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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人的外表影響著他一生中的許多故事跟命運，終其一生，我們都在思考著自己要如何地呈現或被呈現於他人的眼中。她見到同學那樣很美（或符合世俗意義的美），也渴望自己親近那樣的美感。那是她的世界，她的視角，她的感受種種，都是真的。

至於妝品一定得買專櫃的嗎？這背後是不是某種偏差的價值觀呢？我們得再進行一個問題的思考，面臨這種價值觀衝擊的人，絕非只有學生。成人們終日也在進行著此類問題的思索。(吳珊珊)

《就從YSL氣墊粉餅說起》

前幾天在中教大的分享，有提到老師要如何在給予建議時，避免囿於自身背景，而給出並不符合學生時代考驗的答案。我舉了一個我親身經歷，在此做更詳盡的補充。

曾有16歲的學生找我商量，自己想買一塊氣墊粉餅，在體育課結束後可以輕輕拍來補妝。同學們多是使用YSL這個牌子，她看了也很想有一塊，父母覺得都好，也即將於近期帶著她靠櫃，問題在於，她想知道YSL氣墊粉餅的評價如何。

聞言的當下，我覺得有些意思。多年的經驗已經教我認識到，自從有了社群媒體以及自拍普及之後，現在的青少年對於「要讓自己的儀容隨時是可以上鏡的狀態」，要求遠比我們當時苛刻。多年前已有學生向我提過，小學時已有同學會在廁所裡畫眉，補眉毛的間隙。

那時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比學生大十歲，但我的求學階段，環境相對封閉保守，對於外表的追求也在師長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停留在「膚淺、無用」的評價。光是上一點薄薄的潤色防曬，抹一點帶色護唇，就得小心翼翼。如今她們已經來到十二歲會在意眉毛，真是十分先進。我可是到了二十五歲才發現，一個人的眉鋒跟眉色，對於個人朝氣有深遠的影響。當下有一種小傑十二歲的時候就在進行獵人試驗，而我十二歲只會追著媽媽喊十塊十塊的負罪感。

扯遠了。

所以，當十六歲的學生問說，買一塊YSL氣墊粉餅好不好。我的感受很複雜。若以從前師長的那一套，試圖說服她，「你應該要追求內在的豐富而不是外表的精彩」，這句話在某些人知識導向的人身上，也許很受用，但至少在這個女孩身上，她看到的世界才不是這樣，她看到的是同學彈潤光澤的臉蛋，照相起來顯得光彩動人，這樣子跟她講，只會教她感到孤單，覺得自己的某些需求不被理解。

再說了，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人的外表影響著他一生中的許多故事跟命運，終其一生，我們都在思考著自己要如何地呈現或被呈現於他人的眼中。她見到同學那樣很美（或符合世俗意義的美），也渴望自己親近那樣的美感。那是她的世界，她的視角，她的感受種種，都是真的。

至於妝品一定得買專櫃的嗎？這背後是不是某種偏差的價值觀呢？我們得再進行一個問題的思考，面臨這種價值觀衝擊的人，絕非只有學生。成人們終日也在進行著此類問題的思索。以我個人而言，感觸最深的無非是搭飛機，一個人的經濟能力立即反映在長達十幾小時的航程中你可以施展的空間，你的餐點口味，你所接受的服務品質，以及你尿急時要多費勁才可以抵達廁所。「有朝一日搭一次商務艙吧」，這是我的工作動力之一。我也謝謝那些付錢搭頭等艙的貴賓，有時候，正是因為某些人所具備的消費能力，才能讓一個產業反覆精進與突破。

外頭不是一個均質的社會。同理，我也找不出理由，強迫學生使用均質的物品和衣著。我們不是在弭平差異，差異依舊存在，沒有反映在學校，就是反映在住宅的區域，假日的穿著，以及寒暑假遊玩的國家數量。我們只是在掩耳盜鈴。更糟的是，我們關閉了討論的大門，我們不實際面對，要如何適應彼此間有落差這件事。

今天面臨一塊YSL的氣墊粉餅，非常有意思。好多情緒一口氣被挑起，我想起第一次買了香奈兒唇膏的天旋地轉（順帶一提，張愛玲用第一筆稿費買了一管Tangee的唇膏）。

我想起跟著部落客瞎買的昂貴女神光粉底液最後卻讓我暗沉得像是印堂發黑被人倒會，或是花了三千塊買保濕霜卻大爛臉最後再用五百塊的保濕霜救回來，從此檢討了自己對部分品牌的過度推崇與信賴。以及，我花了好多時間，至今依舊在懷疑，對於外表與內在的比重，該如何衡平。

如今我看著她，她也像是從前的我，要怎麼把長長十年的經驗交付給她？也許最好的做法就是，我依舊交付經驗，但不要破壞她品嚐人生的樂趣。我可以說，氣墊粉餅強的是粉撲，妳不如買一罐粉底再用氣墊粉撲去拍效果差不多，卻更能維持每一次沾取粉底的乾淨無污染。我可以取笑她，你不知道氣墊粉餅的暱稱是細菌培養皿嗎？我也可以理解她，我懂，補妝的重點有時候在氣勢。我也可以提醒她，卸妝與清潔的重要性，化妝品畢竟是不小的負擔。或語重心長地說，不要一味跟風，要慢慢在可以負擔的經濟條件內，摸索出適合自己的品味。甚至，我跟她坦承，有時我好迷戀專櫃所營造的一切，幫妳噴的香水，笑容甜甜，鞠躬跟妳說再見，直待看到信用卡帳單，又體悟到，有時真正不離不棄的，是發薪日前的泡麵，。

她還是值得一塊氣墊粉餅，她還是可以完全不理睬我的經驗然後踩到地雷（有時候目睹不聽勸的人踩雷也是一種樂趣），她終究要明白，選擇權在她身上，而前人已經有所傳授。她的價值觀會在這之中默默地形塑而成，踩雷的經驗也會讓她有所警惕。而我們，並沒有剝奪他們的機會。氣墊粉餅只是個開始，不要壞了她們對世界的玩心。我們已經走過我們的人生，讓他們也去走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