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北回來時搭了加開的舊式客運，皮質座椅間散發出一股悶熱的異味，令人異常的煩躁起來，明明已經戴上了口罩，那擾人的氣息卻親密的濕吻著我的鼻腔，就好像每一位乘客曾在座位上用嘔吐袋裝起的鬱悶，逐漸地在此刻發酵。 以前總覺得台中到台北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需要經過好多個收費站，然後看過一座又一座墨綠色的或是裸露紅褐色土壤的高山，才能到達的陌生地方。 對我而言，台北就只是台北而已，反而沿途經過的風景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 國道一號旁邊的焚化爐，像一座天空藍的高塔，上頭色彩繽紛的畫著一匹一匹的小馬。小時候，我和妹妹總是會爭相大喊著哪一批馬屬於自己，好似喊的越快，塔上的白馬總有一天就會是我們的。 外公過世之後，為了讓鄉下的房子還有一些生氣，每個星期外婆都開著外公的白色轎車帶我們回到鄉下的大房子，我們會在三義的麵館吃一碗又油又香的豬頭皮黃麵，然後再度啟程往山上的房子邁進，開進山裡，左右兩側的樹林披覆在蜿蜒的柏油路上，高聳的竹林在最高點交叉，些許的陽光穿射過綠蔭的隙縫，成了記憶裡的小小碎屑，灑落在這條幽靜的返鄉之路；忽然之間，撞上了一片明亮，綠色的遮蔽消失了，左手邊出現一大片的墓地，高高低低的中國式墓碑，像一位又一位的長者雙手輕放膝蓋，端坐在那雜草裸露的土地上，外公就在那裡，也可能是在鄉下的大房子裡等待我們回來，而我們寧願相信是後者。 客運緩慢的開上高速公路，車內的燈光熄滅，兩排的路燈因為視覺的疲憊一盞一盞的連成了一條鵝黃色的軌跡，黑色的夜，被畫上了一道不飽和的直線，更加搶眼的是車裡最前方的跑馬燈，紅色的字體有規律的向左移動，一個接著一個，規規矩矩的被盡頭給吞噬，又從右方冒出頭來，開始他生命的週期。 有那麼一刻，我相信上頭會出現我的名字，接著我便得聽話的下車，到我該抵達的那一站，那一站或近或遠，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意識到我的消失，因為在下一次我的名字出現在跑馬燈上時，我的週期又將重新開始。 #在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