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讀不回 01 ☽   一封長長的來信：   一次夜裡做了非常多惡夢，仍然是害怕自己被丟掉、所以不斷追逐著某人的夢，一直不知道在追著什麼，那個人捧著一籃星星，跑向玻璃，玻璃反光處看見了熟悉的五官，忽然覺得此人黑眼圈深壑、刻薄不近人的眉目，像我，而後驚醒。  當時一大早，一個衝動，非常想告訴媽媽，你 所愛的我不是我，而是我為你辯證出來的我，雖然我也喜歡男生，但我比你想像中還喜歡女生，因此我很怕你不要我，因為你曾經丟掉我過。想到媽媽會在我面前像夢裡的玻璃碎裂。隨著媽媽下樓的腳步聲，話就要說出口，聽見媽媽提起鞋子、擔心經過我的床會吵醒我惦著腳走路，又把話吞了回去。  我曾經懷抱一籃珍貴的星星，為了不被找到，埋藏在銀河一處祕密星球的土壤裡。  媽媽善於看人臉色，有次問我怎麼心情不好，正想一口氣告訴她：媽媽，醫生開給我抗憂鬱與焦慮的藥，我是個病人了。不過，媽媽像是為了逗我開心，隨即用少女的表情炫耀自己從市場買來一袋子14個地瓜、只要20元。  人在這樣數著地瓜價錢洋洋得意的媽媽面前可以說什麼呢，她生活中值得分享的快樂，只是一袋地瓜。我笑給她看。  然而，這樣，無論在外面的世界還有什麼意外，至少我在她心裡可以是一個快樂單純的小孩。  去診所時勾選題目，問人一週想死幾次，我選 0，我覺得比起身邊的朋友我並不真正想死。上班站在捷運上，幻想著列車衝進一個牆壁，火花爆炸，好漂亮，我沒有受太大痛苦，很快就死了。這世界上也不是只有我經常在腦海中設定各種死法，也並不是只有我感受這樣的痛覺。正因為痛苦是平庸的，顯得我們連喪志的時候也如此不起眼，無法傷害此刻的時空任何一點，螻蟻浮生若夢。  我不在乎有人插隊、有人擦撞我的肩膀，掉了一千塊就算了，同事很雷也心如止水，今天天氣如何，晚餐好吃嗎，未來將以什麼樣的面貌到來。那又怎樣呢。  為了避開人群，坐捷運的時候習慣往後面的車廂，一旦要到站時，則會往中間的車廂走，這樣可以更快走到通往二號出口的手扶梯。然後要確認是否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只能不斷會頭以測量，如果往前看，是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裏的。  如果，生命的抵達並不存在，一生之中，題目並不為了答案而生，僅僅是問題有問題必須昭示的意義，如果前方沒有答案，那麼，只能倚靠回頭來確認自己走了多遠。  必須等到回頭時，遠到看不清當時的臉，餘溫也散，並且遺忘時間在鼻尖刻鑿出你的味道，認不清你的腳步聲，屆時，我的身體也會自然忘記語言落在肌膚的冰冷刺痛。屆時，月亮會昏暗，海會沉默。不斷行走的鞋底會磨破，我會將現在天大的傷口看作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喊過你名字的聲線會變得啞。我之所以走得很遠，是因為你真的走得很遠很遠了。  現在是必經的，這些都是正常的，朋友告訴我。感到呼吸是艱難的事。每一口都要用力吸上來。  朋友說：「會沒事的。」  我想相信這個咒語。我想淡化生存的感覺。  會沒事的，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準時吃午餐跟晚餐，準時上下班打卡。會沒事的，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減少深入思考，減少考慮我的感覺。每一首歌在耳機裡都是噪音，每首詩都像是粗魯的髒字，但沒關係，換下一首就好，不必讀懂也好。這只是暫時的。  會沒事的。  黑暗裡我幻想著我們尚未看過的那場雪，真的好美，美的像我們已經看過了，  會沒事的。只是，  還要多久？  為什麼，高速公路上，一片黑暗中，大樓亮起的一戶戶燈火，會使人這麼想流淚呢？  我最喜歡的人，他們都曾經想偷偷地丟掉我，媽媽也是。在被我發現的瞬間，我想禮貌地、不讓人難堪地先處理掉自己。   在媽媽看不見的地方，  分岔的日子是我的愛人。我一直在用手指撕開髮尾的分岔，那讓人感覺一種有效的、快速的結果的發生，事情一下子就到頭了。  我喜歡抽著一包抽取式衛生紙到最後，那讓我明確地知道，我擦拭所需的衛生紙正在遞減，一包又空了，我一定，一定正在好起來。   很遠很遠的某個星球，我曾經埋在土壤裡的星星，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為我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