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教我的啦】

我服務的醫院，不定期的會到台北市的各個角落做口腔癌篩檢。

最近兩次的經驗非常特別，是深入工地去幫辛苦的工人大哥檢查口腔。

如果有吃檳榔和抽煙，絕對是口腔癌的高危險群。很多現代的孩子，可能根本沒看過真人嚼檳榔，但是在工地，卻是隨處可見。

記得有一次去工地出任務，是一個炎熱的大中午。來檢查的工人們各個揮汗如雨，雙頰曬的通紅。身體皮膚上浮現一塊一塊奇怪的白色，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沒有塗抹均勻的防曬油，因為大量的汗水噴發，呈現一個油水分離的奇異景象。

注意到一位年輕小哥邊大聲講話邊進門。不同於其他阿北，因長時間曝曬而面露疲態，小哥充滿活力嬉皮笑臉的和大家寒暄。

「蛤？什麼口腔癌啦！我這麼年輕，不要觸我霉頭喔！」

小哥一邊歡樂地嚷嚷著，一邊填寫篩檢的基本資料單。我接過單字一看，哇！才不到20歲。

雖然不到20歲，但也許是因為長期在惡劣的天候環境下工作，顯得超齡的膚質。然而，稚氣未脫的言行，和滿嘴五顏六色的檳榔汁，形成一個強烈的反差。

我一如往常，請接受檢查的人張開嘴巴。小哥的口腔搭配著濃濃的檳榔味映入眼簾，一顆顆長期受檳榔摧殘的牙齒，失去原本凹凸有致的外型，呈現一個呆板的平面。受到檳榔汁長期浸潤的牙齒，像是被棕橘色油漆潑灑，幾乎找不到琺瑯質乳白的存在。

驚見左側舌頭的外緣，有一個白紅混色的潰瘍。那百分之兩萬不是好東西。

身旁的護理師好心勸導他就醫，做進一步檢查。柔性勸說該戒檳榔了。

「厚～怎麼戒？我國中就開始吃了啦！我爸爸教我的啊！」

吃檳榔很容易得口腔癌喔，要注意喔。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口提面命。

「我爸爸才剛開完刀啊，就口腔癌啊，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咧。」小哥興高采烈(?)的和大家報告老爸的近況，好像宛如出國旅遊一般值得宣揚。

聽到當下真的很震撼。

爸爸教的，是比什麼都還堅若磐石吧。

小哥嘴巴裡的病灶，八九不離十也是惡性腫瘤。他不是不知道，檳榔是會帶來什麼影響的。只是，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爸爸和身邊的人，是那樣自然的嚼著檳榔，像口香糖一樣的普通。

我們能說什麼呢？爸爸開完刀出院了，八成也是繼續抽煙喝酒嚼著檳榔吧。

想到去年看「做工的人」這本書，內心感受到極大的震撼。那些真實令人悲傷地難以下嚥，常常只看一小段就必須放下書本，花很多時間消化巨大的衝擊。明明是一本好書，卻硬生生的看了好久。

很多人的人生，不是我可以想像的。同理說起來簡單，卻不知道自己什麼話哪個舉動可能會刺傷別人。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希望我總是可以尊重不同的個體，學會細心傾聽。

居家護理如何從零開始做到眼前的好，一群理念理想相同的戰友功不可沒。那年，根本沒有任何醫師願意陪我在這條路上戰鬥，遇到問題自己想破頭也沒答案。離開白色巨塔的大門到案家單打獨鬥，只能憑勇氣、傻勁與自以為夠用的臨床經驗……。
那年，接到一位CVA全癱的個案有胃管、尿管及氣切，換管與照護指導對我而言不是問題，困擾我的是個案左臉頰內側有一個潰瘍傷口，第一次訪視換藥觀察，第二次訪視發現更大…問了原科別主治醫師，只有淡淡地說：有問題就回診啊！嘴巴的問題找牙科不用來我這裡…😲😲
意識評估三分的個案出門談何容易？門診來回一趟多麼困難，我實在沒輒……然後又過了一個月，那個潰瘍傷口竟然在左臉頰穿透出一個小洞，硬著頭皮跟認識十幾年的老朋友 陳英仁醫師求救，其實這個案不是他的，實在不需要對我出手相救，不過非常感謝他的積極與仁心，馬上開了住院通知單給家屬，安排住院檢查。從電腦斷層掃描發現那是一個口腔癌的病灶，可能匍伏已久，一直沒症狀也沒被發現。住院過程回診口腔外科，會診整型外科，做了所有能處理的動作，雖然礙於個案的狀況沒能更積極治療，至少讓我得到解決方法，家屬得到答案，病人得到合適的醫療與照顧。
那已是2000年的過去，距今將近20年，我與陳醫師最早建構居家醫師與護理師共同訪視模式，至今……。一路上沒有讚美(有責怪)，沒有掌聲(有抹黑)，但是我們堅持一定要為居家病人建構一條平穩的路。前鋒不偉大，但是前鋒很重要，慶幸我們二個傻瓜跌跌撞撞還能撐著活到現在，頭髮都白了還堅持做自己😅😅😅。

今天與偶像的合照，特別感謝 英仁兄
除了居家個案，也謝謝您照顧我的父母，我的鄰居好友，我的叔公嬸婆……
人的一生好友不用多，能適時伸出援手就是緣分啦！
感謝，從無到有的居家醫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