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社群網站上看到好多關於霸凌的分享，原本只是看著大家的故事，但看著看著我忍不住想起了一些難受的經驗。 ⠀ 小時候還不懂事，臉上總是沒有表情，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某一段時間我被討厭的原因，又或是因為並不來自台北的家庭，待在台北的校園裡特別突兀，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村姑的稱號永遠離不開我。不過一開始我也不懂村姑這個詞是貶義還是褒義，常常同學一喊「欸，村姑」我就會直覺反應他們在叫我。他們說我最像村姑的地方是我的頭髮，那兩條每天早上母親會早起為我繫上的辮子。 ⠀ 那一段時間我最討厭換座位，記得有一次放學前老師公佈了新的座位，不過那天老師有事並沒有跟大家一起留下來換完位置，老師離開後，有一個男同學一看到坐位圖上他的旁邊是我的號碼就大聲喊了一聲：「幹，我也太衰，誰想要跟她坐。」頓時教室一片安靜，然後有個女同學說：「欸在人家面前這樣講不好吧。」那位男同學看了我一眼，繼續說：「不會啊，大家都不想坐她旁邊不是嗎，她那麼醜。」然後一群男生就聚在一起笑了出來。而這只是緩慢的開始。 ⠀ 後來有一年，學校辦了一個畫作的匿名徵選活動，喜歡畫畫的我就很認真的畫了一幅畫，並且用剪貼的方式呈現，接著我在投稿的五件作品中獲得了最高票，第二高票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一個公認的美麗女孩。當時有許多其他班級的人很好奇是誰獲得了最高票，會結伴到我們班的門口指指點點「就是她，那個村姑」、「那麼醜怎麼還會得最高票」、「天啊她跟那個XXX也差太多了吧」、「她好俗」。記得班導三番兩次告訴班上的同學，要保護我，如果看到有別班的同學來到我們班門口要請他們離開，班導也私下約談我好幾次，全部都是鼓勵的話，可是我一句都聽不懂。那時候的我走路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上廁所不敢照鏡子，經過漂亮的女生們時不敢抬頭，放學的時候一個人走。所有人對我的所有言語我都無聲地接收，因為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反駁又或是該反駁些什麼。 ⠀ 後來某一個班的同學希望能夠重新投票，學校的主任為了保護我刻意要求他們必須依法連署，接著整個校園都在瘋傳那張連署書，經過任何一個人我都會想，你是不是也簽了那張連署。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全世界都在否認妳，他們不在乎妳花多少時間構圖、剪貼完成一張畫，他們反對妳，因為妳是村姑，因為妳長得很醜。後來公民老師也在法條中找到了他們無法以新畫重新投票的依據，我與那個主要策劃的兩個同學一起被約在主任辦公室，主任要求他們向我道歉，我忘了我有沒有聽到，我只記得我仍沒有表情，兩眼發愣，我跟主任說我想上廁所，然後我就離開了，我待不到一分鐘，走出來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停不下來地一直流。 ⠀ 那個週末我都窩在床上哭，母親進房間看我，我不願意下床吃飯，妹妹問母親，姊姊怎麼了，母親只說，姊姊被別人欺負了，我猜是老師告訴母親的。那姊姊不吃飯嗎，妹妹又問。我們去買給姊姊吃，母親說，在母親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見母親叮嚀妹妹，這幾天不要吵姊姊。那天晚上母親掛了一個小吊飾在我的門口，是那時候很流行的屈臣氏的防小人好運饅頭公仔。我緊握著那個公仔在床上不敢哭出聲來。我不敢告訴母親，他們說我是村姑，他們說妳每天早上幫我繫的辮子很醜。 ⠀ 後來升學到了別的學校，入學前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剪頭髮，新的校園生活遇見了新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髮型換了的關係（原來一切都是髮型的問題嗎）（開玩笑的），又或是我開始學著露出較多笑容，也或是我學會了保護自己，如果出現攻擊性的言語，我變成自嘲或是半開玩笑地反擊讓對方知道這已經讓我感到不舒服，漸漸地這樣的狀況就幾乎沒有再出現。 ⠀ 也許是因為這樣，我渴望美麗同時又抗拒美麗，我害怕美麗是傷人的武器，就像當時自己只是看見漂亮的女孩經過我，我就會感到受傷，我就會聽見「幹，她真的好醜」、「她就是一個死村姑」那些說的人可能早就忘了，但我卻永遠忘不掉的聲音。 ⠀ 這些故事我好像從來沒有公開寫過，以為過了十幾年可以心平氣和地寫下，但還是濕了眼眶。以前怎麼會懂這是霸凌呢，為別人貼上他或她本人不喜歡並且會感到受傷的標籤，並且以此作為給予評價的標準，這就是一種霸凌，在任何場域，不只是學校，都會發生，甚至有許多是比我更嚴重更傷人的。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在遇到如此直接的惡意時，身邊有滿是善意的老師和家人，但我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些幸運。 ⠀ 現在在許多私下的場合，已經可以笑著跟朋友說起這些，但是那時候走在校園裡只敢盯著地板，覺得空氣稀薄的就要窒息的感覺，每想起一次都還是一樣清晰。成長中的許多傷疤都值得感謝，但這是少數我無法感謝的事（就算我現在變美了也一樣）（自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