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一直做惡夢驚醒，其實從上個禮拜聽到阿公被送到醫院的電話就開始做惡夢了。  這個禮拜阿公陷入昏迷，我到加護病床前，我對著閉著眼睛的阿公喊出自己是誰後，驚愕的連一句溫暖的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握著阿公的手捏了捏。  阿嬤前些年走了，阿公孤獨的過了後面的六年。  要我說跟阿嬤跟我單獨相處的溫馨故事，我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唯獨阿公，讓我心情很複雜。  我印象深刻的是小時候，我感覺到阿公好像不喜歡我，所以我也很怕他，都會盡可能的躲著他。 其實這麼久以來，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個感覺，因為我總被外公當成小丸子捧在手心上寵，所以並不太把阿公不喜歡我這件事放在心上。   在我印象裡， 阿公總是沒什麼表情、酷酷的不太說話。  小時候，我們一家跟阿公、阿嬤一起住，那時我讀音樂班，因為讀音樂班的孩子沒有什麼休閒，也沒有資格出去玩，只有下了課關在家無窮無盡的練琴。  以前星期三中午就放學了，所以每到星期三，我就會趁媽媽還在公司上班管不到我的時候，跑去公園玩。  我家對面的公園只離我家大門五步之遙，但設施就那幾樣，早就玩膩了，也因為太近，怕被喊回家練琴，所以常常偷偷騎著媽媽買給我的腳踏車跟同學去第二遠的公園玩。  還記得那天我回家吃完午餐，偷偷摸摸騎上腳踏車，跟同學騎到第二遠的公園玩，但到了之後，我們討論了一下覺得那天很適合去探險，於是兩個人賊頭賊腦的跑到第三遠的公園去玩。  直到傍晚，我開心又帶點緊張的騎著腳踏車回家。 殊不知，到巷口就被阿公一把抓回家罰跪，他說阿嬤還在外面到處找我，我這麼壞就跪在一樓等阿嬤回來。  我看著阿公去找了一個板子準備要打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公要打人，而且要打的還是我。 我的腦袋都還在想著到底該怎麼辦的時候，阿嬤回來了。  她邊罵阿公、邊搶走阿公的板子，又喊著叫我上三樓：「哩賣底加跪、哩緊上去（妳不要在這邊跪著，妳快點上去）」  我像是得救了一般跑上樓，卻在樓梯間聽到阿公阿嬤吵架。 阿嬤說：「不可以打我孫子」 阿公說：「伊系查某孫那有要緊（她是女生打了哪有關係），都是她害妳這麼緊張，如果妳去找她的路上出什麼事怎麼辦，不能不教訓，要打才會知道」  我知道阿公是擔心阿嬤的安危，但從那時開始，我才知道身為孫女的我這麼不受歡迎，不受阿公歡迎。   記得還有一次，那時爸媽在國外，阿嬤好像去參加進香團活動，所以也不在家。 那天中午阿公上來三樓，他看著我們，問我哥說：「恁還沒呷哦？（你們還沒吃嗎？）」 我哥回：「嘿阿」 阿公說：「我去買，你等一下。」  我們其實已經小學了，可以自己泡泡麵吃或什麼的，但如果大人準備好食物給我們吃，當然是更好。  那時我坐在旁邊，看著自己的手指，聽著他跟哥哥的對話，我一句話也不敢說，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話。  接著阿公出門買食物，回來後，他拿著麵上來，遞給我後就下去了，還說這是給你哥的。  我打開袋子，裡面只有一碗麵。  我看著我哥，說：「只有一碗。」 我們沈默了三秒，這三秒裡面我哥似乎也發現了些什麼。  我哥看了我一眼，說：「給妳吃吧！」 我淡淡的說：「不用了，這是阿公買給你吃的。」  說完我就回房間了，我不記得那天我到底吃東西了沒，但這件事讓我更確信我的感覺：我就知道阿公不喜歡我。  從那之後，我只要看到阿公，就會想起這件事。   六年前阿嬤過世之後，我變得很少回去三重，連過年都在飛機上或國外度過。  記得有一次，媽媽說阿公都在問為什麼我沒有回去，我很意外，我覺得媽媽是在騙我，我不覺得自己沒回去會被注意到。  那次我回去後，發現桌上有我愛吃的鵝肉，原來阿嬤常掛在嘴邊說「阿平喜歡吃鵝肉」這句話他記得。  阿公記得我回去要買鵝肉給我。  那天阿公看著我跟我說話，誇我是第一個給他新年紅包的孫子、誇我長大了變得很漂亮，他說鄰居還會問他：「那是誰？這麼漂亮怎麼走到你們家裡？」 他帶著驕傲的臉對著我說：「哇攏欸供嘿系哇孫。（我都會說那是我孫子）」  那一刻， 過往的種種彷彿都煙消雲散了。  我眼裡只剩下那個對我邊說話邊比手畫腳，眼中還閃爍著驕傲神情的阿公。  — 2019/08/04  我做了一個夢，這次不是惡夢。  我夢到在三重家裡，阿公閉著眼躺在床上，大人紛紛掩面離開，去處理接下來該處理的事。  正當我一個人看著阿公一動也不動的身體時，突然間，我看到阿公的腳晃了兩下，我視線往上移，手也動了，接著我看到阿公眨了眨眼睛，吸了幾口氣，接著慢慢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周圍只有我一個，我又驚又喜的說：「阿公你等一下我去叫爸爸媽媽。」 接著我跑上三樓，我說：「阿公好起來了」  正當爸爸滿臉問號，都還沒有時間反應時，就聽到上樓的腳步聲，阿公笑咪咪的踏上了三樓，抱了抱爸爸，並把爸爸拉到一旁坐著說話。  阿公看起來很開心，我鮮少看到過阿公這樣滿面笑意的臉，而且可以爬樓梯了、走路也不用被攙扶了。  我知道阿公好起來了。   2019/08/04 04:39 阿公回家了，回天上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