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不是每個人想要有工作就會有工作】

自從我開始在人力銀行任職，了解就業市場的運作之後，我才真正離開了自己的同溫層，從天堂飄然落到人間，認識到這世界上有一種人，想要認真工作但是沒有機會。因此後來我就養成了給小錢的習慣，但是也經常被親朋好友質疑，於是我就去思索，錢對我的意義，以及對別人的意義。

在三天內，我給了三個人一些小錢。

第一天是去做檢查，出了醫院，路樹下到處是攤販，其中有一名乞丐髒兮兮坐在地上，帽子壓得極低，看得出來年紀不大，我把錢包僅有的銅板掏出來放到他前面的盒子裡，他跟我點點頭。等到走遠了，先生才輕聲提醒我，新聞上說很多乞丐是職業乞丐，你還助長他們嗎？我就回答：

「如果有其他職業可以選擇，很少人要選擇當乞丐。」

先生再提醒我，還有一種是乞丐集團，專門誘拐小孩，把他們弄成殘障，再運送他們到各地行乞，這種論調我經常聽到，但是我相信「八0二0法則」，這一類被迫的乞丐是少數，多數仍是自己決定用行乞討生活。就算是集團裡的乞丐，我給些小錢，他們收攤回去之後也省了一頓毒打，至少這天可以好過些。

是的，我坦承，在我的認知裡，乞丐已經被歸類為一種職業，因為我完全明白，並不是所有人想工作就能有工作，跟懶不懶惰無關。

我面試過很多人，有極少數人的履歷看起來正常，但是在相談的過程中，明顯地可以看得出來有問題，有的是精神上，有的是性格上，有的是人際關係處理上，同時也可以猜得出來這些人的生涯坎坷不順，工作不只做不久，求職也四處碰壁，但是沒有一家企業會說出真正原因，因為那既傷人又違法。

看著他們，我的臉上雖然堆滿暖暖的笑意，心裡早就下起浠浠瀝瀝的小雨，完全愛莫能助，我想的是怎麼讓他們出了這個門，還保有對明天的希望？說真的，很難！我也常常在猜測這些人最後都去做了什麼工作？很難想像！如果連收垃圾的清潔人員一職都有碩士在搶，他們還有什麼機會呢？

常有人來敲我的fb私訊，在跟他們筆談的過程中，有些人的際遇令人鼻酸，老天給他們出的題目特別艱難，有人是發生意外，重度傷殘，終身靠輪椅行動，有人是重度憂鬱，天天都要跟自己撕扯。這些不幸要是發生在我身上，我都懷疑自己能不能過得了關。現實是殘酷的，他們的確不易找到工作，可是我說不出口，能做的就是每天傾聽他們訴說，今天又被哪家公司拒絕了…

如果最後迫於無奈，這些人去做乞丐，也是頂著風吹日曬雨淋，付出了身體代價，我願意彎下腰輕輕地丟進幾個銅板。

至於新聞報導，說有些乞丐在「上完班」之後，搭計程車離去，老實說，我是做媒體出身的，還會不知道媒體走的是獵奇路線嗎？大家在做的事，不會報導；稀奇古怪沒人做的事，才會報導。但是因為一天二十四小時各家電視台不斷重複播放同一個畫面，就容易讓人誤以為全世界的乞丐都是搭計程車上下班，日子過得比一般人好，所以搭公車的不應該捐錢給他們。

很明顯，這是在製造認知謬誤，不是嗎？我們要做的就是超越媒體的報導，進行獨立思考，有自己的判斷準則，做符合自己良知的行為。

第二天是去上課，穿越台北車站的地下街，有一個小廣場，左邊是一排盲人在做按摩生意，右邊是一排盲人輪番上陣表演唱歌，因為趕路，沒能站著聽一會兒，但是我做了一件事，賞個小費，謝謝他們。

街頭藝人，也是一種職業。很多人會聆聽、會觀賞、會鼓掌，就是不會給錢，老實說，這是占便宜，不懂得使用者付費，也是不尊重表演者的養成與付出。不過我認為這是社會風氣，可以靠時間慢慢培養，倒是樂觀其成，不予苛求。

而我給錢，倒不是因為表演的好或壞，而是我想讓這些藝人有實質所得，支撐他們繼續為夢想奮鬥而不致放棄，相信表演才藝也可以是一種足以謀生的職業。

第三天是家族聚餐，延後一個星期慶祝母親節，一來便宜，二來不致人擠人，我媽媽一輩子節省持家，比較會滿意這樣的安排。可是她越來越衰老，加上年輕時勞動過度，身體到處是病痛，當天不免老是蹙眉強忍著，可是當她看到我做了一個動作時，居然在對面展顏笑開來，而且不出聲地對著我努努嘴。

從她的嘴型，看得出來她在說：「給小費？」我點點頭，她用稱許的眼光凝視著我一會兒，也點了點頭。

當我後來知道，多數的餐飲服務生都是時薪人員，薪水低、工作重，又沒有保障時，只要到餐廳吃飯，要嘛不必找零錢，要嘛給小費。當然，會有人提醒我，有的餐廳已經多算了一成小費，不過我仍然滿心願意多給一些小錢，心裡想著，假使每位客人都願意再多給些小費，積少成多，不無小補，對一些辛苦謀生的人，既可以生活多點餘裕，也會感受到客人的賞識與敬重，工作起來更加自重自愛，不也很好？

也許，有人會認為我是「婦人之仁」，我一點也不以為意，因為我就是婦人啊！更何況給小錢這件事，我是站在整個社會大局去看，所做出來的決定，我想讓這個世界的每個人都因為這些小錢而獲得快樂，有機會改善生活，甚至改變人生。

錢，對我的意義就是如此。你呢？不妨也想想喔。

攝影Teresa Sh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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