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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抵達真實—— 讀馬永波《致永恆的答謝辭》 ◎邱伊辰
一、前言
詩人馬永波(1964-)生於黑龍江伊春市,其創作歷史可追溯至一九八六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軟體專業後,始正式發表大量作品。其創作時序與「第三代詩人」群的崛起大抵雷同,然而,或因地緣故,並未受到大潮流、詩歌集團的美學影響,始終專注在自身的創作與翻譯工作中,因而發展出有別於整個中國詩壇主流聲音的詩歌語言。
中國詩壇在九零年代中期,新生代詩人們開始由抒情、朦朧轉向使用敘事性較強烈的詩歌語言。馬永波則在這個時間段,著重關注其客觀敘事的詩歌語言實驗,並提出「偽敘述」之詩歌觀點。在他九零年代創作的一批長詩作品如〈小慧〉、〈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夏日的軀體〉及〈致永恆的答謝辭〉等,皆可觀察到詩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實踐。其中〈致永恆的答謝辭〉由八首子題詩所構建而成的百行組詩,語言複雜、縝密,卻是較少評論者著重討論的作品。故本文望藉此詩作為主要分析對象,舉證馬永波之詩歌觀點,並挖掘詩人作品裡的其他語言特質。
二、客觀化寫作
為回應九零年代中期所盛行之口語化、敘述的詩歌語言所帶來的「對真實的又一重遮蔽」,詩人認為人所能認識的極限僅是現實,因此單一向度、主觀的敘述,宛如「一頭被描述的大象」,「當你仔細地研究它時,它便消失,它就變成了它自身的一種描述。」。為使詩歌抵達真實,需超越個人主觀的、經驗的敘述,他提出客觀化寫作,並包含了「複調寫作」、「散點透視」及「偽敘述」三個重點技術。
複調寫作援引自巴赫金對於複調小說的定義:「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互不相融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在複調寫作的理論基礎下,文本中的主體意識只是眾多意識的其中一個,各意識間的不相融合,使文本不再屬於一個具統一性的主觀視界。散點透視則是詩人觀看事物的方式,借鑿中國捲軸畫的視覺技術,視點是動態的,依循一定的規律做各種方向和線路的移動,最終一個畫面裡並存多種視點、多重透視的疊影。偽敘述的「偽」,可解作人為之意,以詩人語:「它重在揭露敘事過程的人為性與虛構性以及敘述的不可能性,它是自否的、自我設置障礙的、重在過程的敘述,它將對寫作本身的意識納入了寫作過程中。」藉由對詩歌結構的處理,攪動敘述的可信性,以虛構開啟真實。綜合以上三種技術,能夠看出詩人試圖透過在詩中或再現、或建構一個多重性的、眾聲喧嘩的敘述場域,以抵達真實。
三、文本細讀
〈致永恆的答謝辭〉組詩由八首子題詩合成,每首三節。觀察八首子題詩的敘述共性,會發現詩與詩之間的主體意識是有序地被取消,敘述者就像是一個不斷拉遠的鏡頭,在敘述上不斷遠離「主觀」的視角,從〈混亂的開場白〉以「我」來到一個非現實性的空間,具有明確自我意識的「我」的迷失與混亂;〈在停頓與停頓之間〉裡具不確定的、仍在變動、形成為某物某觀念或某人的「陰影」;〈無人稱之物〉取消了「人」剩下一存在、一形象如幽靈態;〈隱蔽的詞〉中「你尋找隱蔽的詞」,敘述者拉遠至第二人稱的觀察視角;〈公開的獨白〉「作為一名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敘述的主體意識為第三人稱他者;〈此時此地〉中敘述對象轉為「此時此地」和在其中的「你」(永恆)的關係;〈在地圖上〉鏡頭從「此時此地」拉遠至一個更為廣闊的地理概念,觀察此一地理範圍內種種事物的發生;最後一首〈四季存貨〉是為一種綜覽的、鋪展開來的鏡頭語言,「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事物被並置,彷彿在一整體裡實際卻彼此分離,「我」、「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此一空間之中,回扣到第一首詩〈混亂的開場白〉裡的非現實性的空間。
子題詩中以不同角度切入對主體的敘述所產生之多重的觀察視角,詩作以引語形式呈現的詩句,如〈混亂的開場白〉第三節:「“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四季存貨〉第二節:「”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引語所形成與主體意識不同之具對詰意味的他者觀點,皆是詩人複調寫作的技術實踐。
子題詩在內容上皆是從不同的視角觀察、敘述主體意識在空間裡的狀態,詩人以詩語言黏合,透過相似的語言使用方式,連結每一首子題詩裡存在的空間,架構出具有統一性的、廣泛的詩性空間。詩人如何藉由語言的統合性,使得此一空間能夠貫穿整首組詩,筆者整理出詩人所架構之詩性空間,具有以下幾點語言特徵:「時間空間化」、「否定的語言方式」及「實象與虛象交融」:
1. 時間空間化
詩人在架構此詩性空間時,將實景與空間化後的時間並置,形成一非現實性的空間,如〈混亂的開場白〉「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詩中所形構出的空間是一街區,而街區的狀態被詩人附加上「時間」的屬性,且這裡的時間會因空間裡的變動而變動,「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日子」;〈在停頓與停頓之間〉「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隱蔽的詞〉「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後兩首詩,詩人以視覺性的實像為時間定位出其空間性。將時間空間化後,詩性空間便不再受到常識性的線性時間所影響,時而快速流動、時而停滯,甚至取消了時間。
2. 否定的語言方式
詩人擅以否定的、取消屬性的語言邏輯,營造出現象的非現實感,將形而上的思想,形塑在兩個常識裡相互違背的狀態中,如〈無人稱之物〉「無人寫下這些字句,他卻一直存在/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取消了「人」而形象所引發的現象則一直存在;〈隱蔽的詞〉「隱蔽的詞」、「羊角中消失的雨」、「蒸發的詞組」、「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詩中「你」所尋找的事物,全部被詩人附加上否定存在的屬性。詩人否定的語言方式是對於存在有無的哲學辯證,兩首詩可互相對照,〈無人稱之物〉以現象去驗證不在場的存在;〈隱蔽的詞〉「你」的主動尋找,使不存在之事物有其存在。
3. 實象和虛象的交融
若將詩中的所敘述的畫面分為實象與虛象兩種,詩人的虛象所使用的意象時常是實象的延伸、發展,〈無人稱之物〉「那裡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從想像情境中的實象「燭台」,主體動態的移動後轉至心象世界的「燭火」,以視覺語言貫穿從情境空間到心靈空間的移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雨」本身即蘊含著具有終點的意義,而詩詩人以否定的語法,創造出一個違反物理現象的實象,雨被定義在一持續運動朝向終點而尚未的狀態,詩人又以「生與死之間」之虛像補充說明此一空間的屬性,以雲霧態去詮釋雨的形象;〈四季存貨〉「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無數向度的點/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抽象概念的「點」藉由宇宙與蘋果此一對互為指涉的意象,在讀者的視覺上構築出一實象的滾動的蘋果,沿滾動的軌跡回到的原點是虛象的,詩人透過這樣的寫作技法,使詞語具有一種運動感,讀者視線隨著敘述的流動在虛與實之間游離。
四、小結
馬永波在《返回無名》一文中曾如此描述書寫的經驗:
「你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你微微警覺,感覺自己如容器正在慢慢倒空。你等待著,耐心而機警,像雪地上的猛獸一樣寧靜。在這樣的時刻,你的自我似乎已經在消融,變得遲滯而被動。對,就是這種『被動』,使你聽命於比你的自我更大的存在,使你傾聽和凝神。你傾聽的就是語言。」
對詩人而言詩歌的書寫是超越個人經驗的,接近神秘學的精神狀態。組詩〈致永恆的答謝辭〉是詩人較為晦澀的作品,本文試以語言的藝術表現分析其在客觀化寫作的框架底下如何架構其詩性空間。空間是非現實性的,而空間中所訴說的事物諸如「生活」、「集體的孤獨」卻是現實性的。詩人曾言其詩歌是為了抵達真實,而此真實往往與現實仍隔著一層遮蔽、有時甚至是相反的,唯有在詩歌世界,詩人得以誠實地以想像、以虛構更靠近真實。
五、參考文獻
(一)書籍
1. 馬永波:《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台北:唐山出版社,1999)
2. 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
書店,1988)
(二)期刊論文
1. 馬永波:〈客觀化寫作-複調、散點透視、偽敘述〉,(《當代文壇》2010卷
第2期,2010年3月,頁96-99)
2. 馬永波:〈返回無名〉,(《文藝評論》2005卷第5期,2005年,頁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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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附錄原詩
致永恆的答謝辭 馬永波
混亂的開場白
我來到這裏。我曾在何處
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
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
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
和牆壁之間,上個季節的存貨黯淡下去
石灰變硬。逃不脫此時此地
實體掙扎著變成影子。在這裏
一場雪和草完全一樣,不依賴名字存在
金雨從最高的雲端落下,依次經過鳥巢
大腿,甘草,它可曾帶來新的消息
或者依舊陳腐地用鯨魚之路比喻大海
同一事物經過不同的門,到達同一凹型庭院
有多少扇門,便存在多少次
我既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我在何方
“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
菱形的彩窗,光線很久都不移動
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
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鏡子
吐著沈悶的青色圓圈。是否還需要拖延
辯解,抓住經過的東西,再造一片幻景
我總在另一個地方:我永遠到達不了現在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一只錶在夢中鳴叫,放射光芒
尚無形式的東西,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停下來,發現了什麼。一些零星之物在聚集
將體重均勻分布在一個正在形成的觀念上
陰影降落,緊張的大腿,鬆開的大腿
在開合之間暗藏了變化與玄機
令人暈眩的知識像一枚旋轉的蘋果
多麽可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一隻鳥在霧中開始鳴叫,彷彿被一根
不連續的線懸掛,追隨那只蘋果
正向反向地旋轉。在兩次停頓之間
拉長的音節取消了名字
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
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
如何像人一樣生活,猶疑的陰影
在未說出的東西之間隱藏了悲哀
個人的,集體的孤獨。去成為別人
去搜集靈魂,安置在十字地獄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
乾燥的土地上,鐵絲網,平臺
綠色的槍矛柵欄,慢慢整理一個人的容貌
無人稱之物
那裏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
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
拿起又放下一個脫離了門扇的球形把手
無人緩慢地上樓,察看腐爛的葉子和絲綢
無人下降得比水更低,低於黑夜
無人寫下這些字句,它卻一直存在
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
空氣中揮發的形象,留下沒有反義詞的符號
像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各行其事
只是不能攀得比頂峰更高,因為虛無
就藏在雲煙和星群之間。不可能用時間中的軀體
抗拒時間帶來的一切。狹窄的房屋中
更狹小的臥室,膨脹成一個客廳
冷卻下來,被許多貼近的眼睛觀察
在每一個放大的瞬間發現了自身
有如夢中的文字,在看清之前混成一團
黎明的書頁一片空白。被換掉的血液
改變另一個生活。永恆緩慢地進入世界
先是在夢中,後是在血管裏的廢墟中
啟示早已寫下,只是無人能在夢中讀出準確的發音
寫下“生活”,並在上面停留死亡那麼長的時間
隱蔽的詞
你尋找隱蔽的詞,海的影子,圓柱
陰影下睡覺的狗,大氣腐爛的嘴唇
你尋找羊角中消失的雨,一個蒸發的詞組
裏面有樹林,河流,失蹤的十字城堡
臥室裏骯髒的盔甲,粗糙的黑色酒器
你尋找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他閃爍的目光
從黑暗邊緣出現,像藍色的流蘇
命運的一個實驗品,從他的表情
推測命運在你身上實現的程度
但是否可靠,將你帶到一個隱秘的領域:
玫瑰的多重眼瞼,或者公共汽車
拋下一個正在收縮的廣場,排泄出
琉璃粉末,燃燒的手套,各種尺寸的扳手和票據
在那裏你將一個人長久地散步
等待長腳蚊滑過水面,帶來拯救之血
一個隱蔽的詞,像喉結在海上升起
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
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
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
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
透明的籠子,取消了身份,權勢和利潤
將僅僅是重複的變化,凝結在單純的眼瞼
公開的獨白
作為一個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
已提前進入不朽者的行列,高聲提醒上帝
這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的謊言需要論證
他來自多岩石的地區,美與恐懼培育他
謙卑的品行,對不可言說之事保持沈默
他保持了玫瑰和暮色,保持了塵土在他手中
現在是讓塵土發光的時辰了
天鵝潔白的羽毛遮蔽流水,在秋天降臨之前
來不及數清它們。他不曾到過那裏
但同樣經歷了精神奇異的恐懼和豐富
凝視整個世界在一枚酸蘋果上出現
這觸摸過美的瘋子徹夜不眠,把道路扛在肩上
用所有黑暗日子的酒杯敲打肋骨,不需要
莊園、城堡和夫人,他在水中的茅庵酬謝知己
現在他的目光轉向過去,像一隻佬松鼠
拼命轉動著轆轤,卻汲不出清水
在傾斜的午後松林,在陽光陰影的地毯
向高處積雪的山峰舉步,吟嘯
為沮喪找到優美的形式,但並不會
因此贏得死亡的憐惜
在他的沈默中,你們的聲音如此響亮
他有理由不想念任何人,包括人類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是一座牢房,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但你已在其中。海水高過了窗口和電線
在燈柱上雕塑不斷瓦解的波浪
鳥和草籽隨波逐流。此時此地是你自我的形式
透過電腦屏幕不斷成形又不斷改變
沙丘,水銀,火焰,反光,那一切沒有本質之物
一面永遠醒著的鏡子窺視你,也讓你失眠
生存,是在所有光滑表面複製自己
再讓黃昏從反方向一一擦去
暫時恢復真實的面夢。面收縮成一點
在放大鏡下顯示出性別: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地
我們分明切除了命運冗餘的關節
但網格的每一次細分都留下完整的整體
此時此地,一片無法清理的建築工地
將荒涼向未來的城市擴散。燈壓住的藍圖
石頭,帆布,墜落中分裂得更細小的砂粒
一天的昏暈平均分配給許多明暗不同的玻璃窗。
街道擺脫每個房間,從陽臺上跌成一汪積水
白色的巨輪在水面升起又落下,浪花噴濺在
麻木的臉上,那清冷冷的“生活”
你在每一時刻存在,又被每一時刻取消
在地圖上
已經是十一月,事態仍沒有明顯的變化
北部多封的地區仍是白色在統治
寂靜抹平了所有的峰頂,在地圖上
相似性來源於縮小的差異。更大範圍的散步
囊括了所有未竟之物,半圓形的塔樓,虛線
重複的色塊,標誌,衰草和箭頭
目的是讓人迷失。也許一支箭終於射穿了雲霧
鉛筆,放大鏡,時隱時現的手。波浪消失在
破碎路基的盡頭。事物依然無法真實起來
瓶子,防波堤,活動房屋,越來越多的人工之物
散佈在石頭,湖水和空虛之間
在玻璃窗上描下遠物的輪廓,取消透視的距離
被忽略的細節在另一時刻,衍化成
午睡,不同的區域,相鄰的燈光
迫害者與受害者之間唯一真實的人性
一個人死去,為了讓生者重新聯繫再一起
他們擁抱,哭泣,盡釋前嫌
彼此糾正或補充死者生前的故事
在遊戲中可以互換的棋子,向對方投射
淡淡的陰影,辨識著公正的界限
大量的泡沫混淆了海洋陸地的邊緣
漂移的飛機場。未來沒有著陸之處
五種顏色窮盡了氣候,歷史和變化
在放大鏡模糊的玻璃下面
四季存貨
⋯⋯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
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
像財富在記憶中閃耀。無用的劍,暗淡的鏡頭
泥濘,地圖,鉛筆,硬幣上的花紋,方頭瓶子
一個既無希望也無恐懼的動物,零散的句子
“男孩要是不比女孩強,那就比撒謊還糟”
或者“一個色塊浸到另一個之中,
卻使後者得到了強調“
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
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
響亮的音節漂浮在臺階上,像剛撕下的海報
“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
越數越少的,在反射中增多,從鏡中
浮上來。我卻始終沒有加倍。陰影支撐著
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有無數向度的點
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
所有的東西聚集到一條街上。兩個方向的街
薄如錫紙有無數個方向的行人
綠色無花果中的蝮蛇,悄悄轉動的百葉窗
暗示後來的動作將吻合光線的變化
而與愛情無關。門廊斑駁的色彩
枯萎的藤蔓⋯⋯為什麼總是這樣結束
以致無法讓周圍的事物成為你的一部分
無法變得真實,因為時間,灰塵,遺忘
1996.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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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力量立院黨團新聞稿】2016.03.08
「時代力量黨團今公布『政黨及其附隨組織不當財產處理條例』草案,強調揭密者免責、吹哨者保護等五大特色」
林昶佐 Freddy Lim、「黃國昌 從頭贏回台灣」
洪慈庸、徐永明、 高潞・以用・巴魕剌 Kawlo・Iyun・Pacidal
時代力量黨團今(8)日上午在黨團會議後舉辦記者會,公布「政黨及其附隨組織不當財產處理條例」草案。時代力量立法委員黃國昌、徐永明、林昶佐、洪慈庸均出席與會,長期投注在黨產研究的黨產歸零聯盟執行長、南台科大財法所副教授羅承宗,也出席支持時代力量黨團的版本。他強調,目前已經看到的國民黨黨團版、民進黨單獨立委提案的六個版本加上一個黨團版、以及時代力量的版本,到現在還沒有看見行政院版,但行政院不是沒有版本的,他要求法務部不要把版本藏起來,面對現實。此外,他在評價時代力量與其他版本不同的亮眼之處時,特別指出其他版本都是「28條」,全都是依循2002年以來的版本,未能反映時空的變化與證據考察的發現等。
時代力量黨團總召徐永明表示,今天推出的時代力量版本「政黨及其附隨組織不當財產處理條例草案」,是轉型正義系列的一環。轉型正義小組召集人林昶佐則表示,在過去這幾週以來,首先跟國會觀察基金會合辦研討會、上週又舉辦公聽會,許多專家學者都提到,最早的不當黨產法案版本從2002年到現在,經過後續新的研究,再加上參考國外實務經驗,有很多需要補充的地方;相信今天的版本,未來付委跟其他版本一起討論之後,能有更完整的輪廓,來處理不當黨產。
負責法案起草的黃國昌立委,說明了時代力量黨團版的特色。他表示,時代力量黨團版的核心設計,是在行政院2002年版本的基本架構下進行增補,共有五大特色:吹哨者保護及獎勵(第十七條)、資訊揭露者之免責規定(第十六條)、調查程序之公證程序保障(第十五條)、受害人之權利回復(第二十三條)、資訊公開(第十條、第二十、第二十二條)。
在「吹哨者保護及獎勵」部分,載明若政黨有故意或遺漏沒申報的不當黨產,由第三人揭露的話,可給予獎勵。
第二,資訊揭露者免責規定。例如過去公務人員因處理個案得到的資訊,在接受調查時加以提供,可以免除行政責任。此外也仿造「三一九槍擊事件真相調查特別委員會條例 」的設計,如果因為不當黨產處理涉及刑責,可以準用證人保護法規定,得到刑事豁免。
第三,是受害者的權利回復。過去威權體制下,政黨有部分財產是由中央或地方政府取得,但有的來自私人。草案中規定,當黨產由國家取回之後,原則上明定為國有,若受害者能證明哪些不當財產是他當初被奪走的,可以向行政院設的不當黨產處理委員會申請財產取回。
第四,是資訊公開。委員會針對案件做出的處分書以及財產清單,要刊載在行政院公報以及網站,充分揭露,貫徹資訊公開。
最後,是調查程序的公正程序保障。針對有關調查程序應如何進行,法案中也有進一步規定。
黃國昌也呼籲,目前的行政院對於黨產的處理要如何進行,不應該置身事外,而要提出看法,最好是可以提出對應的版本。羅承宗也說,下週內政委員會就要排審不當黨產條例了,目前立法院提出的黨產版本,有民進黨委員版、國民黨團版、時代力量黨團版,但就是沒有行政院版,「現在不做,520後也會有人幫你做」。
他也補充說明,當年民進黨執政在追黨產時,因為很多公務員其實是共犯,所以提供資料很遲緩;加入豁免規定,可以讓他心無掛記提出資料。
「魔鬼藏在細節裡」,羅承宗評價時代力量黨團版草案的亮眼之處就在於「用心藏在細節」裡。這包括:在第二條裡提到,所謂附隨組織,指的是「現由或曾由」政黨控制的法人或團體。多了這幾個字的差別在於,例如像是救國團、婦聯會這些目前其實都已不受國民黨控制的組織,若是附隨組織的定義只限於實質控制,很多東西都會追不到,所以要從歷史脈絡裡去追查。
第五條處理委員會的成員構成,除了其他版本有提到的金融界、法界人士之外,時代力量黨團版還加入了歷史學者、新聞界人士,因為要從歷史脈絡裡追查黨產時,這些專業人士是不可或缺的。在過去追查黨產的諸多研究中,也有來自於新聞界前輩的專業鑽研,才得以累積。
在第十六條則是解決過往在處理黨產時實際遭遇的困難——許多公務員是共犯結構中的一環,因此在提供資料時會很遲緩,提供資訊揭露者的免責規定,則可使問題有大幅進展的機會。
至於對於吹哨者保護中有關於獎勵的部分,黃國昌則表示參考自水汙染、空汙或貪污等的吹哨者條款。獎勵部分不在於封口,而在於揭露。對於今天國民黨動員討論黨產問題,黃國昌也期許國民黨能夠正面面對問題,若是要朝將不當取得的財產歸還給全民,相信這是可以值得鼓勵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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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給他們機會了解你嗎
「我爸媽都不了解我!」年輕人苦悶地說。
以他的年紀來說,沒出現過這種想法,說不定才是怪事。我同理了他的感受,具體地澄清了這句話的意思,「可以舉例嗎?」
他說:「就是我想要跟朋友晚上出去,他們就一直刁難,我這樣在學校很難交朋友耶!」
所以是要求被拒,有了挫折感。問他「爸爸媽媽用來拒絕的理由是什麼?」
他說:「是怕我危險,怕我出事,沒那麼誇張好不好?!」
同理、澄清,或者具體化,這些動作很重要。當情緒較為強烈,我們容易把問題擴大,大到某一瞬間我們以為永遠沒辦法過得去。問對問題,就有機會把被渲染的情緒還原,聚焦在更核心的事件上。
我為了幫年輕人進一步,把自己的困境看清楚,多問了一些問題。為了行文方便,摘要做一些精簡的描述。
「你有想辦法去了解你父母嗎?」
「沒有!了解他們幹什麼?再講還是不是那一套!」
「除了跟朋友出去的事,你有給他們機會了解你嗎?」
「要看事情,我有需要才會找他們講,我很重視隱私權的好不好!」
「你會用你對父母的方式,對你的朋友嗎?」
「不會啊!朋友之間就是要真誠啊!有事攤開來講,這樣比較好『喬』!」
「所以,你對朋友比對父母好,是這樣嗎?」
「對啊!誰叫他們要管我!」
…
他表現出了他這個年紀,某一種典型的模樣—自我中心,重視同儕比父母多,只想對父母要求,不太想付出。不過,他畢竟智力正常,幾個回合下來,他也慢慢發覺自己的矛盾,儘管我是用澄清的態度,而不是質疑他的態度。
「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他似乎有點擔心我對他的評斷。
他有了些自覺,這是好事。但我不想評斷他,是不是自私,我留給他自己定義。我只跟他討論,如果想要父母接受他的要求,那要用什麼態度溝通比較好?父母不答應,要怎麼調適自己的心情?朋友那邊要怎麼交代,怎麼維繫同儕關係?
如果是父母,因為在互動過程中,累積了一些情緒,很容易明示暗示他就是自私。這可以宣洩一點父母的情緒,但容易讓雙方的交流中斷、卡住,反而讓困境擴大。
中性一點來看,覺察與行動,兩者都很重要。親子互動的僵局,常停留在吵鬧、冷戰,而沒辦法好好坐下來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做會比較好。
這不要說是父母,就說像我,面對過不少年輕人,也得要小心翼翼地。年輕人有時候很敏感,覺察要比較久,又比較沒耐心,有時候我也會進退兩難。
所以有時候,父母為利害關係人,父母說的話,年輕人就是比較聽不進去。有個公正第三人,親戚、家教、學校輔導老師…,甚至是父母認識的年輕人的朋友,在一旁開解會更有用些。
年輕人正是迷惘的時候,情緒也因為生理的關係,容易上下起伏。我常跟不少父母談,希望給他們打預防針,提醒他們給年輕人多一點理解與寬容。
最後,我想分享一句話,可以貼近一些年輕人的狀態。
塞涅卡說:「如果一個人不知道他要駛向哪個碼頭,那麼任何風都不會是順風。」
如果年輕人是船,那父母便像是大海。當船迷失了,常忘了乘載他們的是父母。他們迷惘,有時候父母也會跟著受難。父母如果能有大海那樣寬廣的胸襟,而不是掀起滔天惡浪,那麼,船能快一點找到自己的航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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