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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30 05:39:51
因為公司業務之故,去年一整年常在日本各地出差。出差會遇到很多突發的狀況,也會面對到不少阻礙工作流暢度的對象。 我身邊有朋友很難消化這樣的情緒,頗有怨言,但我從來沒有。不是我比較高尚,而是我常覺得那些怪裡怪氣的人事,不用你去發掘,就平白無故的自動出現在你面前,實在是太難得的寫作素材了。所以怎麼忍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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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23 22:17:59
殺人夢 人是如此脆弱,像塊陶瓷,精緻外裡,回到本質都是薄皮人命,生死只一瞬,前功盡棄太容易。 夜半前刻又一次被嚇醒。冒著冷汗、打著哆嗦,第一件事是扶著發疼的額頭走至浴廁,解了一點乾嘔,回來吃藥。雖然早已習慣懷上惡夢鬼胎,二十年來不曾止息,但睜眼後心悸猶存的無助感,還是很難輕鬆以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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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4 16:28:11
Lisbon 蛋塔總集 照片跟排名沒有一樣唷 我個人排名: 貝倫百年蛋塔是第一名 🥇 無庸置疑 完全不是因為他是觀光景點或什麼額外加分條件 純粹就因為他真的超好吃 葡萄牙的蛋塔內餡都是偏卡士達醬那種軟糊感覺 咬下去內餡你會無法掌握亂流 然後這種蛋塔都有通病就是超級甜 吃不到蛋在哪 只有甜爆你的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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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公司業務之故,去年一整年常在日本各地出差。出差會遇到很多突發的狀況,也會面對到不少阻礙工作流暢度的對象。
我身邊有朋友很難消化這樣的情緒,頗有怨言,但我從來沒有。不是我比較高尚,而是我常覺得那些怪裡怪氣的人事,不用你去發掘,就平白無故的自動出現在你面前,實在是太難得的寫作素材了。所以怎麼忍心去抱怨呢?豐富了我創作靈感,應該是要感謝都還來不及呢。
想起曾經去某購物中心的一間鐘錶店採訪。公關部特別挑選出這間店,目的是希望對台灣遊客宣傳,增加業績。於是在事先取得採訪的同意下就去了。當我和同事在店裡看了一圈,決定好哪些東西介紹出來對讀者有興趣,並也能為這間店加分以後,攝影師便準備開始拍照。沒想到,店長卻阻止了。我不解地問為什麼?店長說:「擔心會扯上手錶版權問題。」可是介紹鐘錶店不拍鐘錶,那要拍什麼呢?最後只允許遠遠地拍一支手錶也沒有的店家空景。
又一回,在另一間知名的服裝店採訪。還沒拍攝前,店長就說:「店裡的模特兒不能拍到。」這也令我費解了。因為如果要完整呈現店鋪氣氛,拍全景怎可能不拍到隨處擺放的模特兒呢?店長回答:「這是總部的指令。以前曾有顧客看到網路介紹,拿著照片指名要買,可是衣服已經過季或賣光了,造成雙方很大的困擾。」我聽了反問:「可是,你們不是也會在雜誌上刊登當季廣告嗎?難得顧客就不會拿雜誌來買?而模特兒不能拍,但同樣一件衣服放在平台或衣架上就可以拍,差別在哪裡?擔心的問題不也是一樣會有嗎?」總是直線思考的日本店長被我這麼一問,整個傻眼:「這是上面的指令……」看他聲音都顫抖了,我只好不再苦苦相逼。我只是奇怪,如果這麼有顧忌的話,又何必答應採訪呢?搞得好像購物中心的公關請我們來幫忙採訪介紹,卻像是來找店家的麻煩似的。
還遇過一間在中型城市裡的商場公關,在採訪後進到一間咖啡館裡談後續事宜,談到最後他竟向我抱怨自家公司形象太土,總是招不到好的品牌進駐。接著又傾訴,過去他在東京的傳媒業工作,公司規模大,多麼呼風喚雨的前朝舊事。
這完全顛覆了我總以為日本人,不會在工作上參雜私人情緒的印象。況且,我們還是初見面的陌生人呢。
離開咖啡館結帳時,他堅持付帳。結果現金不夠,只好刷卡。回過身,他忽然攤開他的皮夾給我看,裡面塞了一整疊厚厚的美鈔。
我好奇地問他:「剛換了錢準備去美國?」他搖頭說:「幾年前去時用剩的錢。我一直放在皮夾裡。你知道這種感覺嗎?感覺真好。」我點頭微笑,頭上卻飛過一群烏鴉。心想,這真的病得不輕。「感覺好」放一兩張也就夠了吧?每天塞了起碼有一公分厚度的幾十張美鈔,卻沒有一張日幣,您到底是活在哪裡啊?
四處出差跟旅行完全不同,雖然工作加倍又舟車勞頓,但每每遇到這些奇人異事,就覺得這也不失為是一種獲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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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的獲得〉選錄自:張維中散文集《東京模樣》
實體書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31130
電子書 https://readmoo.com/book/2100715540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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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潛規則,那些生活裡微小卻重要的事。
不要看穿,也不能說破,那是在東京生活,偶爾必備的,一種循規蹈矩的秩序。
就像便當裡分隔的食材,日本社會的每一個人,保持距離獨立著,卻在組合起來時產生一股搶眼的力量。體貼而疏離,溫馴且激情,落差的雙面性。
#居家防疫閱讀清單
#照片地點京都東福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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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自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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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泉=
雖然說千萬不要動傷者,但他這樣繼續躺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只好將海宏扶進屋內,讓他躺在梳化上。雖然海宏說我被他的債主暴龍哥盯上了,但他被打成這樣我也有責任。
海宏身上的傷,連站也站不起來,我提議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卻被他一口拒絕了。
「不行啦!我有幾次逃出醫院的紀錄,他們一定會趁我睡了叫警察!這種傷我在家裏睡幾晚就會好…」
「逃出醫院?!到底你除了欠債,還犯了多少事?」我從浴室倒了一盆溫水讓他洗刷傷口。
「嘿嘿,說出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呢。說起來,我是打算靜靜離開,躲在沒人的地方慢慢死去,沒想到不小心就昏倒了。」海宏。
「只有流浪狗才會這樣做吧。」我。
「要不是已經天亮,他們怕被其他鄰居看到所以離開,我大概會被當場打死呢。」海宏。
此時,我聽見小晴的睡房裏有動靜,大概是瀅心與小晴特地不想打擾我們,才待在睡房不出來吧。
海宏把染滿血的毛巾放下,伸手進口腔拔掉碎裂的牙齒,然後很勉強地站起來:「放心,我去找暴龍哥談一下,要加倍利息什麼都好,他應該就會放過你們了。」
「不,處於劣勢時,不會跟任何人談判。」我想起賣保險的舊同學,未買保險時對我畢恭畢敬,知道我患有絕症連電話都不接。
「那…你說該怎麼辦?」海宏。
「只能以對方完全猜想不到的方式,反咬對方的喉嚨一口。」我。
「沒用的,連警察都怕暴龍哥,就算他殺人只需要找幾個小弟頂罪就行了,就算你開計程車去撞他,他也會死咬著你不放。」海宏。
「我才不會開車去撞他,這樣做會犯法。」我。
此時,瀅心從房間走出來,拖著兩個行李箱,旅行的背包交叉掛在肩上,小晴也背著小背囊,拖著一個卡通行李箱。
「幹…幹嗎?」我訝異得張大嘴巴。
「我們搬家吧!」瀅心。
「支持爸爸!」小晴。
原來她們剛才一直在房間收拾行裝嗎?!對於一家人捲進危險事件,瀅心一句怨言也沒有,亦沒有怪罪於任何人,可是…
「我們沒有錢搬家…」我。
「我有幾個避債的地方可以住。」海宏。
「你不是說過,你躲在哪裏他都能找到你嗎?我不能讓他傷害她們一條汗毛。你說的暴龍哥,難道他是天下無敵嗎?」我。
「恐怕在這個世界,他只會怕老婆一個。」海宏。
「怕老婆…?」我。
「他老婆的父親是社團老大,暴龍哥結婚之後才有現在的權力。所以…是魔王與大大大魔王的差別吧。」海宏。
「你認識她嗎?怎麼會這麼瞭解?」我。
「我跟她睡過幾次。」海宏豎起姆指:「當然,在暴龍哥不知道的情況下啊~」海宏賊笑。
突然覺得,海宏活到現在是奇蹟。
「對了,昨晚暴龍哥的人跟蹤你來到我家,他們應該沒見過我老婆和女兒。」我。
「應該是了。」海宏。
「這樣的話…」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我們來個『合作自殺』吧!」
=海宏=
「呼~~」我抬頭看著月黑風高,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的夜空。
單是呼吸肋骨就隱隱作痛,從下午一直咳嗽有血,膝蓋完全不能發力。看來完事之後,找個黑市醫生看看吧。
阿泉這傢伙,我早就警告過他,太容易相信別人了,這種蠢人根本不適合在這個吃人的社會生存,更會讓全家人都遭殃。
我低頭看看手錶,雖然錶面破碎了,但勉強還能看到時間,晚上十時正,約定的時間到了。
此時,我看到路口一輛小貨車駛了進來,我向他揮手,將煙丟在地上踩熄。
「大哥們,真準時呢!哈哈」我。
下車的,是昨晚揍到我幾乎死掉的兩個大漢。他們其中一個叫阿標,另一個叫金虎。
「沒想到你主動聯絡我們。」金虎今晚的武器依舊是他最愛的球棒。
「暴龍哥有沒有很高興呢?我這麼生性!」我。
「早上我聯絡他了,他說要找到擔保人,還要付清今個月的利息,不然你死定了。」阿標。
「他老人家沒來嗎?我想見他。」我。
「別浪費時間。」阿虎用球棒刺向我胸口。
「當然當然,我什麼都準備好了。」我。
「最好是。」
我從褲袋掏出鑰匙,打開阿泉的家門,讓他們兩個進去。阿標警戒地左右掃視,才踏進屋內。
「不用脫鞋子了!歡迎光臨寒舍,屋內有什麼看上眼的東西你都可以拿走,就當還清利息吧。」我。
「人呢?」阿標。
「在房間!」
我打開房門,三個人被索帶綁著手腳躺在床上,嘴巴被堵住,頭被黑布蒙頭,其中一個還是小孩。
「……」金虎孤疑地看了我一眼:「是你做的?」
「當然!先用小孩威脅,叫那女人綁老公,最後我來綁女人!大功告成,他們還把我當朋友呢。」我。
「你還真是人渣。」阿標。
「哈哈,太客氣了,不過…他們簽了擔保人之後,應該不用傷害他們吧?」我將阿標手上的擔保人合約拿去,走到那男人身後,用墨水印在他姆指上,再讓他簽署擔保人同意書。
「……」阿標接過擔保同意書。
「不然這樣,你找找暴龍哥問問看?」我。
「你當初不是說,可以賣他們的內臟來還債嗎?」阿標。
「還是不要了,剩餘的我努力掙錢來還吧。」我。
「你會掙錢嗎?看起來不太可靠呢。」金虎看著被綁的女人,舔舔嘴唇:「看來很好玩啊!」
金虎用球棒在女人身上遊走,還輕壓著她的胸口。女人使勁掙扎,發出「嗚嗚嗚」的求救聲。
旁邊的男人也發狂的亂動,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閉嘴啦!」金虎一棍揮打在男人的腿上,男人吃痛得身體扭曲。
金虎跳到床上,將球棒丟給阿標,伸手在女人身上下遊走。
「這樣…不太好吧…?」我。
「有什麼不好?還是你又想捱打?」金虎。
「……」我。
躺在男人旁邊的小男孩嚇得哭了起來。
嗯,沒錯,他是小男孩呢~
阿泉這個蠢才,太容易相信人了,在外面肯定會被騙。
幸好,他相信的人,是我啊!
=阿泉=
五小時前…
「我們要狠狠地反擊,處於強勢,才去選擇做善良的人。」我跟海宏說。
「嗯,反正這樣下去也是死路一條,就孤注一擲吧。」海宏。
根據海宏所說,暴龍哥的唯一弱點就是怕老婆。因為他的老婆,才令他擁有今時今日的權力地位。
計劃開始,海宏下午先去一趟學校。
接著我用計程車載海宏和瀅心到達目標的所在位置,這是唯一的機會。
到達目的地,已有幾個小弟走過來,我回頭望向車座,三人堅定地點頭。
這裏是『帝皇桑拿浴』,是一間三樓都是按摩場和芬蘭浴。有趣的是,帝皇桑拿浴的後巷逃生門,連接著一間小賓館的後門。
每星期,暴龍哥都會假裝去芬蘭浴談生意,然後在桑拿浴的客房休息,再溜進賓館與情婦見面。而且,他是獨自一個人溜進賓館的,因為他的小弟有很多都是老婆的人。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問。
「因為我跟他情婦也…」海宏嘴角上揚。
「夠了夠了。」我。
我跟老婆預早來到賓館,然後在賓館租了一間房,海宏與小晴則留在車上監視。
『暴龍哥進入賓館了』不久,我收到海宏傳來的訊息。
接下來就到瀅心出場的時候了,她在櫃枱問出暴龍房在幾號房。
「我知道那條臭龍在裏面,我是他老婆,告訴我他在幾號房!」
賓館的人認識暴龍哥,也知道他老婆的底勢,於是他將房間號碼告訴瀅心。
瀅心將房間號碼傳訊息給我,我便走到暴龍哥房門外等候。
看到瀅心走進升降機,賓館職員也識趣地打電話給暴龍哥,通報這個消息。
我在房門外聽見裏面有人大叫「慘了!」又傳出急促的腳步聲。
他一打開房門,我便用沾有哥羅芳的毛巾堵住暴龍哥的臉,他倒下了,我以生平最兇狠的目光盯著情婦。
此時,瀅心也到達了,剛才情婦聽到暴龍哥的電話,她也以為瀅心就是暴龍哥老婆。
「嘿嘿,妳死定了!」我繼續目怒凶光。
「不不不不!放過我,是他強姦我的!」情婦光著身體向我求饒。
「識趣的話我便留妳一條生路。」我說畢,便將她綁起來。
我將她的手繞到背後,她吃痛地叫了一聲,我本能反應地向她道歉:「哎!對不…」說到一半才意識到不應道歉,馬上罵她:「幹!別動啦!要我把妳的手斬下來嗎?!」
將兩人綁起來後,用膠帶封住暴龍哥和情婦的眼睛和嘴巴。之後我們大搖大擺地離開賓館,賓館的職員撇過臉假裝看不見。上車之後,海宏便跟我們一起回家。
=海宏=
「你還知道真多呢。」阿泉。
「可能他覺得我沒有威脅吧。」我。
「為什麼不一早反過來威脅暴龍哥?」阿泉問我。
「我哪有這種膽量,就算我綁架了他的兒子,也一定會被他抓出來…」我。
因為怕被報復,所以不敢反擊…相信很多人面對邪惡時都有這種心態。
怕被豺狼反咬一口,所以不敢反擊,以為順從豺狼的命令就能活命,結果還是被吃得死死的,就是我的寫照。
然而,這次不一樣,如果我不行動,被吃掉的不止是我,還有阿泉、小晴和瀅心。我不忍心他們被我連累。
計劃開始,我去了暴龍哥兒子就讀的小學,這個時候剛好是放學時間,我找到他兒子後便一言不發地從學校門口帶走他。
「我們一起來玩吧~」那頭小暴龍剛想大叫,小晴便將糖果塞進他的口中,還牽著他的手。在其他人的眼中,兩個小孩牽著手離開學校,一點可疑性都沒有啦~
小暴龍也呆愣愣的沒有大吼大叫,因為小晴一直牽著他,讓他覺得我不是壞人吧?
將他帶走之後,我便與阿泉匯合了,小晴留在家中安撫著小暴龍。我與阿泉和瀅心則坐計程車去賓館進行第二步計劃。
=阿泉=
將三人都成功綁回家之後,我、瀅心和小晴就躲在另一個房間內,海宏負責招呼金虎和阿標。
「不、不要這樣啦!求求你!」海宏。
「閉嘴!不然我就用球棒幹你屁眼!」金虎騎在情婦身上,脫掉褲子。
「標哥,求你別再打他了,他請過我吃飯!」阿標隨手拿起什麼就砸在暴龍哥身上。
小暴龍哭到幾乎崩潰窒息,但兩人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至…套在暴龍哥頭上的黑布掉了下來。
阿標整個人像觸電一樣彈跳起來,「虎、虎、虎、虎…」下巴顫抖個不停。
「幹嗎啦?」金虎看向阿標的手指,下體瞬間軟掉。
兩人臉色青白地看向我。
此時,阿泉也走出來,舉起準備好的紙板:『你們打自己的大哥,強姦他的情婦,還虐待他的兒子,這次死定了,但我能給你們一次機會!你們願意聽話嗎?』
金虎和阿標面面相覷,大力點頭。
『你們已經沒有退路,暴龍哥一定認出你們的聲音』
金虎和阿標捂住嘴巴,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
『幸運的是,暴龍哥的情婦也在這裏,所以他暫時不會叫其他小弟來,你們有逃走的機會。』
『但如果你開小貨車逃跑,一下子就會被抓住。』
接著,阿泉將他的計程車車匙丟到他們兩人前面,又舉起紙牌:『交換吧,還是你們想坐巴士逃亡?』
金虎想都沒想,便將他的小貨車車匙交給阿泉,拾起計程車車匙,夾著尾巴逃走。
計劃一切順利,最後一步,就是讓我們一家和海宏安全離開了。
3000 like , 300share~
下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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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顫整流差別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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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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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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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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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摘錄自
《#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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