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久沒發文了,匯流一下最近的日記。
我喜歡作為一個聆聽者與觀察者,匍匐在社會的暗潮中,看見光未君臨之處存在的騷動。
歷史本身就是一種權威,有光、有筆、有鏡頭,才有歷史產製並保留。
作為一個人,就是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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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那麼愛新聞,對我而言是各個偶遇,事件連結起素昧平生的人們,也更傾向...
隨筆。
久沒發文了,匯流一下最近的日記。
我喜歡作為一個聆聽者與觀察者,匍匐在社會的暗潮中,看見光未君臨之處存在的騷動。
歷史本身就是一種權威,有光、有筆、有鏡頭,才有歷史產製並保留。
作為一個人,就是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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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那麼愛新聞,對我而言是各個偶遇,事件連結起素昧平生的人們,也更傾向將他們還原為立體且具有肉之軀的個體,端詳他們過往的生命歷程。
我習慣晨起打掃、配著國際新聞背景音播送,認知世界在流動中的衝突與融合,大部分的聲音是槍響,從愈加劇烈的緬甸內戰,到加薩走廊的哀鴻遍野。
今早,一個稚嫩的十歲加薩女孩話音讓我放下手邊工作,擦乾手坐回螢幕前聆聽她故作堅強的顫抖,那是個本該在鞦韆上只需要記得天空的年紀,她從廢瓦殘堆中拖出一個書包,裡頭盡是種種緊急逃難用品,擁著弟弟吻了他的額頭說愛他。
他們說好,一有任合動靜就立刻到客廳集合,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手足之情深,是我最刻骨銘心的愛的樣態,而這句震耳欲聾的愛,壓過了隆隆砲火、穿過了半個地球,另一個處在承平盛世的我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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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恐懼,是台灣人心中未發的芽,或無從選擇的聽天由命、或因恐懼而生的責備彼此。
線性史觀中,普遍認為迎來和平或民主化後,就像童話故事結尾般的從此過著幸福和平的生活。
其實綜觀歷史,戰爭與離散才是常態,並不是不動聽的威嚇或目的性鬥爭,那就是個逃不了的事實,所有事情都在看似不動時變動,像冰河奔湧大地,在緩慢無法察覺中破壞一切如常。
我們與南韓都是未終戰的國度,硝煙味仍在前線瀰漫,沒有一方擁全掌控權,都受制於世界各方傾軋之中,外部環境決定一切。
『《浪潮》用一個1967年發生在美國加州中學的真實社會實驗告訴我們:一旦外部環境嬗變,政治文明的退潮,可以很快。』
「世界離極權只有五天。」
民主國家對極權的想像遙遠、承平時期也對戰爭無知,哪個會先來到、對台灣而言,真的說不準。
整套機制緩緩捲動,牽引出些微徵兆,小的不起眼不受普遍重視,通常驚覺之時已為時已晚,能力挽狂瀾的關鍵時刻已被集體無意識而貽誤。
這些徵兆體現在一個個新聞上的標題、社群下的留言、一次次集體的盲從和過度的狂熱與深信、或對於改變現況的過度迫切,甚至樂觀,都可能將集體社會推向深淵。
如二戰前的世人孤注一擲相信狂人將領他們邁向新生脫胎換骨、如文革時的紅衛兵相信有為青年將破除舊陋習並創造新中國,那種充滿希望的嚮往未來,一片廢墟裡的內在興榮假象,以及在大鳴大放與六四前波瀾壯闊的討論新可能的思潮,人們相信著變得柔軟的社會可以包容言論並激盪出更自由而開放的走向,換來的卻是以時代為單位的腥風血雨。
在我這並不長的廿四年歲,已經遇過幾位從這種心態巨變走出來的人,對我生命造成的震撼,無以言表。
速度感是比較而來,人們無法從單一此刻的座標發現位移,因此需要接觸外在、需要新聞、需要記者,協助我們在日復一日的平常之中定位自己與外在的動態變化,並保持看待事件的批判和懷疑。
一個國家最脆弱的時刻,是在一個瞬間的事件發生、所有人驚愕且未知之時的言論爆炸,也炸開銳實力侵蝕的巨大破口,會瞬間凝聚一大票社會內的自體攻擊能量,穿鑿附會的陰謀論更會成為主調、無以擺脫。
(若要舉例,最近一次就是大停電當下的社群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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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起國安法前潔平的一段話:
「惡是一整套的機制,無聲運行於每一個普通人的日常。
每個人的動作只要在這機制中適應一點點,或者扭曲一點點,捲入所有人的深淵就形成了。
擺脫它的成本會越來越高,高到遠超普通人可以承受,甚至就算離開,與這機制互動出的默契依然留存在你的身體習慣上。
而這時,從外看來,無論內裡多少抵抗與掙扎,所有人已逐漸固化成同一個惡的符號。
難題在於,你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身處其中」,什麼時候可以「置身事外」。
疫情之後、走向冷戰的世界,民主國家的諸多應對決策,暴政的因子,早已潛藏其中。
若把政治的場域縮小,即使在自由法治的社會,家庭、學校、職場、教會等各類大小組織中,暴政運作的因子,更是無處不在。」
亂世落重典,香港的墜落僅僅一瞬,快得令人反應不來。
我曾說過,之所以想學政治,是想知道我與我的國家是如何死去,一個悲壯淒美而無用的原因,將歷史與世界的終點視為一場毀滅、將自己置於四維座標系之中,知古今、談中外;也將自己本身的終點視為一場消亡,要怎麼在自我煙滅之前,將自己狀態調整到能從容就義、並為所愛鋪好後路。
這個所愛的範圍,小至家人、大至民族。
古見硝子弟弟 在 張珮歆Carey Chang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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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之情深,是我最刻骨銘心的愛的樣態,而這句震耳欲聾的愛,壓過了隆隆砲火、穿過了半個地球,另一個處在承平盛世的我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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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恐懼,是台灣人心中未發的芽,或無從選擇的聽天由命、或因恐懼而生的責備彼此。
線性史觀中,普遍認為迎來和平或民主化後,就像童話故事結尾般的從此過著幸福和平的生活。
其實綜觀歷史,戰爭與離散才是常態,並不是不動聽的威嚇或目的性鬥爭,那就是個逃不了的事實,所有事情都在看似不動時變動,像冰河奔湧大地,在緩慢無法察覺中破壞一切如常。
我們與南韓都是未終戰的國度,硝煙味仍在前線瀰漫,沒有一方擁全掌控權,都受制於世界各方傾軋之中,外部環境決定一切。
『《浪潮》用一個1967年發生在美國加州中學的真實社會實驗告訴我們:一旦外部環境嬗變,政治文明的退潮,可以很快。』
「世界離極權只有五天。」
民主國家對極權的想像遙遠、承平時期也對戰爭無知,哪個會先來到、對台灣而言,真的說不準。
整套機制緩緩捲動,牽引出些微徵兆,小的不起眼不受普遍重視,通常驚覺之時已為時已晚,能力挽狂瀾的關鍵時刻已被集體無意識而貽誤。
這些徵兆體現在一個個新聞上的標題、社群下的留言、一次次集體的盲從和過度的狂熱與深信、或對於改變現況的過度迫切,甚至樂觀,都可能將集體社會推向深淵。
如二戰前的世人孤注一擲相信狂人將領他們邁向新生脫胎換骨、如文革時的紅衛兵相信有為青年將破除舊陋習並創造新中國,那種充滿希望的嚮往未來,一片廢墟裡的內在興榮假象,以及在大鳴大放與六四前波瀾壯闊的討論新可能的思潮,人們相信著變得柔軟的社會可以包容言論並激盪出更自由而開放的走向,換來的卻是以時代為單位的腥風血雨。
在我這並不長的廿四年歲,已經遇過幾位從這種心態巨變走出來的人,對我生命造成的震撼,無以言表。
速度感是比較而來,人們無法從單一此刻的座標發現位移,因此需要接觸外在、需要新聞、需要記者,協助我們在日復一日的平常之中定位自己與外在的動態變化,並保持看待事件的批判和懷疑。
一個國家最脆弱的時刻,是在一個瞬間的事件發生、所有人驚愕且未知之時的言論爆炸,也炸開銳實力侵蝕的巨大破口,會瞬間凝聚一大票社會內的自體攻擊能量,穿鑿附會的陰謀論更會成為主調、無以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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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起國安法前潔平的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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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動作只要在這機制中適應一點點,或者扭曲一點點,捲入所有人的深淵就形成了。
擺脫它的成本會越來越高,高到遠超普通人可以承受,甚至就算離開,與這機制互動出的默契依然留存在你的身體習慣上。
而這時,從外看來,無論內裡多少抵抗與掙扎,所有人已逐漸固化成同一個惡的符號。
難題在於,你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身處其中」,什麼時候可以「置身事外」。
疫情之後、走向冷戰的世界,民主國家的諸多應對決策,暴政的因子,早已潛藏其中。
若把政治的場域縮小,即使在自由法治的社會,家庭、學校、職場、教會等各類大小組織中,暴政運作的因子,更是無處不在。」
亂世落重典,香港的墜落僅僅一瞬,快得令人反應不來。
我曾說過,之所以想學政治,是想知道我與我的國家是如何死去,一個悲壯淒美而無用的原因,將歷史與世界的終點視為一場毀滅、將自己置於四維座標系之中,知古今、談中外;也將自己本身的終點視為一場消亡,要怎麼在自我煙滅之前,將自己狀態調整到能從容就義、並為所愛鋪好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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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也做賊:剃頭梳髻的明朝倭寇多半是中國人|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亂了一百多年的日本戰國時代,無處不燃戰火,無人能得安寧,田園荒蕪,屍骨遍野。喪家野犬般的浪人、無糧可種無魚可打的流民、爛命一條的無賴,把目光投向了大海彼岸富裕而軟弱的中國,一艘艘倭船出發了!
明朝軍民對這些「髡頭鳥音,赤體提三尺刀」的剽悍倭寇大為恐懼,而在異國他鄉幹壞事,來自日本的倭寇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喝口水都怕老百姓下毒。
1.亂世日本太難混了!
看過黑澤明《七武士》的人想必都對電影中的日本浪人印象深刻:在紛亂的日本戰國時代,喪失了家主的武士們猶如喪家的野犬,徘徊在山野荒村,為了飯糰就可以用生命戰鬥。
嘉靖年間,日本國內的情況正是《七武士》的背景年代,就像被搗翻的螞蟻窩一般混亂不堪。
名義上,日本有天皇,但天皇的實權早已旁落,吃穿用靠幕府養著,完全是寄人籬下的傀儡。幕府也好不到哪去,足利氏建立的室町幕府從足利義滿後,一直處於風雨飄搖中,1467年連綿十一年的應仁之亂結束後,征夷大將軍已經空有名號毫無實權,聽任有實力的權臣擺佈。
日本全國分為六十八國(國類似中國的州縣),其中的五十三個藩國,由大大小小一百四十二個大名佔據著。大名們強弱分明,強的佔據幾國率眾數萬,弱的佔據幾個村子率眾數百,為了達到權力的頂峰,整天你爭我殺,兒子殺老子、弟弟殺哥哥都不算稀奇。當時的情況往往是:今天家臣們造反殺了主子,明天卻被鄰居的大名殺死,後天當勝利的大名回家一看,兒子已經取代了他的位置。
日本進入了毫無綱常道德可言的所謂「下克上」的諸侯爭霸時代,整整亂了一百多年。戰亂中,屍骨遍野,無數人流離失所,農民無法安心下田耕種,饑荒當然隨之而來。老百姓無路可生,強壯點的當盜賊或者參加宗教組織「一揆」造反,羸弱的只有等死。
在倭寇的發源地,日本九州的情況怎樣呢?
九州是日本南部的最大島,有肥前、肥後、平戶、大隅和薩摩等諸多藩國。如同日本各地一樣,九州島也是諸雄並立,空前混亂。北邊,豐前與築前的大內氏原本是九州最強的大名,但是遭到家臣陶晴賢的政變滅亡了,而陶晴賢不久被九州之外強大的大名毛利元就所殺。毛利元就順勢進入北九州,這就和另一個強藩—豐後的大友氏碰上了。南邊,薩摩的島津氏和大隅的肝付氏在火拚。西邊,肥前的龍造寺氏則和少貳氏內亂不休。
有戰爭就有失敗者,在戰爭中失敗、喪失家主的武士成了無米下鍋的浪人,怎麼辦?因戰爭無法謀生的漁民、流民,怎麼辦?下海!做海賊!與其在陸地上飢寒而死,不如到海上去撞撞運氣。
除了死裡求生,發財夢也是下海的另一個重要理由。當時明朝斷絕了官方的朝貢交易,導致海盜走私團夥日漸猖獗,中國的生絲、棉布、陶瓷、藥品等,都是日本的搶手貨,日本不少富商、無賴也打起了做海賊賺取厚利的算盤。不僅僅如此,海賊的背後還有大名的資助和庇護。日本歷史學家井上清這樣定義「倭寇」:「從十三世紀初開始,九州和瀨戶內海沿岸富於冒險精神的武士和名主攜帶同夥,一方面到中國和朝鮮(高麗)進行和平貿易,同時也伺機變為海盜,掠奪沿岸居民。對方稱此為倭寇,大為恐怖。」
日本十九世紀著名學者佐藤信淵總結日本海賊的出處說:「從永正、大永時起,伊寧國因島、久留島、大島地方人士,飯田、大島、河野、脅屋、松島、村上、北浦各地人士,相繼渡海到海外,從事海賊勾當以富家室;並以野島領主村上圖書頭為議事之主,各集其所屬之浮浪人共三四百人,分乘大小十餘艘船,航行大海……剽掠近海諸邑,奪取種種財物器械,以富其家……致四國、九州濱海之諸浪人、漁夫、船夫、無賴等逐漸加入其行列,因而人數日多。後來,其眾竟有八九百人或超逾千人者。」
在明日朝貢貿易正常的百餘年內,倭寇到中國劫掠的次數並不很多,因為日本的將軍、大名為了保護航路也進行嚴打。在嘉靖中期明日朝貢貿易中斷以後,情況才為之大變。
明代,從日本到中國的船,一般都是在三月到五月從平戶的「五島」或薩摩出發,經過大小琉球(沖繩島和台灣),到達浙江、福建、廣東。當年日本遣唐使的船隻到中國,在海上要航行幾十天甚至數月,旅途之艱難駭人聽聞,我們在中學課本熟悉的著名遣唐留學生晁衡(阿倍仲麻呂),就是因遭遇風暴死於回國的路上。
而到了明代,人們對季風的知識已經日漸豐富,加上船隻的製造技術有了發展,從日本出發,如果掌握好風向,只要幾天就能順利到達中國。
《日本圖纂》上這樣描寫當時的日本船:「日本造船與中國異……其船底尖,能破浪,不畏橫風、鬥風,行使便易,數日即至也。」至於船的大小,從能載二三十人至六七十人不等,也有能載二百餘人的大船。
就這樣,一群又一群的日本海賊,滿懷對財富的渴望,乘風破浪地向大海彼岸進發—富裕而軟弱的中國,就是他們的目標。
2.真倭的姓名哪裡去了?
第一次看到倭寇的明代江浙沿海居民,沒有絲毫警惕性,像看動物園猴子一樣。
嘉靖三十二年夏,一個普通的早晨,浙江嘉興鹽邑縣早起趕海的老百姓驚奇地發現,一艘長八九丈的海船停泊在海灘,船上有六十幾個「髡頭鳥音」的怪人,還帶著槍刀弓矢。當地的巡海官軍百餘名圍了上去,問他們為何而來,無奈語言不通,只好搬出一張小木櫃鋪上紙,用筆交談,船上一個懂漢字的人寫道:「我們是日本人,從本國而來,停船是因為舵壞了,想問你們借點糧食,等修好舵就走。我們不是壞人,不要逼迫我們,不然我們就和你們拚命。」
海邊來了好多外國人!整個縣城的人都轟動了,扶老攜幼地趕去看稀罕,當時承平已久,老百姓都指指點點嘻嘻哈哈,沒有一個知道害怕。到了黃昏,突然之間,船上的日本人一起站起來,張弓射出燕尾利箭,把周圍的官軍全部射死。旁觀者這才知道是海賊,發一聲喊,哭爹喊娘地奔入城,趕緊關上城門開始防禦。
上述描寫出自嘉靖年間明人採九德的筆記《倭變事略》,採九德是浙江海寧人,耳聞目睹了許多倭寇之事並記錄成書。對於倭寇的侵擾,除了朝廷官方的記載,明代地方上不少文人都在私家著作中有所涉獵。
但是,倭寇雖來自日本,日本人的姓名卻很少在明朝史料上出現,大多為「二大王」、「倭酋」、「船主」之類模糊稱謂。筆者手上的資料中,能確定是「真倭」的只有「門多郎次郎」、「四助四郎」、「稽天新四郎」、「辛五郎」、「日向彥太郎」、「和泉細屋」、「善妙」、「莊公」等寥寥數人,而且這些名字不一定確切。
真倭姓名少見,除了後面要提到的有中國人假冒外,還有兩個原因。
在近代以前,大多數日本人只有名沒有姓,有姓的只有士族以上的階層,而且全日本也沒幾個姓,如著名的源氏、平氏等皇族姓氏。一直到明治八年(1875年),政府頒布了強制性的《苗字必稱令》,規定了「凡國民,必須起姓」,否則受罰。說來有趣,這一下,造成了日本姓氏天馬行空般地海量發展。據統計,現代日本的姓氏數目超過了十萬,而中國十三億人,加上少數民族的姓氏,才不過一萬出頭。
日本的姓氏複雜,即使是日本人自己也不能非常透徹地弄明白。不過,他們的名卻簡單得多。拿日本男子來說,名多以郎、夫、雄、男等字結尾,以表示威武、英俊、忠信。而且多有表示排行的標誌,長子叫太郎,二子叫次郎、二郎,排在第十一位的就叫余一郎。上面所說的幾個知名倭寇,日向彥太郎肯定是老大,辛五郎則是老五,善妙則是和尚的法號。
除了日本人姓名複雜怪異外,明代人對日本也了解太少,沒有語言翻譯。抓到真倭後,「赴官司訊問,言如鳥語,莫能辨也」。當時,分辨是否真倭的方法主要是看穿著、語言以及長相。如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倭寇侵擾上海地區,市民自發組織敢死隊數百人守城。當時正好漲潮水,倭寇不知深淺,輓著手在濠水中行動,準備連夜攻城,被潮水一夜之間淹死不少。第二天早晨,剩下的倭寇丟棄營壘從南浦逃走了。地方誌記載:「城中人見衣裾浮在水面,得六十七屍,皆受重創,頭顱腫大如鬥,口圓而小,色黝黑,知道都是真倭。」
千萬不要以為「髡頭跣足」的倭寇都是日本人,事實上,多半是假扮日本人的中國流賊。嘉靖年間危害最大的倭寇首領清一色是衣冠楚楚的中國冒險家。嘉靖一朝,前線報捷奏章往往有「斬獲真倭首級若干顆,從賊若干顆」的文字,真倭就是貨真價實的日本人,從賊則是沿海地區三教九流的中國人。
真倭和從賊比例是多少?《明史》稱:「大抵真倭十之三,從者十之七。」而萬曆年間編寫《虔台倭纂》的官員謝傑甚至發出絕望的驚呼:「海濱人人皆賊,誅之不可勝誅!」
3.剃頭梳髻的就是日本人?錯了。
當時一個崑山人被倭寇擄走五十幾天後逃生歸來,他向官府描述自己的所見所聞:「船上大概兩百個倭寇,有福建、溫州、台灣、寧波人,也有幾個安徽人。其中福建人最多,佔十之六七。梳著髻的日本人只有十幾個。」兩百個倭寇中,只有十幾個真倭,明史說的「十之三」看來還誇大了。
元末明初的倭寇以日本人為主,但到了嘉靖年間,倭寇的主力就是中國人了。
對假倭的身份問題,明人鄭曉是這樣總結的:「小民迫於貪酷,困於飢寒,相率入海從之。兇徒、逸囚、罷吏、黠僧,及衣冠失職、書生不得志、群不逞者,為之奸細,為之鄉道。弱者圖飽暖旦夕,強者忿臂欲洩其怒。」一句話: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拿當時最有名的幾個倭寇首領來說:王直和徐惟學原先是私鹽販子;王直的義子王滶(毛海峰)是走私犯;徐海原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許棟是逃跑的犯人;蕭顯、陳東則是不得志的書生。
書生也做賊?沒錯。看看下面這首詩:
「海霧曉開合,海風森復寒。衰顏歡薄酒,老眼傲驚湍。叢市人家近,平沙客路寬。明朝睛更好,飛翠潑征鞍。」
這首五言律詩詞句清麗,意境恬淡,大得唐詩三昧,作者就是一個不知名的書生倭寇。採九德在《倭變事略》中記載,他曾親眼見到一夥四十餘人的倭寇中,有個善卜筮的書生,專門出謀劃策,這首詩就是倭寇撤退後他題在廟壁上的。如此文採令採九德大為感慨:「觀此四十餘賊,亦有能題詠者,則倡亂者豈真倭黨哉?」
對中國人冒充真倭的問題,明代史料上的記載比比皆是。比如嘉靖壬子年,倭寇初犯漳州、泉州,僅有二百人,真倭佔十分之一,其餘都是福建浙江無賴之眾,頭頂剪髮而椎髻向後,「髮型」和真倭並不一樣。真倭和假倭打仗的時候一同作戰,打完仗則分開吃飯睡覺。《籌海圖編》直截了當地稱:「今之海寇,動計數萬,皆託言倭奴,而其實出於日本者不下數千,其餘皆中國之赤子無賴,孑入而附之耳。」
明代著名小說家馮夢龍在《喻世明言》裡有篇關於倭寇的故事,把假倭刻畫得惟妙惟肖:「原來倭寇逢著中國之人,也不盡數殺戮。其男子但是老弱,便加殺害;若是強壯的,就把來剃了頭髮,抹上油漆,假充倭子。每遇廝殺,便推他去當頭陣。官軍只要殺得一顆首級,便好領賞,平昔百姓中禿髮瘌痢,尚然被他割頭請功,況且見在戰陣上拿住,哪管真假,定然不饒的。這些剃頭的假倭子,自知左右是死,索性靠著倭勢,還有捱過幾日之理,所以一般行兇出力。那些真倭子,只等假倭擋過頭陣,自己都尾其後而出,所以官軍屢墮其計,不能取勝。」
4.海濱人人皆賊,誅之不可勝誅!
我們都知道狐假虎威的故事,假倭模仿日本人「髡頭跣足」,穿著日本服裝,連船都打造成日本船,除了扯大旗作虎皮外,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掩蓋身份。生物學上叫做「模仿色」。
洪武三十年所頒的《大明律》對海外經商限制得很嚴格,它規定凡私自攜帶鐵貨、銅錢、緞匹、絲綿等違禁物下海,及與外番交易者一律處斬,而且禁止私人製造具有二桅以上的出海大船。而對於勾結外族的「謀反大逆」更是異常嚴厲:凡「謀反大逆」,一律首從皆凌遲處死,本宗親族祖父、父、子、孫、伯叔、兄弟、侄、堂兄,同居的異姓親族外祖父、岳父、女婿、家中奴僕,凡年滿十六歲以上皆斬。
為了不被誅九族,倭寇必須千方百計掩飾自己的出身。有明一代,造反起義者往往以綽號來掩飾真實姓名,像廣為人知的崇禎時期農民起義,起義領袖都用綽號:紫金梁、八大王、曹操、闖塌天、不沾泥、掃地王等等,包括著名的「闖王」。在東南沿海,就直接可以假扮日本人來掩飾身份。而對於地方官來說,自己轄區的人起來造反大大拖累政績,因此也樂於統統以「倭情」上報。
嘉靖年間持續到隆慶、萬曆年間的四十年,是明朝倭寇為害最烈的時期,史學界稱「嘉靖大倭寇」。在這一階段裡,從賊中「迫於貪酷,困於飢寒」的沿海小民才真正是倭寇的主體,而飢寒貧困的根源在於「片板不許下海」的海禁政策。
反過來說,嘉靖前期為什麼要實行嚴厲的禁海令呢?是因為正德年間少數葡萄牙走私販兼海盜對沿海城鎮、島嶼肆無忌憚地燒殺搶掠,加上中國海商和日本倭寇在浙江沿海進行的走私貿易,讓明政府感覺貿易會帶來「南方之禍」,才變本加厲地實施禁海,最嚴厲的時刻連捕魚都不允許。禁海令是標準的因噎廢食,雖然並不是禁海招來了日本倭寇,但可以肯定的是,是禁海令刺激出了更多的中國倭寇。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東南濱海地區地瘠民貧,從宋元以來,當地居民一直將出海貿易視為衣食之源,海商、水手、造船、修理、搬運加上種種服務,可以說大海養活了起碼百萬計的沿海居民。在福建,有句話叫做:「海者,閩人之田。」一紙海禁令無情地把當地居民的「田」給剝奪了,飯碗跟著也砸了。在廣東,潮州、漳州地區一向是通商出海的發舶口,「潮漳以番舶為利」,不許貿易等於斷了他們的生計。對茫然失所的沿海居民來說,眼前擺著兩條路:要麼忍饑挨餓,要麼鋌而走險進行海上走私。
潑洗澡水連孩子一起潑了—禁海的弊端明擺著,當時有不少有見識的人都很擔憂。抗倭名將譚綸用了一個「老鼠洞」的比喻,說:「禁海越嚴,則獲利越厚,而趨之者愈眾。比如發現家裡有老鼠,一定要留一個洞,若是都堵上,連好的地方都能被老鼠穿破。」
禁海,罷日本朝貢,明朝這兩大舉措看似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帶來的結果,反而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因為本鄉本土,所以倭寇在東南沿海地區擁有令人難以相信的支持。作戰時,屢屢發生看似荒唐的一幕:倭寇天時地利無所不佔,如魚得水。而代表正義之師的官軍,反而不受歡迎,舉步維艱。一些平民百姓甚至直接支援倭寇,參加過抗倭戰爭的明人萬表記錄道:「杭州城歇客的店家,明知是海賊,但貪圖其厚利,任其堆貨,且為打點護送。銅錢用以鑄火銑,用鉛制子彈,用硝造火藥,用鐵製刀槍……大船護送,關津不查不問,明送資賊。」「近地人民或送鮮貨,或饋酒米,或獻子女,絡繹不絕;邊衛之官,有獻紅被玉帶者……(與)五峰(即王直)素有交情,相逢則拜伏叩頭,甘心為其臣僕,為其送貨,一呼即往,自以為榮,矜上挾下,順逆不分,良惡莫辨。」
所以也難怪謝傑發出這樣的驚呼:「海濱人人皆賊,有誅之不可勝誅者,是則閩浙及廣之所同也。」曾任南京刑部尚書的王世貞則對潮州、漳州、惠州地區的「民寇一家」斷言為:「自節帥而有司,一身之外皆寇也!」除了總督巡撫等高級官員外,其他的人全是倭寇—這真是一幅令人絕望的場景。
對愈禁愈烈的海上走私,時人形象地諷刺道:「片板不許入海,艨瞳巨艦反蔽江而來;寸貨不許人番,子女玉帛恆滿載而去。」
全民皆寇,問題爛在自己根子上,難怪防不勝防誅不勝誅。倭寇就是一顆消耗元氣的腫瘤,一直伴隨著明王朝走向衰落。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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