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的脆弱
守靈的這幾天，因為睡不著，除了和姊夫喝點酒讓身體暖和一點外，就是坐著發呆。屁股上也因久坐有一點破皮，不過這點皮肉痛比不上我心裡椎心刺骨的痛。每天看著親戚朋友拈香參拜，友人送輓聯寫著：「為人忠厚」、「一生正直」，看到這些字眼，更讓我失聲痛哭，感謝鄉親對爸爸的中肯評價，倘若爸爸天上有知，必定欣慰不已……

到了晚上萬籟俱寂的時刻，我的心又揪成了一團。再看著爸爸的臉，想起大姊曾和我聊到，爸爸在我車禍時，當我被推進手術室後，他寸步不離的守著我。在手術室外來回踱步，只差鞋子沒磨破。當大姊趕到醫院時，爸爸受不了打擊痛哭失聲，手足無措，並且一邊哭一邊說：「妳妹妹不行了，我該怎麼辦？我不能失去她呀！」、「求求醫生一定要救她，不管要花多少錢，賣田賣地都無所謂。」甚至差點就昏厥過去，這是大姊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爸爸落淚。

沒想到我的一場車禍意外，竟是爸爸淌血的傷痛。從小到大，我沒見過爸爸流過一滴眼淚，他就像童話故事裡寫的，是一座山，是一棵大樹，是個不倒翁。從小就不被要求做家事的我，每次吃完飯後筷子一丟，只要回到書桌前，擺出讀書的姿勢，爸爸也不容許媽媽及大哥多唸我一句。

我清晰的記得爸爸送我上學時，在人群中漸行漸遠的身影，這略帶蒼老和蹣跚的身影，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也成為我一度孤寂靈魂中，一個永遠難以消除的烙印！

如果，如果時光能倒流，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僅僅一次機會，我會像棉花糖一樣黏著爸爸，守在他的身邊，聽他如何栽種橘子，怎麼樣把桶柑變成茂谷柑橘，怎麼栽種西瓜，怎麼務農的心得。我想聽他如何和媽媽結髮的經過，以及生大姊、哥哥，還有生我時，媽媽難產剖腹的過程。

我好想聽他說我小時候的叛逆、我的壞、我是怎麼樣傷他的心，以及他如何教我在跌倒時要怎樣跌得有尊嚴，要怎樣撫平內心的傷痕，怎麼面對挫折，以及如何面對失敗……我想聽他說的還有好多好多，但是這一切為時已晚，如今我只能低聲的自言自語。

可惜世界上沒有後悔的藥，如果真的有，我乞求讓爸爸醒來，坐起身，會大笑，恢復以前的健步如飛。

出殯的日子到了，沒有盛大場面的葬禮，助誦的人穿著黃色袈裟，表情嚴肅，鑼鼓混著嗩吶的聲音，叮叮咚咚、鏗鏘鏗鏘由遠至近傳過來，悲哀響徹雲霄！而我們一行人一身素白，圍著棺木，聽著老一輩親人的指揮。

直到大哥拿著爸爸的遺照，站在送葬隊伍前面，在香和紙錢的煙霧瀰漫中，我才真正接受爸爸離開的事實。雖然再怎麼萬般不捨，但最親最愛的人已離我遠去！

鼻酸⋯⋯

蘋果日報---撞擊畫面曝光！父頭七獨子買消夜　靈堂前2百米遭撞死
https://tw.appledaily.com/local/20201218/C7PMQV4IAZFQXFBPRUSN24FOKY/
父頭七獨子靈堂前被撞死　父子告別式僅差1天親友慟｜三立新聞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CnC3v5xWp0

自由時報---鼻酸！父病死頭七 獨子買消夜自家前200公尺撞死
https://news.ltn.com.tw/news/society/breakingnews/3384956

聯合報---鼻酸！父病逝頭七日獨子買消夜 距家前200公尺車禍身亡
https://udn.com/news/story/7320/5102316

中國時報---父病死頭七日當晚 19歲獨子買消夜在靈堂200米旁車禍亡
https://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201218001848-260402?chdtv

中央社--父頭七守靈獨子買宵夜被撞死 兩人告別式僅隔一天
https://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2012180086.aspx

TVBS---出殯差1天！彰化父頭七　兒家前2百公尺「慘死輪下」
https://news.tvbs.com.tw/local/1434584

CTWANT-父過世頭七辦法會　19歲獨子外出買消夜住家200公尺外遭撞死
https://www.ctwant.com/article/91390

東森新聞----父病逝頭七！獨子家門前200公尺車禍亡 2人告別式差1天
https://news.ebc.net.tw/news/society/241378

老宅讀大學的小孩最近要做專題報告，教授請他們要準備白襯衫，黑領帶，黑褲子，黑皮鞋，所以要跟老宅請款。老宅隔著手機，說出他兒子的需求，那個畫面越說越熟悉。我們往辦公室外一看，剛好一個禮儀師經過，就叫他先不要動，然後拍了張照片，請老宅兒子回去問教授是不是要大概這一種的。

聊著聊著，突然一個葬儀社弟弟騎車來，說了句「唉，哥，等等有個家屬要來看遺體，一百多歲了。」我心想不錯唉，亡者活到一百多歲也是喜喪，來看看也好。不料卻是來探視的人是一百多歲，這個奶奶是來看她最後一個兒子的。說起來奶奶也很厲害，一百多歲還可以扶著拐杖走路，不用坐輪椅。來到冰庫前，我還特地旁敲側擊的跟她的家屬說要注意奶奶情況，家屬眾人圍在奶奶左右。當我屍袋一開，卻見奶奶似乎很有節奏的哭了起來。「阿X呀～哇唉心肝囡仔，你怎麼那麼早死呀～放我一個人呀～」我一聽這個腔調，有點熟悉，有點懷念。在來殯儀館工作之前，我算是沒參加過幾場喪禮，但是對於這種哭調，我卻有一個印象深刻的記憶。

那年，我阿姨往生，大概五十上下，而我外婆，大概七十多。由於那時候鄉下有人往生，都是租冰庫放在家裡，我現在才知道葬儀社都說這個是「外場」。所以整個儀式跟冰存都在外婆家。但是有一個我很有印象的事情，我外婆從頭到尾，沒有看過我阿姨一眼。似乎是一旁的親戚都跟我阿嬤說，白髮不能送黑髮。感覺就是怕老人家太哀傷，晚年喪女，真的會讓人難以承受。阿姨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晚上守靈常常都是我幫忙守。我小時候很膽小，根本不敢看冰櫃裡面的阿姨一眼，而我阿嬤常常晚上不睡覺，有時候還會叫我過去，幫忙看一下阿姨現在冰得怎麼樣了，眼睛有沒有閉上，看起來有沒有安詳。那時候常常都是過去不敢多看，稍微瞄一眼就去跟阿嬤說阿姨很好。老實說，那時候的我還真的都不敢仔細的看。

就在我阿姨要出殯那天，外面在做儀式，我外婆在屋裡，大唱哭調，哭得斷腸，哭得淒厲。裡面一堆親戚叫我外婆不要太難過，但是我外婆就是停止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到快暈倒。在外面的我們聽到阿嬤哭成這樣，每個人都淚流滿面，我也是哭到不行，但是更替我阿嬤感到難過。我阿嬤是多想見見女兒一面，也多想送她女兒一程，但是每個人都勸她千萬不要。這樣不要看，會比較不難過嗎？或是以後會對當時的這個行為，感到遺憾？十多年前的我，不知道。現在在看這個百歲奶奶在哭的我，也不知道。

等到這個老人家走出冰庫後，我問那個葬儀社的。「你不怕她哭出個好歹唷？你們不是都說白髮不要來看黑髮的嗎？」葬儀社的卻說「阿，都一百多了，還不讓她多看看，這個是她最後一個兒女，千萬不要讓她留下這種遺憾呀！」

有時候看看一些習俗，其實立意都是良善說的過去的，但是對於家屬而言，或許能夠不留遺憾，才是最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