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我們的阿糸啊
不向妳道別,
因為從未離開過。
3/22 9:30心跳停止
「妳趕回來吧,阿嬤病危了。」
略帶哭腔的電話響起在早晨七點半,很少掉淚的媽媽帶來最不想聽到的消息。旋即在10分鐘內離家,跳上高鐵,想用最快的方式抵達妳身旁。
日頭正好,窗外美景片片滑過...
#寫給我們的阿糸啊
不向妳道別,
因為從未離開過。
3/22 9:30心跳停止
「妳趕回來吧,阿嬤病危了。」
略帶哭腔的電話響起在早晨七點半,很少掉淚的媽媽帶來最不想聽到的消息。旋即在10分鐘內離家,跳上高鐵,想用最快的方式抵達妳身旁。
日頭正好,窗外美景片片滑過,我卻無心去賞。
終究是沒能趕上,手機第二次響起,媽媽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我心也破碎了。不顧正在大眾運輸上,淚若雨下,陣陣嗚咽從指間溢出。
抵達醫院以後阿姨們一貫吵吵嚷嚷,等親戚的、等時辰的,等她們鬧騰完才進加護病房,見到屬於我的最後一面,妳早已不在這具軀殼裡。
如夜晚時少有的噩夢,如果不是摸到妳冰冷腫脹的手掌,幾乎就要覺得下一秒我會哭著醒來。竟不是夢,是現實殘酷地輾壓過心臟。
大阿姨在旁已然是哀號泣涕,我卻呆哭著,只想多摸摸妳。
摸摸妳的頭如幼時妳對我的那樣;摸摸妳的手,那麼冰那麼涼,任憑怎麼搓暖都無效;摸摸妳的肚子,輕輕靠在上面,多想能再聽見妳打呼的聲音。
妹在後來告訴我,人最終消失的五感是聽覺,而我卻因為慌亂,讓最後能對妳說話的機會蒼白一片。難怪,難怪我在大阿姨的嚎啕中端詳妳的臉,眼角竟聚了滴最後的淚。
妳能聽到的吧!聽到我們的痛與不捨,也能聽到護理人員拔管時,那聲聲望妳“無病無痛,超脫人間”的祈願,還有無盡的無聲的“對不起”。
坐在妳的臨時靈堂前,孫子們都到了,跟著法師捻香祝禱。我卻在想,妳能聽到嗎?為什麼人幾個月前還好好的,現在已成一具冰冷遺體?念經有用嗎?心臟停止的妳去了哪裡?
我不信有天堂地獄,但卻更捨不得妳無處可去。
好吧,那就天堂吧!沒有妳不肖無用的廢物兒子,沒有女兒們的吵吵鬧鬧,也沒了世俗羈絆,的確不失為天堂。
返回台北請了喪假,我在崗位上仍是與同事笑鬧談天,甚至更投入工作,不過晚上睡不著而已,不過常常想起妳在病床上闔眼的遺容而已。
直到妳頭七法會後,我返回到靈前,冰櫃中妳睡著般面色紅潤,像還打著呼。一切的一切忽然又像潮水般湧來包圍著我,妳再也不會活跳走動的事實化成靈堂模樣擺在我眼前。
數十年前的賭氣誓言,媽媽不能隨侍操持妳的身後事,可不論風雨陰晴,仍堅持坐在靈堂外遠遠的亭子,親手摺下一個又一個元寶蓮花。妳走的那天,她避著妳的靈車駛離醫院,一個人躲在門口柱子後崩潰。
大家都很想妳,即使我們不去說「想」,但我們談妳,說妳的懶惰與爛廚藝,說妳的呵呵笑、叫錯名字,說妳的好賭與固執,說妳的趣事與去世。身為一個阿嬤,妳真的很不阿嬤。
我們都很想妳,但更希望妳擁有自在清淨。
每天到妳靈前,去後頭冰櫃看看妳再點香打卡,後開始摺蓮花元寶,到五點離開殯儀館,幾乎要成為習慣。
終於還是迎來吿別的日子。
從早上七點開始法會誦經,我的心情格外平靜,好整以暇替代媽媽完成她份額的儀式。還跟妹妹聊起看到花圈寫淑德慈範,都覺得超不像妳,妳應該寫頑皮故我!
交付妳以後要住的房子與一應傢俱,師公唸到要燒的麻將與四色牌時笑了,大家也跟著笑了,氣氛又少了些哀傷,多些念想。
孝女白琴、家祭、公祭,所有對外宣稱妳仙逝的儀式完成了,才正是碎心落淚的時候。
蓋棺前妳的血親們都要拜別見上最後一面,排列成伍、雙手合十,慢步繞過棺匣,退冰後妳的臉才真真有了死氣,灰敗暗沈,鼻上插管傷口也成了黑色。
抵禦傷心的堤防剎那崩裂了,裂成細細紛紛的眼淚。那麼多叫人心痛欲裂的事每天在人間上演,今天上天點演的是妳與我們這一齣。
其實蓋棺封釘的時候,司儀說什麼根本聽不清,舅公拿著金斧頭在妳棺木上劈了四角也淚痕滿臉。
「無哦(有哦)!」司儀每說一句,我們就回應一句。
妳“無哦!”,卻要我們喊“有哦!”。
送進火化爐那刻,生死真正相隔。
尖銳的嚎啕哭聲響遍殯葬所,雙膝跪地目送妳消失在重重鐵門後,再也克制不住。
「阿嬤!火來了快跑!」......
「阿嬤!火來了快跑!」......
「阿嬤!火來了快跑!」......
在陽世間,最後與妳說的一句話。
經歷兩個多小時,去看妳骨灰,原先躺著地方已經成了焦燼、碎骨與灰,空氣中瀰漫著焚毀的氣味,才知道原來人燒起來是這般模樣與味道。
至此才是真的結束。
從拔管那刻陪妳到火化,妳不要的肉身圓滿處置,血親們也在層層儀式中學習告別、療癒傷口。
把妳的離世放下,不過我不願道別。妳與我共有的記憶時光,都是證據刻印,從未離開只在心上。
被孩子與家庭束縛一世人,我親愛的阿糸啊!不願再跟阿公作伙也好,想遊山玩水也很好,做妳自己便好。
阿糸啊!我會想妳,一直一直。
阿糸啊!不要想我們,這些子孫都不歸妳操煩了。
阿糸啊!放下陽世牽掛,妳已有安然自在。
阿糸啊!來不及跟妳說聲「阿嬤,我愛妳」
阿糸啊!我愛妳!非常非常愛妳。
寫在送妳之後......
#安心寫字
台北殯儀館冰櫃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小時候我很喜歡吃我們眷村伯伯的饅頭
從小到大都要吃的
很理所當然永遠在那兒的饅頭
有一天伯伯走了
我才發現我有多依賴這份理所當然的存在
當一切不再
我深切感受到生命的一塊被剝離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都還是疼痛
後來我盡量不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
珍惜著每一次的緣分
以及珍惜著以為的理所當然
雖然遺憾還是會發生
金曲之後看到了來自陳宣澍這篇
有時候深刻感受這是個平行世界
每個人都在以「我」為中心的世界
把「我」拿掉會是什麼呢?
這張專輯所延伸的都成為這些作品的意義
歌會去到要去的地方
不論何時何地
都有著我自身生命所投入的祝福
我無法永遠陪伴
但歌在
。
。
。
來自陳宣澍...
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這樣子談論金曲獎
萬芳說:「我希望能夠回到生命的議題,因為成長的過程實在有太多可以分享。」這是與她與《給你們》獲得評審團獎時的致詞。
-
就在 8/21 凌晨,我接到愛人的死訊,一切都太不真實,懸著一顆心,從四點拖著拖著到中午,才在桃園殯儀館看到了他,落水而死的他,能夠面容安詳,一如他總是凌晨從中壢返回我家,濕著頭狼狽地躺在我的床上,完全是平常在我身旁睡著的模樣,但更加安詳,睡得更酣熟。
一整個白天,我都像在演公視人生劇展,跟我媽兩個人站在陌生的殯儀會館,與素未謀面的他的家人,談他如何死,卻也聊著他過去怎麼活,一切都很不真實,即便在冰櫃看他一眼時,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玩笑了,其實我們後來處在一段緊張且諸多互相傷害的關係裡,但在那一刻一切都放下了。
謝謝你,我愛你,對不起,沒關係。
都願諒彼此,然後祝福。
-
回到家裡,才發現晚上是金曲獎,通常沒有陳珊妮入圍的金曲獎我都是無感的,但我好希望蛋堡拿獎,我跟他可以說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唯一個交集,是我們總是抽著菸,躺在床上聽蛋堡與國蛋,然後一直笑,那是我們都好快樂的時光,甚至到最後,那是我們生活中唯一能快樂自在的時光。
而且我知道,他也很想成為一個饒舌歌手,即便早年的逆境,以及生命無數我不能理解的選擇,這件事始終還沒發生,但他走後,我才看見他前幾天剛寫好的歌詞,青澀的韻腳,糊裏糊塗的錯字,短短的,但我知道那背後是他曾經努力奮鬥、拼搏但又挫折的一生。
蛋堡 Soft Lipa 拿了男歌手,又拿了最佳華語專輯,我好激動,對著他說,你看,那個更好的時代要來了,當他將自己重灌,再次回到這個世界時,用的已經是夠解放、沒有框架,奠基於蛋堡的系統了;或許我幾年內再也不敢聽〈史詩〉,或許我遺憾那時候沒錢而沒買《家常音樂》跟他聽完整張,但我相信他懂得,他會在回來的。
回來在一個,靈魂更自由的時代。
-
我今早回看金曲獎的許多片段,看到 萬芳 One-Fang《給你們》拿獎,原來〈阿峰今天沒有來〉對我的感觸不深,我卻在隔天早上,把《給你們》從頭到尾哭一遍,從她開始唱歌我就開始哭了,那是萬芳啊,從〈我們不要傷心了〉時才國高中的我,那就是一把不常見面,但永遠安慰的嗓音;早上,我根本沒有力氣認真聽,哭泣的喘息卻仿若鋼琴彈奏時身體的起伏屏息,沈重卻悠然。
〈什麼將把你帶走〉王小苗的詩太溫柔也太痛:「會是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嗎」火焰說/「或許是溫暖的洋流」鯨魚說/「是他對我輕輕揮手的動作」斑駁的手印說⋯⋯
「怎麼就停止在/你的模樣/怎麼就不見了/你的方向/多少多少的你還沒燃燒/多少多少的我還在擁抱」——〈模樣〉把遺憾詠唱的像昨天從殯儀館回台北時的大雨。
〈我是你的誰〉:「誰是你最後的想念/是誰 是誰」又把意外永別中,還是猜疑自己是否被愛的生者心中極力想藏的歹念,赤裸裸的唱出來。
而〈回家吧〉又變成一首慰勞與祝福,像我與他同時像輕撫彼此的肩膀:「我在這端看顧/親愛的你 不要驚慌/浮浮沈沈 有它⾃然的消長/忙著符合期望/承受了太多勉強/受傷了嗎 走吧 我們回家」
然後是〈在那個冬天的下午,我愛你〉,萬芳最後的口白越輕,流下的眼淚就越重:「謝謝你曾經愛過我,那已經是永恆。」
最後一首〈銀色的魚〉,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哭的,但就是聽著「我有一雙銀色的眼睛/我有一對銀色的翅膀」,眼淚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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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樣,我根本也不算萬芳的歌迷,或許從今以後是了,謝謝她做了這麼多張關於生命、關於成長的音樂,即便我現在還是哭得很醜,即便我到此刻才聽懂11年前〈我們不要傷心了〉在唱什麼,即便我根本還沒消化完。
像河川衝過石岩,沖入赤暑下乾旱的河床地,水與熱的瞬間碰撞,「叱!」的一聲好嚮也會痛吧,但就是被拍拍了,被抱著了。
如果8/21是我生命裡必定黑暗的一天,
那這些就是生命還留給我的,一點慈悲,不捨於我的不捨。
願一切都好,死者解脫,生者自在�該放下的、該釋懷的我都懂得,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了。我很愛我愛人的樣子,也謝謝他給我的獲得。
我們不要傷心了。
台北殯儀館冰櫃 在 我是愛咪黃-AmyHuang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第一次辦喪事就上手
本篇文章寫給跟我們一樣需要自己處理喪葬相關事宜的朋友們。
疫情爆發,殯葬股齊漲,很多人突然要遭遇生命的消逝,親友突然急診送進加護病房,醫生要你有心理準備,但沒有長輩能告訴你該怎麼辦,我也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先跳過生離死別的傷痛
辦喪事其實就幾個重點,遺體去哪裡(殯儀館或冰櫃),處理完(火化),如果是Covid-19離開的人,一定要24小時內火化,再來就是他要去哪裡(葬在哪裡),有沒有要做宗教儀式(招魂法會之類的),要不要辦家祭或公祭(告別式),什麼時候出殯(火化好送到葬在安葬的地點)。
上面看起來好像很簡單,但是有處理的事情其實很多。以下詳細說明待辦事項:
1.請冷靜,如果你是家中唯一能處理的人,一定要盡量讓自己不要太難過,想辦法冷靜,喪事處理完有的你哭。疫情關係見不到最後一面的朋友,我相信更痛苦,請相信你的親友知道你很愛他,他去更好的地方了,會勉強好一點點。
2.如果親友有買生前契約,就算你沒有文件,直接打客服去查,如果沒有請看第三點。
3.先確認親友是否有宗教信仰,是否需要辦告別式,不過現在疫情也不用辦了。因為葬在哪裡,出殯時間這些也會需要看信仰決定後面的行程。遺體火化後就是安葬,如果出殯要看日子,骨灰要找地方暫厝(就是暫時放在一個地方)
4.如果沒有特別信仰,或是也不打算做什麼儀式,你要考慮的就是要將遺體送去殯儀館先冰起來,等候火化,然後進塔或入土樹葬。如果你沒認識的殯葬業人員,建議可以直接去醫院地下室找駐點配合的禮儀公司,不用擔心被騙什麼的,先去問清楚費用,你可以選擇自己需要的就好,如果經濟有困難,可能運送遺體和找冰櫃,因為如果遇到殯儀館客滿冰不進去就會比較麻煩,反正這兩條錢省不了,火化申請找塔位什麼的是可以自己跑。(疫情期間火化有特殊規定醫院會告知)
5.如果要火葬就要買骨灰罈和塔位,樹葬就谷歌一下你住的縣市哪裡可以樹葬,台北市的在木柵詠愛園,新北的在三芝的樣子,佛光山也有但要排隊。公家的塔位,每個地方縣市政府的民政局可以查住的附近有沒有位置,私人的記得要找有立案的,我之前去看過很多廟附設的感覺不錯,但可惜很多都沒立案。現在應該非常少地方可以土葬了。
6.找親友安葬的地方建議找容易到達離自己近一點的,不然以後掃墓或是這幾年會很想去看他的時候很麻煩,像我本來想把我媽葬在花蓮海邊的廟,後來大家都覺得掃墓太麻煩就放棄了。
6.樹葬可能大家比較陌生,有的人樹葬還會再請一個牌位我家是沒有,這個就是看親友或你自己的的宗教信仰而定。反正就只要申請遺體火化的時候,標明樹葬,遺體火化完他會給你看骨頭然後去壓成粉弄一包放在一個紙盒裡面,好像講太細了。
7.前面事情安排好再來就是等出殯然後安葬了。
#下面是補充
出殯要看日子,骨灰要找地方暫厝(就是暫時放在一個地方),請禮儀公司協助最主要就是喬這些事情,還有一些細節,例如遺體火化前要不要上裝,要不要穿壽衣,要穿還要挑壽衣款式,還有要不要最後擦身什麼。如果有宗教信仰要做什麼儀式,在火化前還要折蓮花什麼的,這邊就先跳過,這篇主要講一切從簡的。
#取暖社團
一直想說要成立一個取暖社團,剛好現在疫情應該很多人突然面對死亡,希望可以幫一點忙,現在是公開社團人多一點就會改成私密,
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832584587676121
台北殯儀館冰櫃 在 粘拔的幸福碎碎念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兩年前的今天,我陪伴我爸爸走完他人生的最後一個上午。我送他去殯儀館,手續辦完之後,對著冰櫃鞠躬,又跑回醫院開記者會。我爸喜歡開記者會,他說開記者會的人運氣一定要好,不然會被其他新聞蓋掉。說來真巧,那天是禮拜天,也沒有其他大新聞,所以他的新聞播個不停。我回家後一直在看電視,看到幾位過去和他有交集的人發表感想,其中兩個人讓我印象深刻,一個是王世堅,一個是蔡英文。人的情感是很特殊的,我爸生病到離世十個月期間,我在他身邊看盡人情冷暖,時間久了,自然養成了一種動物般的原始直覺,能判定誰是真心、誰是虛情假意。王世堅受訪的時候哭了,我當時還不認識他,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真心的。蔡英文臉書上寫了一段話,從字裡行間裡,我也能感受到她的真誠和胸襟。當時鄭麗君主動提議頒發褒揚令,我婉拒了,此事在對岸變成新聞,說我有「民族大義」,其實我婉拒的理由和民進黨執政毫無關係,而是我爸本來就不喜歡這種東西。我一直記得鄭部長的好意,去年參加謝聰敏告別式,我還特別向她表達感謝。兩年來,我結交了很多民進黨的朋友,比如王世堅和他的辦公室主任沈志霖,還有王定宇、高嘉瑜、林楚茵、范雲等立委,也認識了立場各異的媒體人黃光芹、楊文嘉、周玉蔻、陳凝觀、彭文正等等。從和他們的交往中不難感覺,儘管在兩岸問題上和我爸立場不同,但大家都很尊重他對台灣的付出和熱愛。這種尊重不同意見的氣度,正是台灣的可貴之處。
我之所以提及這些小故事,是因為兩年來它們對我的觀念產生了極大的衝擊。今天「統派」、「親中」在台灣之所以變成貶義詞,還真怪不了民進黨,而是「統派」本身本來就雜碎橫行、假貨輩出、勾結大陸有關部門欺上瞞下粉飾太平,枉顧真實台灣民意。自己把「統一」招牌砸爛了,能怪誰呢?一個真正的統派,不應該是無條件、無腦地幫大陸說好話,而是理性客觀提供建設性批評,幫助兩岸變得更好(我父親批評大陸的部分,經常被「和諧」掉,以至於有些智障說他不敢批評共產黨)。敢於提供批評,前提是你得沒有利害糾葛,具備這種條件的統派,又有幾人?在我眼裡,統派值得尊敬的就兩個人,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張安樂。張安樂雖然爭議不斷,但不可否認他是發自內心的理想主義者。好笑的是,張安樂官司纏身,大陸官方每次看到他說的話都一樣:「祖國十四億人民是你堅強的後盾。」這就是典型的大陸外事部門作風,成天出一張嘴,四面八方唬爛人。
說到大陸有關部門,從我父親過世一事上,我徹底看清了他們的德行。當時,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和海協會董事長陳德銘都發了吊唁信,發佈之前,先傳給鳳凰衛視老闆劉長樂(他當時特地來台北安排鳳凰衛視做的追思節目),劉長樂讓我寫幾句話表達感謝,我直接說,「我拒絕接受」,「人活著你們打壓他、不准他的書出版、縱容針對他的謠言滿天飛,人死了你們才假惺惺慰問,我不但不寫,還不接受這個破雞巴吊唁。」劉長樂好說歹說,我才同意接受,但堅持不表達感謝,最後採取折中方案——由他的秘書來寫,我「看過」以後再發給國台辦。後來,我把手機拿來,刪了三分之二的官樣客套語句,只剩下一句話表達「收到,謝謝」之意,我知道刪掉的最後肯定又被加回去了,但我也沒辦法計較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爸走的那天,中國大陸正在開兩會,中宣部對這件新聞有兩個指示:一是不能蓋過兩會的新聞,二是只能宣傳李敖支持統一的思想,不提及自由主義的思想。我最了解我爸爸,他既是民族主義者,又是自由主義者。他出生在1935年的滿洲國,親歷日本殖民統治,所以他肯定共產黨帶領中國走向強大,也希望共產黨循序漸進放寬言論自由。這兩個原則,一點也不矛盾,但他的言論,經常被不同立場的人惡意曲解。在大陸官方眼裡,誰在乎你言論的完整性?他們只宣傳李敖支持統一的言論、生吞活剝地硬套符合官方的宣傳口徑。我看的一清二楚,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在對岸,我只在乎兩件事:一個是李敖的名譽,一個是李敖著作的正常出版。我一直天真地以為,以我爸爸的「兩袖清風」,面對這種微不足道的請求(國民黨權貴談的都是幾個億的項目),他們會給面子。為此,我還特地寫信給新上任的劉結一,希望他保障我爸的基本權益,還引用《荀子》裡「故君子結於一也」一句話讚美他,現在想來,我非常對不起荀子,我怎麼可以侮辱他!我的立場很簡單,我爸一路走來,基於他的理想促進中國統一,不把「統一」當成生意來做、不把「統一」當搖錢樹在大陸騙錢、更不當「雙面人」大陸一套台灣一套,他的一切言行,都禁得起檢驗。我們父子要想在大陸撈錢,早就發大財了。特別是我,以本人的條件,若真要當青年「樣板台胞」(這四個字是我發明的),整天在大陸唬爛台灣年輕人多麼認同大陸、想要統一,到各省參與台灣青年創業項目、每天出現在央視《海峽兩岸》胡言亂語、接廣告代言,誰搶的贏我?我們不幹這種和有關部門利益交換的沒品事,唯一一次開口,只拜託保障往生者的基本權益,結果呢?不但不理你,還變本加厲打擊你。
我想起2005年我爸去北京演講,當時北京房價低的要命,一堆人勸他買房投資,他當時是立委,堅持不能買,說不要給人講閒話。幾年以後,有次我在北京大冬天走在路上,凍得要死,隨口電話裡跟他抱怨,「要是我們之前買房子就好了」,他聽了很不高興,說要是買了,他哪來的立場在台灣談統一。我聽了很慚愧,再也不發這種牢騷,我也牢記我爸對我的教訓,絕不靠「統一」兩字騙錢發財,我確實做到了。我一直天真地認為,他的這種「美德」能換來有關部門對他出版物和名譽的最起碼保障,結果我完全搞錯了。大陸不會因為你的「美德」而尊敬你,反倒覺得你討厭——因為你的「美德」、沒有經濟利益糾葛,讓他們掌握不到把柄控制你的言論;因為你的「美德」,向社會大眾凸顯他們和國民黨權貴勾結的難堪吃相;因為你的「美德」,讓他們虛假業績下的歌舞升平幻想裡,多出了一個極不穩定要說真話的未爆彈。換言之,你有「美德」是你家的事,你的「美德」反倒給我們帶來不方便。你的「美德」,換不來我們對你基本權益的保障,要和我們同流合污,彼此有把柄在對方手上,才有資格談判。
正因為我看清了大陸統戰部門的德行,在這次選舉期間,我大力揭發國台辦如何利用「假統」演假戲、欺騙兩岸百姓、如何把兩岸關係的惡化「甩鍋」到民進黨頭上。我也希望台灣人認清現實,絕對不要盲目相信惠台XX條(不管是26條、31條、一百條還是一萬條)——它們只提前半段歡迎你的部分,不提你去了以後審查刁難你的部分。選舉完之後,我很少針對武漢肺炎發表意見,並非我有任何顧慮,而是我實在不知道能講什麼、講了又有什麼用。若說大陸官方的作為,過去半年我談的對岸官僚作風——自欺欺人、業績掛帥、選擇相信自己想聽的、只准立場相符的人說話、禁止立場不同哪怕出發點是為你好的人(比如李文亮)說話,哪一條沒有出現在這次的肺炎危機裡?若論肺炎下的各種悲劇,我親手簽過我爸的急救、插管、束縛(避免病人亂抓管子)同意書各兩次,還有殯葬火化的相關手續文件,經歷這些事情以後,再看武漢層出不窮的悲劇,我除了為他們感到可憐,也無話可說。
兩年來,親身經歷這些事情之後,我更加珍惜台灣這塊土地。在中國大陸,但凡你和政治沾上一點關係,你永遠只能活成他們給你量身定做的「樣板台胞」模型,你出於善意稍微提點意見,他們就給你扣帽子說你台獨,你堅持道德原則不同流合污,他們不但不尊重你,還覺得你來攪局、壞他們好事,加倍打擊你。只有在台灣,你還可以活成一個人想活的樣子——不管你政治立場如何,只要你有品,就能贏得尊重。我仍然支持統一,並非我對迂腐至極的大陸官僚系統抱有任何期望,而是遵守我爸爸交代給我的遺願。他在病床上對我說,「中國統一我看不到了,你要幫我實現它」,兩年來目睹大陸對他變本加厲的封殺和刁難後,我每當想起這句話,心理就五味雜層、欲哭無淚,我除了佩服他,更為他感到不捨和不值。
我支持統一,是遵守我父親的遺願,我一輩子不會動搖,但在大陸官方不大刀闊斧整頓陋習之前,我絕不會考慮促進它。與此同時,我會和整個統戰系統鬥爭到底,把它們的謊言和假戲全部戳穿、讓假統真面目無所遁形、讓面子工程丟臉丟到全世界。我如果連自己爸爸的名譽都捍衛不了,被大陸整成這樣還無條件支持統一,豈不是賤骨頭?有人會說,你認同統一卻不促進它,這是什麼邏輯?我的答案很簡單,這跟共產黨員認同馬列主義,卻不願實踐財產公有制,是一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