍然大悟。原來他大聲叫兩碗牛肉麵是給他父親聽的,怕父親擔心,不願讓父親知道。
我會意的向他笑了笑。廚房很快就端來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麵。
男孩把那碗牛肉麵移到他父親面前,細心地招呼:「爸,麵來了,慢慢吃,小心燙著。」他自己則端過那碗清湯麵。
他父親並不著急著吃,只是摸摸索索地用筷子在碗裏探來探去。好不容易夾住了一塊牛肉就馬上把那片肉往兒子碗裏夾。「來,你多吃點,吃飽了好好念書,快考試了,考個好大學,將來對你是好的。 」
老人慈祥地說,一雙眼睛雖失明無神,滿臉的皺紋卻佈滿溫和的笑意。
那個做兒子的男孩並不阻止父親的行為,而是默不作聲地接受了父親夾來的牛肉片,然後再悄無聲息地把牛肉片又夾回父親碗中。周而復始,那父親碗中的牛肉片似乎永遠也夾不完。
「這個飯店真厚道,麵條裏有這麼多牛肉片。」老人感歎著。一旁的我不由一陣汗顏,那只是幾片屈指可數、又薄如蟬翼的肉啊。
做兒子的這時趕緊趁機接話:「爸,您快吃吧,我的碗裏都裝不下了啦!」
「好,好,你也快吃,這牛肉麵其實挺實惠的。」父子倆的行為和對話把我們都感動了。
媽媽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到了我的身邊,靜靜地凝望著這對父子。
這時廚房的小張端來一盤剛切好的牛肉,媽媽呶嘴示意他把盤子放在那對父子的桌上。
男孩抬起頭環視了一下,它這桌並無其他顧客,連忙輕聲提醒:「你放錯了吧?我們沒有點牛肉。」
媽媽微笑著走了過去:「沒錯,今天是我們開店週年慶,這盤牛肉是贈送的。」男孩笑笑,不再提問。
他又夾了幾片牛肉放入父親的碗中,然後,把剩下的裝入了一個塑料袋中。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們父子吃完,然後再目送著他們出門。之後小張去收碗時,忽然輕聲地叫起來。
原來那男孩的碗下,竟壓著一張鈔票,正好是我們價目表上一盤切牛肉的價錢。
一時間,我、媽媽,還有小張誰都說不出話來,只有無聲的歎息靜靜地回蕩在每個人的心間。
世上最原始的愛是親情,最令人感動的愛是默默付出不求回報。
反之,世上最可憐的人不在於那些為三餐奔波的人,而在於,看不到自己所擁有的,只會怨天自憐的人。
男孩的情況在旁人來看是感動的,覺得他可憐想幫助他,但他懂得依自己的所需來控制開銷,在有限的能力內給家人最好的照顧,想必他的心境一定是富足、快樂的。
看一個人窮與富,不在於他的穿著及口袋中的鈔票,而在於他的內心,心窮之人即使家財萬貫也有花盡的一天,心富之人即使窮到身無分文,也能用心打出一片天地。
呶嘴 在 蘭萱時間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夢想人物》🌿🌿🌿
人的一生,如果只做一件事,
在這個多屏、斜槓、分心的時代,好像會覺得有那麼點無聊,
或擔心人生或有什麼缺憾。
但如果,能夠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擅長的事,
做到和凌宗勇&他的花藝一樣,
我想,或許我會願意做它一輩子。
🍁🍁🍁
我很喜歡這次和凌宗勇的訪談。
因為都是愛花人,一路從花談到藝術、大自然乃至人生....,他講的精采,我問得過癮,聽得意猶未盡。
這期蘋果日報名采專欄便以此為題,和大家分享。願你(妳)也是愛花人。
🥀🥀🥀
《像花一樣的男人》
女人愛花不稀奇。
男人愛花,種花,賣花,從被人笑痴傻,到成了各方爭相邀約的國際花藝大師,之後還回過頭繼續種花,賞花,說花,凌宗勇的癡,已是另一層境界。
這癡,不單針對花。
是對於以花作為美的體現,一種自小而來的天賦展現、自我追尋,及長,更內化為一種生活美學的信仰和人生態度的實踐。
亦如同花藝的藝字,對他而言早非才華技巧的概念,這是為什麼22年來第一次分享美的自學心法,他上我廣播節目講最多的,竟是一路走來人生路,與人和天地自然之間的感知、機緣和心念。
你看過印度市場裡賣的花嗎? 凌宗勇問我。
他說印度市場裡的花,只有花沒有梗,因為他們不插花,只為宗教儀式需要以花供佛。所以世界美學,小至花朵離地後的樣態,其實都臍帶似連結背後的在地基因。
如果,歷史文化像是花朵後方一幅有縱深的靜態布景,引出凌宗勇內蘊東方靈韻的美學風格。
那麼,把花草雲樹揉進日常與之互動相融,觀乎天地、採擷自然,將花藝演繹成一席宛如流動的生活展演,則源自一段有趣的西班牙經歷。
那是一次和西班牙花店老闆到鄉間小屋度假兼修繕,發生的因緣巧合。
凌宗勇回憶當時,喜歡料理的老闆才到,就鑽進廚房忙翻,只朝著花園方向,對他呶嘴,好像是示意去摘些花來妝點餐桌。
到花園一看,傻了,哪有花?
問老闆,老闆說有啊,不就在那裏嘛!
他回頭再巡一遍,左看右看依然不見花蹤,幾次後不敢再問,只好走回園子杵著呆望四方。
突然,他發現地上矮矮的迷迭香叢裡躲著小小不起眼的點點粉紅小花。不管了,硬著頭皮,摘了把小花進屋,沒想到真換來了讚許的眼神。
只不過有了花,事情沒完。跟著老闆的繼續擺頭呶嘴,凌宗勇依序找出插花容器、舖上漂亮桌布、擺正牆上掛畫、點燃香氛蠟燭、放張好聽CD,終於,西班牙老闆心目中的「餐前準備」勉強達標,但凌宗勇知道,這堂珍貴無比的生活美學課,自此改變了他。
就是這些生活中拾穗般的小故事,成就了凌宗勇現在作品中,東方為魂、自然為形、生活為用,渾然雅致卻又平易近人,年不過五十已被尊為大師等級的風格。
不過,在我看來更難能可貴之處,還有他不忘當年送花人的初心本真。
送花小弟的第一天,早上開門瞥見睡眼惺忪的酒店小姐,之後是開心慶生的粉領老婆,下午趕赴殯儀館送上素潔的花籃。
一天之內,愛慕、生命與告別,凌宗勇說,雖然這些花束有著不同形式,但他感受到買花人與收花者之間同樣的溫柔情意,「人們等於是把人生交給了我」。體會到美麗背後的重要付托,於是,盡心為每一個重要時刻送上獨屬於他們的美好,便成為凌宗勇此生無悔的許諾。
人的一生,能真正做好一件事,實屬難得。凌宗勇不僅把花藝這件事做的這麼好,還用它展現自己、串起人生、溫暖旁人。怎麼辦到的?或許套用這個大男人回答我自覺像什麼植物時的答案和描述,可以略見一斑。
山茶花,雍容挺立、花葉均衡。特別是,當它告別的時刻,不是花瓣一片片凋落,而是整朵花掉下來,堅持一路燦爛,有始有終。
#CNflower
#富春山居
#東方花藝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