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最後記得的，都是微小日常裡你帶給我的幸福。
花開花謝終有時。
於我心裡發出聲響的，是愛的回音。

10月8日，百日告別。

轉自《印刻文學生活誌》2015年10月號

【映像館】
孤寂公路之歌
──這些那些，與《百日告別》既遠也近的平行旅程

台北‧駱以軍‧文
-------------------------------
至此之後，不能再哭。

過去兩年，不同的兩位好友，至愛親人遽然離世，而且都是極年輕、熱愛生命、正值花樣年華的人兒。
我想作為外人，很難安慰、安撫那種「怎麼好好一個人就消失了」的巨大哀痛──聽說導演林書宇也曾因妻子幾年前離世，而陷於活著等於死了的爛泥狀態。這部電影，等於是他振作起來當作拍給亡妻，交代他沒被摧毀倒下的電影夢。
我記得我在剪接室看得淚流不止，被那男女兩個演員進入到那「走不出來」的演出狀態深深打動。
我覺得台灣人在親人死去後，「做七」的儀式非常美，好像死去的亡靈不願離開、不捨離去。每七天回來一次──像不斷回望、眷戀這個他曾活在其中的時空，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七七，一直到百日……好像是這依依不捨的送行，終於到此時，陰陽兩隔，「妳必須好好的去，我也會在人世好好替妳看生命的景象」。
《百日告別》非常沉靜地拍下「愛別離」那樣的恐懼、失重、憤怒，別人無法進入的「只剩我一人在世間」的孤伶；這當然是一部哀歌，死亡攫奪去的那空無，比我們想像的要大許多，我們太渺小了，即使設下了這「百日」之期，對於痛失所愛之人，它還是一場孤寂公路電影的開端啊。

〈致某某〉

有一天我們也會離開
眼前這個所在
那當然流連忘返
有太多瑣碎　灑在暗黑積水中的小顆珍珠
對那之前的我們　那麼不熟悉的
光之街道
我們開車（那是之前我們的父母不會的）
在咖啡屋聚會　看那麼多的電影
談論性（那是之前我們的父母不會的）
醉酒　以為自己是阿根廷人　或是印度人
我們裡頭有人去過很遠的城市
那城市的名字比植物學詞典裡某種裸子植物的學名還拗口
我們裡頭有人會賣弄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世界新知
一些外國最新流行的舞
一些神祕圈子裡的不同角度　臉部流動的線條
一些迷幻或奢華的拼圖遊戲
那就像某些遺傳學課本裡
寫著　鳥糞嘌呤　胸腺嘧啶　腺嘌呤　胞嘧啶
這個世界太可愛啦
但它終於會像雨天巷道
一輛孤寂的車駛過
那流光　在濺起的水聲
黯滅
我們終也會離開
但那是哪裡　那是什麼
那時我們那麼年輕
我們瞎掰著後來我們人生都真正發生的事
就被驚嚇得咬緊發白的嘴唇
我們以為這世界就是我們尾椎的那幅刺青
尤里西斯：
「我聽到整個空間的毀滅
玻璃碎成碴兒
磚石建築坍塌下來
時光化為終極的一縷灰色火焰
那樣
還遺留給我們什麼呢?」
在那樣的時刻
我們知道的不比原始人多
但我們腦海中快閃的光暈
其實不比佛陀臨終時看見的少
我們那麼幸福活在這個時代
但又那麼不幸在最後體悟
那一切如沙畫　如夢幻泡影
但我確實感到
妳變成一道無限延展　像針那樣細的光
那使我充滿祝福和惆悵的情感
像是
這一整個迷離　織錦的時代
只為了質能互換
讓妳可以飛行越過我們描述的邊界
時間之神和祂的母親曾在那空間裡
摔跤　殺死對方　孤獨驚恐喘氣
我們太渺小了
但妳成功偷渡了那微分線
在神的國度
「愛」只是描述一只摔破茶壺
白銀漣漪
其中一個碎片的名字

我知道妳要去學習更深奧的經文

〈給阿達〉
我想你正在某個遠方的機場
等候轉機　通關　廣播
我想像你站在候機室　那上百個也在等待飛行的天使之中

那就像是我們任何一次旅行
那就像是我們習慣的分別
那就像是你習慣溫柔　體貼人　靜靜的收拾行李
靜靜的掩門離開
那就像是你習慣不把愛說出口
卻將愛藏在你離開的空氣裡

我們哭泣
是因為我們不習慣
那吹拂在臉頰的風
而你就在那風的流動裡
百葉窗垂灑進來的光
而你就在那跳閃的明亮裡
我們仰頭看見白鳥揮翅
那是你如此自由在飛行
後來我們看見夜空銀河如瀑
我們聽見港口船笛鳴嗚
我們理解那是調皮的你　善良的你
擔心我們被悲傷困住
因思念而心碎
從那遙遠的旅行途中
郵寄回來的明信片

我們哭泣
因為我們不習慣
坐在這裡的我們　只是你的一個夢境
我們不習慣切割開白天和夜晚
雖然我們知道時間只是幻覺
如夢幻泡影　如電亦如露
有一天我們終於也只是風中微塵
你永遠活在那麼年輕　孩子的形貌
你將是永遠的彼得潘
你將永遠記得這個世界的清新和美麗
記得愛情最醇馥的迷醉
你是神的孩子
我知道祂將你收回
並不是摔碎一只玻璃瓶
而是要你在一個更明亮溫暖的處所自在呼吸
否則為什麼我們流著淚
卻覺得你留給我們的
是懷念和感激
是想起你那些搞笑事跡而嘴角微笑
彷彿你仍坐在我們之間

我們知道
每個人都只是一趟他自己的孤獨旅行
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曾經你說「我愛妳」
曾經你說「我好快樂」
曾經你說「謝謝妳讓我幸福」
曾經你說「要堅強」
我們哭泣
只是因為我們不習慣
但你讓我們學習珍藏那些有你的黃金時光
你讓我們學習曾經你贈與的祝福和親愛
你讓我們永遠記得最純粹的你

一如你會在那孤獨的旅行中學習時光的奧祕
有一天我會問你　你看見了什麼
有一天我會告訴你　我在後來的人世經歷了什麼
所以我們坐在這裡跟你道別
所以我知道你正坐在一架載滿天使們的飛機準備起飛
你坐在座位上
輕輕敲響一只音叉
那個顫音共振讓人心碎又快樂
心碎的是
這座城市將不在有屬於你的這個音階了
快樂的是
以後我聽見風鈴聲　孩童們放學搖鈴聲　咖啡屋裡銀湯匙輕敲瓷杯的清脆聲
我知道你回來看我們了

夢裡花落知多少
夢裡花落知多少

---------------------------
電影主題曲MV→ https://goo.gl/gl7PzI
買預售票→ http://goo.gl/qt2NFm
看預告→ https://goo.gl/BPBZKG
#你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的旅程
#百日告別ZinniaFlower│10月8日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