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全視線第八代抗藍光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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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視線第八代抗藍光 在 雷雷夥伴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19-05-12 20:5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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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用品想脫單 【我的暖男保溫瓶】保溫瓶X人
    是這樣的,我喜歡一個男生,可是他好像一直沒發現。
    以前我們形影不離,雖然後來分開很久,但他一定不會忘記我!
    「你忘了嗎?小時候我們明明每天一起玩,一起上下學!」
    「所以你是?」
    「我是你的哆啦A夢保溫瓶啊!」
    「……三小?」

    -------------------—

    我們班上來了個轉學生,又高又帥,站姿端正筆挺,跟升旗手似的。
    他一看見我便雙眼放光,「阿狗!」
    我姓苟,小時候綽號是阿狗,但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因爲都活到高中這把年紀,大家已經知道我爸是誰,說是喊我狗就像在罵我爸,所以只有熟一點會叫狗大少,總歸是比較尊敬的。
    轉學生見我發愣,急著說:「你忘了嗎?小時候我們明明每天一起玩,一起上下學!」
    小時候全班同學都一起玩一起上學啊,靠北誰記得……
    我挑眉,「所以你是?」
    轉學生激動地說:「我是你的哆啦A夢保溫瓶啊!」
    「……三小?」

    轉學生名字叫寶溫平,姓寶,名溫平。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說保溫瓶,以為這傢伙膽子真大耍我玩呢,後來我想了一節課,終於懂了,他的意思是綽號叫哆啦A夢的寶溫平吧?
    老師說這傢伙是中日混血,大概中文不太好。
    不過,我還真沒印象小時候有哪個玩伴叫哆啦A夢,類似這種綽號的人可多了,中文乃至小熊維尼,英文乃至Hello kitty。
    我沒放在心上,寶溫平倒是把我當親兄弟。
    「阿狗,喝點熱水。」
    「阿狗,要不要喝熱水?」
    「阿狗,今天有點冷,喝熱水。」
    媽的,不要說親兄弟,根本是親媽了!
    一連幾天,我終於忍不住罵道:「你有什麼毛病啊?一直叫我喝熱水!」
    寶溫平無辜地說:「喝熱水對身體好,涼的容易受寒,熱的最好。」
    我撫額,這傢伙怎麼回事?
    寶溫平這個人特別熱情,甩都甩不開,幸好他不只會叫我喝熱水,還會幫我搶飯,我們學餐特製的排骨便當特別難搶,搶不到就得吃軟爛的義大利麵,難吃的東西我吃不慣,但寶溫平每次都能幫我搶到便當,而且送來還是熱的,再附帶一碗味噌湯,我懷疑他還特地拿去微波。
    征服一個男人,要先征服他的胃,這句話真沒說錯,再加上他的關照幾乎無微不至,鐵石心腸都會被感動。
    寶溫平叫我阿狗,自己才像小奶狗似的整天繞著我轉,誰都不親近,就親近我一個,有人笑他巴結權威,問他是不是特別窮,家裡做什麼?
    保溫瓶一臉茫然地說:「叔父說我們挖礦。」
    那個我根本喊不出名字的同學笑說:「聽見沒?做礦工的。」
    我聽得直冒火,職業不分貴賤,從小我爸就這麼說,我們是為民服務的,大家都是在過日子。這學校有錢人多,嘴賤的人也多,我正要發作,寶溫平說:「礦工?不是,是挖著玩的,叔父說等錢花光了再隨便賣個鑽,你們想買?要買幾噸?」
    「……」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同學嚇跑了,我笑到不行,「看不出來你挺會唬爛啊,還礦產大亨咧,比我還猛。」
    寶溫平見到我笑,也跟著笑,笑得特別傻,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笑什麼,然後說:「我沒騙人啊。」
    「……賣什麼礦?」
    「最近好像在產鑽石。」
    「我媽一定很愛你。」
    這天之後,不知道為何班上有人開始流傳我們其實是表兄弟,只是礙於安全問題,不方便透露身分云云。
    有什麼毛病,電視劇看多了吧?流言這種事,真是怎麼說都可以,管他好的還壞的,反正都不是真的,真煩。
    不管那些瞎猜,我跟寶溫平交情越來越好,小時候交情如何我是真不記得了,但現在倒是真的形影不離。(主要是我也甩不掉)
    我和他實際的相處情況,其實和表面看來不太一樣。
    表面上看起來都是他照顧我比較多,但其實他挺任性,有時比我還大少爺脾氣。
    好比說,他端的水我一定得喝完,就算天氣他媽熱到四十度,我還是得喝熱水。
    還有,他真的像斷不了奶的小狗,去哪都要跟,有時我嫌他煩,不讓他跟,他就鬧脾氣,最後還是硬要跟。
    不過,兄弟嘛,吼兩句就沒事了,大多時候還是相處愉快。
    有一次我感冒了,寶溫平一直不停給我倒熱水,一天下來都不停歇。
    說真的,這麼說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娘,但真的有點感動,可能是喝完熱水確實舒服不少吧,也可能是有兄弟關心還是挺不錯的,我爸媽都沒他這麼緊張,我爸沒什麼機會休假,而我媽現在還在巴黎度假,過幾天還要飛義大利。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家裡常常只有我一個人,David對我很好,可是那是工作,尤其當他喊我小少爺,我總覺得有距離感。
    David是家裡的管家,從三十歲待到現在六十多歲,在我出生前,他就已經在了,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
    小時候我不懂事,大概是寂寞吧,常常吵著要David不準喊我小少爺,要喊我小名。
    David總是溫和地說:「小少爺就是小少爺。」
    後來我才知道,David一輩子不可能喊我的名字,因為他和我朝夕相處,所以必須保持距離,他永遠不能僭越父親的位置。
    從那之後我就明白,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家人更無條件陪伴你,但現在寶溫平成了例外。
    在我們這個年紀總是能輕易交出真心,相處久了,自然就有感情,所以現在我和寶溫平可以說比家人還親,比兄弟更兄弟。
    有一次我打球拐到腳,寶溫平很緊張,把我扶去保健室,保健室沒人,他又急匆匆地跑出去,我以為他去叫老師,沒想到他捧著一杯水跑回來。
    他說:「快,喝點熱水。」
    「……」我撫額,「你他媽比直男還直,什麼都說多喝熱水,兄弟,我勸你,千萬別對女朋友這麼說,就算是她姨媽來,熱水也是拿來敷的,不是拿來喝的,懂嗎?」
    寶溫平聽見我這麼說,愣了愣,眨了下長睫毛,「直男是什麼?」
    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擺擺手,「你自己上網查吧。」
    幾天後。
    我一大早到學校,寶溫平老樣子比我來得更早,已經先去學餐帶早餐,我正想掏錢,聽見他認真地對我說:「我不是直男。」
    我一頓,這才想起他在說好幾天前的事。
    「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居然還記著,這傢伙真是。
    寶溫平點點頭,「我知道要怎麼做了。」
    從那之後,寶溫平就變得有點不對勁,雖然他本來對我就照顧有加,但……
    「你把排骨給我做什麼?」我一臉古怪地看著寶溫平。
    他扔完排骨,又順手把我撥到蓋子上的青椒掃到自己的餐盒,然後捧著疊成山的青椒和飯扒著吃,「網路上教的。」
    什麼網站教人家貢獻自己的主菜?做公益的???
    吃完飯,他又把自己的飯後甜點送我,今天是烤布丁。
    我傻了,這傢伙特別喜歡甜食,常常自己吃不夠,又纏著我讓他吃一口,到昨天為止都是這樣的!
    我皺眉說:「不用了,你吃吧。」甜點我還好,他一定比我喜歡。
    寶溫平認真地說:「你吃。」
    我搖頭,「不用了。」
    寶溫平仍堅持舉著布丁,執拗地看著我,露出小狗般的眼神,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失望。
    「……」以前這種人我甩都不甩,從小到大想巴結我們家的人多,布丁算什麼,給我三大盒進口巧克力都能甩到對方臉上。
    但眼前的人是寶溫平,所以我也只能收下了,這世界找不到我這麼有耐心的兄弟。唉,我一代混世魔王,被磨得脾氣都沒了。
    我實在不懂,「你這樣對我做什麼?」
    寶溫平也疑惑,「不是要這樣對女朋友?」
    我更加不懂,「所以你幹嘛這樣對我??」
    寶溫平同樣疑惑,「你不是我女朋友??」
    我驚呆了,一時搞錯重點,「你他媽是gay???」
    寶溫平比我更驚訝,「我不是說我不是直男???」

    事後回想,這對話靠北智障,我花了三節課消化這個訊息。
    他是gay。
    他以為我們在交往。
    我除了傻眼不知道能說什麼。
    我決定放學後跟他談一談,畢竟說好要作一輩子的兄弟,總不能因為兄弟太蠢就不要了。

    我和寶溫平約在操場談,談不攏就打一架,談好了就順便打個球。
    我想了整天,早想好了要怎麼用不傷害兄弟情的方式先發制人:「我對你是對兄弟的那種好,不是對男女朋友的好。」
    當然,英明如我也設想了千百種他可能的回答,反正最有可能的就是鬧,鬧著要交往,我會嚴厲地告訴他:感情這種事可不是鬧脾氣就能求來,不能是誰忍讓誰,誰施捨誰。
    我他媽根本是哲學家,小時候的哲學史沒有白上。
    他喜歡我這件事我沒覺得奇怪,因為我早就知道男人可能喜歡男人。
    這樣說吧,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家族聚餐總是在看幾個西裝筆挺的表哥,當然不是真動心思,但喜歡男人是真的。
    可是,這不代表哪個男人我都喜歡,至少我從沒想過跟寶溫平那啥的。
    寶溫平聽完我說的話,只是沉默,然後回答:「你是不是還是不能接受我是保溫瓶?」
    得了,又鬧脾氣了。
    「你在說什麼啊,你就是寶溫平啊……」
    寶溫平整個臉色都沉了下來,眼睛一抬,目光中竟是我沒預想到的怨懟:「你連小時候有個哆啦A夢保溫瓶都忘了吧?」
    他一聲聲質問,話題漸漸往古怪的方向發展——
    「小時候你明明一直揹著我的。」
    「你是不是忘記我了?」
    在那瞬間,我以為自己演的是恐怖片。
    就像有一天,被扔掉的機器人突然走到床邊對你說:「你知道垃圾場多黑嗎?」這種感覺。
    寶溫平一再逼近,最後把我壓在樹幹上,平時像小奶狗似的人突然強硬起來,我猛然回神,推了他一把,「你、你在說什麼啊?我在跟你說正經事,別開玩笑。」
    「我也是認真的,苟明輝。」
    寶溫平第一次叫我全名。
    他掐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執著的眼睛,「你要接受我就是你的保溫瓶,你得接受全部的我,我為了你成為人類,但我還是保溫瓶,我不想你把我當成人類。」
    寶溫平說的每個字我都聽得懂,但湊在一起就是莫名其妙。
    什麼保溫瓶?變成人?騙鬼啊?
    我瞪著眼前這張臉,怎麼看就是個正常人,而且還是個特別帥的正常人,眉毛黑,鼻子挺,身高還一百八,一點都不像「保溫瓶」那種平凡俗氣的外表,就算擬人化也不可能長這麼帥吧?跟我說其實是妖精還差不多!
    我甩開寶溫平的手,「你煩不煩啊,這麼厲害,變身給我看啊?」
    寶溫平撇開臉,「不要。」
    呵呵。
    寶溫平看我一臉鄙視,更來氣了,「我不是不能變給你看!是因為我變成保溫瓶,就不能跟你說話了!」
    喔。
    「而且也不能抱你!」
    ……
    「還不能親你!」
    現在也不行啦!
    「啊,不過你可以主動親我,小時候我們都是這樣口對口。」
    ……你這樣教我以後怎麼正視保溫瓶。
    見他講得跟真的一樣,越講越來勁,我忍不住反駁道:「你當我白癡啊?你不是說小時候住日本?那怎麼可能是我那什麼哆啦A夢保溫瓶,我又不住日本!還是說你騙人?誰知道你哪句是真的。」
    寶溫平睜大眼,一雙眼睛又圓又亮,滿臉寫著「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然後道:「我沒騙人!我的確是Made in Japan啊!」
    ……好,你行,很會編。
    「狗兒,我……」
    「什麼狗兒,你叫狗啊!」
    「狗寶寶……」
    「……」我真的會被他氣死。

    懷疑自己會被氣死的我,又多活了一個禮拜。
    這段時間寶溫平還是成天在我面前晃,時而不時就要提醒我自己其實是保溫瓶的事,好像很希望我接受一樣。
    我冷靜下來後,仔細想想,寶溫平不是那麼無聊的人,平時也很乖,不可能硬要開我玩笑,就算真的是玩笑,拖到一個禮拜也太過了,我心中雖然有一半猜想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但又有一半相信科學才是真的。
    就這樣拖過了一個禮拜,我沒吼他,也沒認同他。
    寶溫平雖然心中有不滿,可是行為卻還是處處為我著想,搶飯、倒水一樣不少,和之前一樣。我暗自慶幸著現在的安穩,寶溫平就是寶溫平,沒有任何改變,我帶著一絲不肯承認的愧疚,比平時對他更好聲好氣,接受他對我黏黏膩膩,又過了一天。
    聖誕節快到了,我們學校要舉辦化裝舞會,就在這個星期六晚上。
    寶溫平再三強調我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跳舞,除了他。
    要是之前,我肯定不甩他,先不提公然出櫃這件事,八字都還沒一撇,你管啥?
    但因為種種原因,我腦子一熱,竟然同意了。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心軟。
    想到他對保溫瓶的執著程度,我有些害怕他會扮個保溫瓶來舞會,跟一支保溫瓶跳舞,那畫面不要太美,顏控傷不起。
    所以,我扮成了魔法師。
    如果他扮成保溫瓶,我可以假裝他是我變出來的,這樣就很自然。
    當天晚上,我先到了,等待的心更煎熬,甚至在想要不要編個咒語什麼的,所以當他進場時,我整個人怔住了。
    寶溫平是扮成海軍,純白的制服,金色雙排扣,領口有藍金線條,襯得他一身高挑筆挺,整個人像是散發著光芒。
    帥,太適合他了。
    不只我,整個舞會似乎都安靜幾秒,但我沒注意,視線全黏在他身上,少看一秒都捨不得。
    寶溫平直直朝我走來,明明笑容跟往常一樣,像隻狗狗似的,此時卻異常燦爛奪目。他朝我俯身,做出標準的邀請手勢。
    不好,居然還戴著白手套,看起來特別帥。
    人要衣裝,保溫瓶要精裝啊。
    我承認自己對制服有特別的偏好,尤其對這種穿得好看的。
    寧願作隻顏狗,也要有個好看的男朋友。
    寶溫平說:「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跳舞嗎?」
    要是平常,我早吐槽他,不是你規定我只能和你跳嗎?但現在我除了點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寶溫平摟住我的腰,我把手搭在他的肩徽上,隨著樂隊優雅的旋律輕輕旋轉,搖擺,兩個大男人跳舞,自然有人注目。
    但我並不在乎他們想什麼,因為關我屁事?
    寶溫平的臉和我湊得很近,幾乎是額頭碰額頭,眸底的笑意和溫柔久久未散,他好像很開心,而我也被感染地笑了起來。
    我想我還得承認一件事,我心動了。
    或許在更早之前,或許在一開始,但這一刻我清楚明白了這件事。
    交響樂還未到高潮處,我卻握緊寶溫平的手,湊向前,在他唇邊親了一下。
    寶溫平剎那頓住,瞪大的眼滿是驚訝,又瞬間笑顏逐開,舞都不跳了,攏著我腰部的手驀地收緊,然後低頭狠狠吻住我。
    我沒抗拒。
    這個深吻少說有兩分鐘,攪得我舌頭都麻了。
    寶溫平挪開,好看的臉因為缺氧而微微泛紅,看起來特別英俊可愛。他滿足地輕嘆口氣,凝視著我的雙眼,漆黑的瞳孔有著水光,像是晶亮的玻璃珠。
    我正想說話,寶溫平忽然把我騰空抱起來,我嚇了跳,雙腿盤住他的腰,寶溫平仰著臉,滿臉笑意地閉上眼,要我吻他。
    還沒親夠啊?我拿他沒辦法,捧住他的臉,深深地吻下去。
    好吧,其實我自己也有點急,換氣時喘個不停,我們倆看對方焦急的樣子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寶溫平嗓音微啞地說:「我還是希望你愛的不是人類的我,而是保溫瓶的我。我是一個保溫瓶,一點也不喜歡變成人形,但我更想和你說話,更想碰你,進入你,所以我才成為人類。」
    他捧住我的臉,鼻尖蹭鼻尖,低聲說:「其實我很想證明給你看,但這不容易,我變回去一次,得耗費一百天才能再化為人形。」
    他說得認真,我心臟狂跳幾乎聽不見,只能傻傻地看著他的臉,彷彿這一切天大的笑話都是真的。
    寶溫平看我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也許覺得現在不管說什麼我都會點頭,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其實,我要對你坦白,一直不想變給你看的最大原因,是怕你不能接受我是一個保溫瓶。現在,你能接受我的原形了嗎?」
    我想,他猜對了,現在不管他說什麼,我都會點頭。
    我帶他回到我的租屋,三房一廳兩衛浴,他想在哪裡我都可以。
    我難掩猥瑣地想,該不會保溫瓶其實是指大小什麼的吧……
    寶溫平選擇了主臥室,是個純情的好選擇,相當適合我們的第一次。他說要進房間準備,還再三強調:「你絕對不能偷看。」
    我一邊敷衍他,「好啦、好啦。」一邊神遊太虛地想:他是想準備啥?該不會是灌腸吧?我可是純零啊……
    寶溫平深黑的眼眸盯著我說:「我一旦變了,沒一百天回不來,你不可以丟下我,要隨時帶著我!」像一隻擺著尾巴威嚇的小狗。
    我還在想:是不是演完這齣就能上床了?一邊說:「我知道、我知道。」現在精蟲充腦,感覺自己特別像是敷衍女友的男朋友。
    寶溫平紅了眼眶,「我是說真的,你以前就丟下我好久,我一直在等你。」
    「……好。」
    看我表情比較嚴肅了,寶溫平才關上門,好一會裡頭都沒有任何動靜。
    寶溫平沒開門,我就站在門口傻等,連手機都不知道要滑,下半身蠢蠢欲動,看起來特別蠢。
    等了半小時,我才回過神來。
    所以我什麼時候能進去啊?剛才怎麼沒講!
    我敲門,「寶溫平?溫平?我可以進去了嗎?」
    敲了老半天,沒人回應。
    我想說:這是玩什麼情趣啊?
    推開門的那瞬間,我才明白這是他媽天大的惡作劇。
    我床上躺的不是秀色可餐的裸男,而是一個藍色的保溫瓶。

    看見這個保溫瓶,才讓我終於回想起來,我小時候的確都是帶它上學。
    可是它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我迅速檢查房間,床底下、衣櫃、書桌底下,都沒看見寶溫平。
    我愣了很久,一直不敢靠近床上的保溫瓶,哆嗦地從口袋拿出手機,撥號時還差點摔了手機。
    電話通了。
    我抖著說:「喂?媽、媽媽媽……妳今天有來我這裡嗎?你還記得我小時候那個哆、哆啦A夢保溫瓶嗎?」
    電話那端傳來我媽訝異的聲音,以及一些英語交談的背景雜音,「小Gavin?你在說什麼?」
    我應付兩句後,掛了電話,瞪著保溫瓶。
    那個哆啦A夢笑得特別燦爛,好像他顯擺地對我說:我好看嗎?
    我死也不會跟一個保溫瓶說話的。
    這個保溫瓶看起來就是個造型精緻的普通瓶子,不會動,也不會說話,不知我是該慶幸這個保溫瓶不會說話,還是該頭大。
    媽的我男朋友去哪了?今天晚上我要自己擼了?

    隔天上學,我還是帶上了保溫瓶,把它放在桌上,看它能變出什麼花樣。
    我多希望晚點寶溫平就會出現,告訴我:「哈哈,你真的相信了?」,但一直到老師進門,寶溫平都沒來。
    老師簡短地說:「寶溫平同學最近要請一百天長假,這段時間暫時不會和同學們一起上課,好,那現在翻開課本第八十九頁……」
    我霎那間五雷轟頂,看向桌上的保溫瓶。
    一百天。
    這謊編得太真了吧?
    雖然這樣想,但其實我心裡直打鼓,沒有理由能解釋為什麼寶溫平會在我房間消失,也沒有理由能解釋為什麼我小時候用過的保溫瓶會出現在那裡。
    從這天起,我開始隨身帶著保溫瓶。
    我才不相信什麼變身,我只是……有點懷念我的哆啦A夢保溫瓶而已……
    「苟大少,你幾歲了啊?這保溫瓶也太幼稚了!」我的損友之一阿凱拿起我桌上的保溫瓶,開玩笑道。
    「媽的,拿來!你手洗過沒?」我把保溫瓶搶回來,看了看瓶身確定有沒有刮痕。
    「哎唷~這麼寶貝?你喜歡哆啦A夢喔?」阿凱沒當回事,跟老何擠眉弄眼。
    趁上課沒人注意的時候,我從包裡拿出保護套,小心翼翼地把保溫瓶裝起來。
    想不到他們對我這保溫瓶的關注度還真不是普通的高,一到放學我就被逮住了。
    「靠!你還給他戴套喔!哈哈哈,超娘!」
    我整張臉漲紅,覺得很丟臉,一個大男人拿著兒童保溫瓶還娘兮兮裝套子,真不能怪他們愛嗆。
    但我還是鬼使神差地每天帶著保溫瓶上下學,從不離手。
    阿凱和老何這幾天特別嗨,特別愛鬧我玩,大概是因為好不容易解禁。之前寶溫平老是吃醋,搞得他們不敢靠近,現在寶溫平請假,自然就沒人擋得住了。
    阿凱驚訝道:「媽啊,苟大少,大熱天你在喝熱水?」
    我裝淡定地說:「喝熱水健康,你不懂。」
    老何深思:「我就說最近你怎麼一直帶著這個瓶子,該不會是你媽要你帶的吧?」
    阿凱和老何互看一眼,異口同聲說:「媽寶啊?」
    我憋著氣,假裝沒聽見。
    老實說,我很好面子,也覺得隨身帶著這個兒童保溫瓶有夠丟臉……可是奇怪的是我從沒想過要把保溫瓶放在家裡。
    還好阿凱和老何也只是鬧著玩,說幾句就會適可而止,很快轉移到其他話題。
    「喂,你們聽說了嗎?六班的阿偉哥失蹤了,聽說他……」

    沒想到,過幾天我就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阿偉哥。
    阿偉哥雙頰凹陷,眼窩青黑,還笑得不懷好意,一臉就非善類。
    他把我堵在巷口,四下無人,我嘖了聲。
    要打趴這弱雞不是沒辦法,但他手裡拿著一根帶刺的鐵棍,我手裡只有一支保溫瓶,硬體設備不足啊!
    這王八蛋似乎是有備而來,打定主意堵我,朝我搓了搓手指,「苟大少爺,聽說你家大業大,關照一下同學的生意,小意思吧?」
    你知道你的動作很像太監嗎?我在心裡吐槽,但也不敢馬上拒絕,他手裡的武器實在看得我有點慌。
    阿凱那天說,他現在正在被通緝,是貨真價實的罪犯,不只販毒,還殺人未遂,那根鐵棍的作用恐怕不只是嚇唬。
    我避開視線,故作鎮定地說:「有事直說。」
    阿偉哥見我沒有抵抗,堆滿了狡笑,立刻道:「來點白麵吧。」
    我驚訝他如此直接,忍不住看向他的臉。他雖然在笑,但滿頭大汗,明顯很急。
    仔細想想,他現在已經被通緝,大概很多生意都被斷了,所以才急著想從我這邊換點錢吧?也許是想再買毒,或者想逃到國外……
    走投無路。
    我心裡亮起這個詞,這是最麻煩的情況,這種人什麼都幹得出來,反正橫豎都是被關,多殺一個人又何妨?
    我忍住緊張,背著手,故作沉思的樣子,阿偉哥見我有所動搖,催促道:「快、快快快!」
    我稍微放大音量說:「我不吸白粉。」
    阿偉哥更急了,壓低聲音說:「操你媽小聲點!少裝純,你們這些有錢人還吸得少?我這貨還是那個什麼集團公子哥叫的。」
    我又陷入沉思,趁機垂眸想偷看身後,但又怕被發現。
    我背著手打電話,看不見螢幕想撥號很困難,幸好有緊急服務鍵,我朝著那個方向隨便亂點好幾下,一邊放大聲音說:「有話好說,別堵著我,這貨多少錢?」
    相信警局的人經驗老道,肯定能聽出異常。
    但我怎麼也沒料到一件事——我不小心按上了擴音。
    「您好,這裡是110勤務中心,請問有什麼狀況需要為您服務嗎?」
    完了。
    清晰的聲音迴盪在安靜的巷口,阿偉哥霎時臉色煞白,他是通緝犯,現在最怕就是遇上警察。
    他瞬間飆罵:「我操你媽!你報警?!」接著幾道黑影落下,他舉起鐵棍拼命地往我頭上砸!
    我大叫出聲,無助地抬起手擋,碎裂聲接連響起,我渾身發抖耳鳴。
    阿偉哥害怕警察很快會來,砸完就跑。
    我嚇得癱坐在地,一時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奇怪的是沒感覺到任何痛楚……
    「鏗瑯!」
    有東西掉了。
    我低頭一看,是個被砸扁碎裂的藍色保溫瓶,翻滾到水溝邊,不動了。
    我愣住。
    是我嗎?
    我拿來擋了嗎?
    我有嗎?

    隔天,照常上學,還是沒聽說保溫瓶要回來的消息。
    我去問老師,老師笑著說:「還沒啊,不是說他要請假一百天嗎?現在才半個月。」
    「老師,你知道寶溫平的電話嗎?」
    老師愣了下,「奇怪……怎麼沒想過要問電話呢?連家長資料都沒有……」
    我回到教室,回位子坐好,攤開今天的語文作業開始寫。
    「苟大少,你的寶貝保溫瓶呢?」阿凱在我桌前晃來晃去。
    我沒回話,專注地寫作業。
    阿凱看我非常認真,調侃兩句:「哎唷,這麼認真喔?你昨天的數學考卷寫完了吧?借我抄!」說完就往我書包翻。
    「咦?這什麼?」他拿起我書包裡的保護套,嚇一跳說:「哇!你的保溫瓶怎麼扁了?這不能用了吧?都爛成這樣了你還不丟啊!」
    一字一句都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瞪著作業簿,握緊筆,忍不住吞口水。
    中午,我看見學餐的便當就吐了。
    阿凱他們以為我感冒,開玩笑說:「多喝熱水啊~」
    我不作聲,老何發現我有點奇怪,問:「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保健室?」
    阿凱說:「對啊,去保健室睡一下,下午的數學課還不用上!好爽!」
    我一句話都不想說,覺得特別煩,明明都是平常的對話,卻讓我異常煩躁。
    當晚,我把保溫瓶藏在房間櫃子裡,不再讓任何人看見他,不再看見他。
    後來幾天我的「感冒」遲遲沒好,一直吃不下,還好不覺得餓,反而老是打嗝。
    晚上也睡不好,到了三點還睜著眼,五點就作噩夢醒了,只記得睡得不安穩,不記得夢到什麼。
    我迅速瘦了下來。
    我隱約知道自己不對勁,查了一下症狀,說可能是憂鬱症。
    太扯了,我這麼樂觀的人怎麼可能得憂鬱症?只是出了點事高興不起來而已,一點小事就隨便說別人有憂鬱症,我哪有那麼弱?
    我躺在床上,懶得去學校,請了幾天假,老師說再請下去他們可能要聯繫家長。
    我又煩躁起來,想到爸媽可能會被叫來學校,搞不好還要特地飛回國,想起他們的臉,我抹了抹臉,只能爬起來去上課。
    「苟大少,你沒事吧?」老何嚴肅地說。
    我皺眉說:「怎樣?」
    阿凱說:「兄弟,心情不好啊?欲求不滿吧?」說完猥瑣地往我身上戳幾下,我一把推開他。
    阿凱踉蹌幾步,驚訝地說:「苟明輝?你怎麼了?」
    什麼我怎麼了?幹嘛一直問?
    老何轉頭對阿凱說:「你白癡啊,我早就跟你說了,大少不對勁。」
    我怒極,「我哪裡不對勁了?你什麼意思?」
    老何不敢再說,我也察覺自己口氣太差,但實在壓不下這口氣,控制不住自己。
    阿凱趕緊出來打圓場,「哪有什麼大事,晚上一起打球啊!打幾場就忘了啦,什麼心情不好,多娘,是不是?」
    對啊,多娘。
    我晚上打完球,覺得累到躺下就能睡著,但沒想到,身體很累,卻怎麼樣都睡不著,一直到兩點多都還醒著,特別痛苦。
    睡得不好,精神越不好,整個禮拜都這樣無限循環,我每天都在想,什麼時候是個頭。
    我總是想,再撐一天,明天就好了。
    如果明天沒有好,就再撐一天吧,也許後天就會好了。
    我算了算日子,只要再七十五天,就是一百天。
    一百天後,寶溫平就會回來了。
    他才不是那個保溫瓶,那一定只是個無聊到爆的玩笑,我一點也不難過,等他回來發現我被騙得這麼慘多丟臉。

    我撐過了第八十九天,第九十五天,第九十九天。
    第一百天終於到了,這天,寶溫平沒有出現,老師什麼都沒說,同學們也沒有問,彷彿所有人都忘了他。
    我問:「阿凱,你還記得寶溫平嗎?」
    阿凱說:「你說誰?」
    我沒說話。
    第一百零三天,第一百零四天,第一百零五天。
    我站在學校頂樓吹風。
    天空蔚藍,操場的人叫著笑著,看起來特別開心。
    世界這麼大,少了一個人也沒人在乎。
    人為什麼要活著?繼續活下去又如何,未來有什麼好?每天都是一樣的,未來又會有什麼不一樣?每天都不開心,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我閉著眼,覺得特別難受,好久沒有睡好覺了,好想好好睡一場覺,最好一覺不醒。
    我看著底下的柏油路,也許眼睛一閉,就是解脫。
    忽然背後有人攬住我的腰,把我從圍牆上撈了下來!
    我嚇一跳,轉頭時卻怔得更厲害。
    寶溫平滿頭是汗,笑著說:「我回來了。」
    我愣很久。
    我已經很久沒想起他了。
    也許是刻意不去想他。
    現在看到寶溫平的臉,我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顧不得面子,掐著他的領子激動地說:「你、你你……我、我明明……你怎麼會……」我渾身顫抖,又驚又怕。
    寶溫平抹了抹我臉上的淚,眼眶通紅,卻故作輕鬆地笑著。
    我怕是假的,拼命摸他的臉,「我殺了你,我明明殺了你……」
    「你真傻……」寶溫平搖頭失笑,「你真的相信了?」
    我茫然。
    「哈哈!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老師不是說我請假嗎?」
    寶溫平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特別欠扁,聲音卻背叛他的表情,哽咽著說:「保溫瓶怎麼可能變成人類?」
    我滿臉震驚,張著嘴又都是淚,特別蠢。
    我哭得更兇,寶溫平拼命道歉,但他一定不知道我為何哭。
    其實我早就相信,他真的是保溫瓶,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他這麼任性又固執,明明說不喜歡變成人類、明明一直堅持自己是保溫瓶、明明要我接受真正的他,現在卻為了我的愧疚,選擇永遠作個人類。
    寶溫平抱緊我,有一瞬顫抖,最後仍穩穩地摟住我。他側頭吻了吻我的耳朵,與玩笑截然不同地珍重。
    夏天的蟬鳴中,寶溫平聲音清澈,像是水珠落在鐵窗框,說道:「狗寶寶,我想好了,我會接受全部的你。傻的你,好騙的你,脆弱的你,我愛你。」

    END.

    「寶溫平,你有沒有想過人為什麼要活著?」
    「我想過,為什麼要擁有生命,常常過得不順利,又毫無意義。」
    「後來呢?」
    「後來我遇見了你,我懂了。我想未來就是等著遇上喜歡的人,碰上喜歡的事,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天天開心。」

    【後續】
    「寶溫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是個『保溫瓶』……那你平常給我喝的水,是什麼水?」
    「………………反正我不是,我不知道。」
    「你他媽……唔、唔!」

  • 全視線第八代抗藍光 在 靛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15-01-01 21: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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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數有限,故事未完啊~
    如果有100like就在comment post餘下來的吧!

    〈1月0日,晴〉from《人海日月》December

    99.12.31 晴
    現在是23:23,氣溫應該有十七、八度,我只穿着單薄的睡衣,坐在我那部已有四年資歷的電腦前,把幾個功課用的文字檔存入軟片磁碟內。
    在等待儲存的同時,我瞄向電視轉播的倒數節目,王菲在唱「郵差」,我跟着唱起來,直到整首歌完結,主持走出來,跟一排歌星明星在說着什麼話,大概就是眾人的新年願望,多老土。
    這時門鈴響起,我質疑是誰會在這個不早的時間登門拜訪,我還是去應門,但事先把防盜鏈鎖上。門外的人就是你,對當時的我來說,只是一個不知名的男人,而你亦一臉愕然,隨即展示了一張證件,笑容滿面地說:「你好,我是天天日報的攝影記者,我在找適合拍攝倒數人潮的地方,你的單位能看到時代廣場,而且角度很好,我想借你家的窗口拍照,可以嗎?」
    我沒想過第一年住進這單位,就遇上這樣的事。沒錯;早前家人讓我搬出來自立時,我就是為了在銅鑼灣鬧市的便利位置而選擇這裏。
    「不行。」我說得斬釘截鐵,當我想要關門時,你叫道:「慢着!只是倒數那刻拍幾張照片,絕不打擾你的。」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我給你這個,那你就可以知道我是誰。」你把職員證由鐵閘之間傳過來給我,我細看當中的資料,是面前的人的樣子,名字是「藍日明」,這讓我重新打量你。
    「你叫藍日明?」我問。
    「是的,你可以叫我大明。」
    這名字讓我驚訝,差點衝口而出,可是面對這個陌生人,不可以。
    你再問:「可以幫我這個忙嗎?」
    我微笑道:「其實我也想幫你,可是現在家裏只有我一個人,讓一個陌生男子進來實在太危險了。」
    「哦……也是的。」你點點頭,表情像是真的諒解,這讓我留下正面的印象。
    「所以,對不起。」
    「真可惜,最近幾年我都是借用這單位的窗戶拍照,照片都得到老總採用。不過,我也明白,你的顧慮也是對的。」我以為你會轉身離開,你卻說:「但我有個不情之請,明年,如果明年除夕你的家人沒外出,請你讓我進來拍照,可以嗎?」
    我只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如果一年後我仍未搬走,大概仍會是只有我一個。我沒多解釋,只是支吾以對。你向我點點頭,在的關上門之前已轉身離開。
    我回顧你的要求,想到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看看時間,現在已經是23:48,我趕快回到我的電腦前,沒再在意門外的人,甚至瞬間把這件事忘掉。電腦中重要的資料已備份到軟片磁碟內,共存了十二隻,沒辦法,我的老爺電腦未有光碟燒錄,又沒法借來一個外置的。
    我靜靜地等待0:00的到來,電視上的倒數節目如火如荼,由它陪伴獨個兒的自己。視線留意螢光幕的時鐘,23:59:50、23:59:51、23:59:52、23:59:53、23:59:54一直在跳的同時,窗外也傳來大眾的喧鬧,十、九、八、七……,我也跟着倒數,四、三、二……一!時間順利跳到0:00:00,然後是0:00:01、0:00:02、0:00:03……我的電腦安然無恙,現場跟電視畫面中的人潮一同喧鬧,世界沒有因為這個對人類來說特別的時候而有任何異樣,在踏入千禧年的一刻,地球運轉如常。
    第二天,我外出用餐,在便利店門前看到報紙架,瞄了一眼《天天日報》的頭版,果然是一張倒數人潮的照片,不過不是時代廣場外,而是尖沙咀廣東道。
    我拿了一份找找攝影師的名字,一如所料沒發現什麼。不過,在港聞版中所有時代廣場的照片,都是由藍日明拍的。
    忽然有點內疚,令你沒拍到可以登上頭版的照片。但對一個獨居女孩來說,這也無可厚非吧?
    過去了就忘掉它吧;今天是千禧年的第一天。
    新年快樂。

    00.12.31 晴
    今晚我約了幾個莊友一起去倒數。其中一個提議,既然我家就在時代廣場對面,在我家倒數是最舒適不過的選擇,可是其他幾個卻覺得倒數活動一定要擠在人群當中才盡興,於是我們還是決定晚餐之後到時代廣場等待倒數節目開始。
    當我們九時多來到時代廣場,對出整段羅素街已擠得水洩不通,最後大夥兒還是到我家。我們邊吃零食邊聊天等待,莊友把幾張心頭好歌曲錄成的MD帶過來播放,我最喜歡的還是Jay的歌──「可愛女人」、「星晴」、「黑色幽默」和「龍捲風」,我都耳熟能詳。
    23:33,門鈴響起,莊友們疑惑是不是我的地下男朋友前來給我驚喜,其實她們都知道我從來沒跟男生正式交往過。不過門外正正就是一個男子,是你,並開懷地說:「啊!你仍住在這裏真好!今次你的朋友都在了。」
    「你是誰?」跟在我後面八卦的莊友直接問你。
    「我是《天天日報》的攝影記者。」
    「記者?這裏有新聞嗎?」莊友問得不知就裏。
    「就是除夕倒數的新聞。今次,我能進來拍倒數的照片嗎?」
    我還沒開口,莊友已搶先說:「原來報紙的相片是你拍的嗎?」
    「一小部份是,不同記者負責不同部份的。」
    「酷!」難怪莊友如此雀躍,她正是傳理系的學生,但凡有關係的人與事都能令她興奮。
    「可以嗎?」你又一次問。
    「呀……」我在猶豫,陰謀論地想──五個大學女生,能跟一個成年男子抗衡嗎?
    「沒所謂啦!只是拍照。」我對莊友的輕率有點不滿,我說:「不!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幫你?」
    「唔,」你像在考慮什麼,認真地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就當是送我一份生日禮物吧?」
    我沒想到你會提出這麼兒戲的理由,於是我不甘示弱,說:「這樣嘛,明天是我的生日呢,如果你有禮物給我,我就讓你進來。」
    「真的嗎?」
    「當然!」其實,我真的沒說謊,我是一月一日出生的,每年生日都是公眾假期,同學都不用上學,於是跟我慶祝的機會亦因而少了許多。
    「好呀,明年我帶禮物來。」
    「明年?」
    「嗯,如果我說今天我有帶禮物在身,你也不會相信吧?但,為了答謝你,明年,我會帶禮物來。」
    我有點哭笑不得,明年的事誰說得準?然而你雙手合十,「我真的很需要這張照片,求求你!」
    「小明,就當日行一善吧。」莊友說。
    「原來你叫小明?我是大明啊!」是的,我的名字是熊月明,朋友都叫我小明。即使事隔一年,我仍記得你叫藍日明,大明。
    我終於打開門鎖,讓你進來,「脫鞋子!」我再三吩咐你,除了為了乾淨,我把你的鞋收到櫃下,要是有什麼壞事發生,赤腳的你也逃得慢一點。
    接下來的時間,並沒有令幾個女生驚恐的事情發生。你至少說了十數次「謝謝你」和「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沒有覺得你很煩,願意相信你是個為人設想的人。當我看到莊友興致勃勃地不停問你有關這行業的事情,她那種期待興奮的表情,我想,這樣子也不錯嘛。你甚至應莊友的要求,為我們拍了幾張合照。
    今年的倒數很特別,第一次跟莊友一起,加上你這個半陌生的人。
    時間來到23:55,你已經在我家的窗前準備好三腳架和照相機,對準對面的人潮。那片風景,其實我也沒好好看過,於是我們都擠到窗前,由電視帶領,開始進入期待的狀態。眼見你怕我們的動作推倒你的照相機時那驚心動魄的表情,我們更興奮。
    當二千年最後十秒來臨,除了窗外和電視機前熟悉的叫囂人聲,每一秒都加插照相機快門開合的聲音,「喀嚓喀嚓」,我彷彿看着那一瞬間的熱鬧被攝入單鏡反光機內,永遠保存下來。
    也許,「永遠」只是感性的人的口頭禪;但由這年開始,我會存起刊載這張照片的剪報。

    01.12.31 晴
    今天系中有個派對,可是我不想去。
    Year2開學已經四個月,今年我當了個獨行俠,不情不願的,莊友們不是反目了,就是轉了學系。這個除夕,我一整天都沒上街,留在家中睡覺、上網,餓了就叫外賣。樓下滿街是人,實在不想出去了,第一次在這種一片歡樂的時刻感到沒甚興致。
    我吃着餐蛋麵,眼睛盯着電視,正在播國際大事回顧,客機撞擊世貿大廈的一幕重現眼前,雖然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但已沒了當時那種震驚得起疙瘩的感覺。這次襲擊讓我討厭恐怖分子,也不喜歡自視過高的美國人,我甚至覺得自持是萬物之靈的人類,本身都是自大的。
    當電視上的大樓倒下時,突然間我想到你,你有採訪這新聞嗎?不過,去年你曾向每事問的莊友提及過你負責港聞版,大概不會因這新聞而專程跑到紐約去吧?
    老實說,這一年來,每當我讀到刊有照片的新聞,很多時都會留意一下有沒你的名字,不過,我發現自己已開始淡忘你的面孔,只記得你架著黑框眼鏡。
    23:34,門鈴響起,我由沙發中起來,悠閒地走到門前開門。
    「哈囉!」門外的你從容地打招呼,這是你第三次出現在我家門前,我開始不再憂慮安全問題,直接開門讓你進來,彷彿你是個熟稔的朋友。
    著你脫鞋子之後,我攤出左手,問:「禮物呢?」
    「啊!我以為你忘了。」
    「別說沒有!」
    你揚揚眉毛,嬉皮笑臉。
    「快拿出來!」我伸手去抓你的包包,被你制止,「沒有,我沒有藏起來啊!」
    我停下動作,叫道:「原來你只是說說而已?」
    「對不起……」你卻邊說邊笑,一點也不認真。
    我真的失望,說:「豈能相信你這個陌生人的話呢?是我太天真了。」
    「不……」還沒等你說完,我已動手把你恨恨推出大門,你知道自己真的惹毛了我,緊張起來,「小明你聽我說!」聽到你稱我做小明,對了,你是大明啊!聽起來很笨,但這種又笨又無聊的牽絆,真的讓我冷靜了兩秒鐘。
    「給你的禮物我真的有找過,這一年都在找,可是沒找到。」
    「找了一年?」我不容許自己輕易相信你了。
    「是的,因為沒有新品了,而我又真的想送你那個東西,只好在二手市場找,只是,要找到狀態良好的,真的不容易。」
    「是什麼來的?」
    「告訴你了就不有趣;我也怕要是真的找不到會令你失望。」
    我狐疑地看着你。你說:「我會努力去找的。」
    我沒打算追究下去了,也沒再理會你,逕自收拾外賣盤,然後拿了一杯熱鮮奶,坐到電視機前,懶理你在窗前準備。
    「這麼晚吃東西你不怕胖嗎?」
    我知道你的相機在拍我,我毫不客氣對你說:「這跟你有關係嗎?」對於我的冷漠,你只是苦笑。
    「聽說今年倒數會有『飄雪』效果。」你說,於是當進入最後十五秒,我也來到窗邊湊熱鬧。你的眼窩已貼在取景器前準備,倒數開始,來自快門的聲音在耳邊一同在打拍子,當最後一秒要過去的那一刻,除了「喀嚓」聲,我還聽見你說的一聲「新年快樂」,可是聲音實在太小,令我疑惑到底剛才你的說話是否在自言自語。
    你終於抽離取景器,發現瞪着眼的我,你笑說:「謝謝你再一次願意幫忙;去年的照片你有看過嗎?」
    「你都沒給我那些合照,你有帶來嗎?」
    「啊!沒有……」我不屑你的無心裝載,你卻說:「我指,在你家拍的倒數照,你有看過嗎?」
    我點頭,不過當然不會把剪存起來的事告訴你。
    「那你明天也留意一下,今年我的照片能否登上頭版吧。」
    「好。」其實不用你說我也會留意的,「你啊!記得明年把照片帶給我!」
    你笑着回應:「好的。」
    我開門送你離開,在你走到樓梯轉角時,你回頭說:「除了照片,明年我一定準備禮物來的。」說完就向我揮揮手,繼續你的路。
    聽起來,你欠我的東西好像愈來愈多。我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你,不過,經過這個晚上,我的心情的確舒暢起來。

    02.12.31 陰
    如無意外,這是最後一年大學生活的除夕。
    我知道自己不是唸研究院的料子,不少同學已開始寄求職信和找實習機會,我卻沒有,上課加上寫畢業論文已夠我感到壓力,時間都不夠用。不過,我還是想在這特別日子讓自己放假一晚,系中的倒數派對,往年我沒有來,這次是最後機會了。
    今晚是我們第一次正式交談,真沒想到,在final year的倒數派對。
    讀大學以來,在我出入系core的lecture hall、福利社或是學生canteen時,已見過他許多次,但我不知道他跟我同系,是去年畢業的新任「老鬼」。他甚至邀請我跳舞,我是感到驚喜,畢竟這些日子,我有留意過這個人。
    我們聊過一些寒暄話,當音樂轉調子的同時,他把我帶到小食檯,我拿起一杯薄荷賓治,他卻要失陪了。
    我無法不看他的背影,目不轉睛地,但他似乎沒有在意,甚至去邀請了其他的女生;在我看得見的情況下,都已有兩個。
    我苦笑,枉我還在心猿意馬。
    我算什麼呢?
    踏出禮堂,還有一個鐘才到零時,但我真的不想待在街上,我已經累了。不知道這個時間還能否回家?那邊附近一帶定是擠得萬人空巷,只好硬着頭皮回去。
    來到銅鑼灣站,人山人海的程度如我想像。由列車擠到地面上花了我二十分鐘,在銅鑼灣繞了一個大圈才能回到我家樓下,只是十米之隔,警察卻說人潮管制封路不許我繼續前進。
    這個時刻,是我唯一想要搬走的原因。
    「我家就在前面!那樓梯上去!」我近乎用吼的,也許是現場太吵,也許這個警察根本沒打算理會我。
    一隻手由我身後伸過來,拿着一張證件伸向警察,後面的男人說:「阿Sir,採訪的。」
    我回頭看,是你。警察看看你的記者證,揚揚手示意你過去,你二話不說,拉住我的手把我藏到你的背後,兩個人二合一溜到樓梯口去,我趕快打開大廈的鐵閘,以免被人潮淹沒。
    幾經辛苦終於回到家門前,你也鬆一口氣:「現在你能想像我每年這個時間跑到你家來,真不容易!」
    我沒理你,掏鑰匙的時候,你繼續說:「你不是出去倒數嗎?幸好你趕得及回來。」
    我停下動作,說:「慢着,禮物呢?」
    「啊?」
    「禮物!」我重申,「沒有禮物你不能進去。」
    「你太嚴厲了吧?」
    「那就是沒有吧?那我的照片呢?至少應該把我的肖像還給我吧?」
    你居然笑,苦笑。豈有此理。
    「那抱歉了。」我開門想要入屋,你仍鍥而不捨地說:「看在我讓你能來到這裏吧?」
    「是你答應過我的,只是你食言。」我知道,我是有點兒將由他而來的氣遷怒在你身上。
    「對不起,你的禮物,我還是未找到。」
    「到底是什麼東西找了兩年也找不到?」
    「好吧我告訴你,是個絕版相機。」
    「相機會絕版嗎?」我對相機一竅不通,當然從來沒聽說過。
    「當然有,不少都是。」
    「你要送我哪個?」
    「能進去才說嗎?」
    我皺眉頭,最後還是讓你進來,不過你已來不及跟我解釋,這分鐘已是十一時五十分,你把鞋子收到櫃下,匆匆走到窗邊,開始架起你的相機,我心生疑問:「你這個是絕版嗎?」
    「這個是『數碼單反』,怎會絕版呢?」
    至少我聽說過單鏡反光機,但不大清楚為什麼數碼單鏡反光機就不會絕版,不過我沒打算問,以免顯得我無知。
    我開了電視攤在沙發上,但忙碌的你比起電視畫面的內容更吸引;我靜靜地看着,但不敢打擾,我知道你會把對面那一顆顆逐一亮起的蘋果燈飾拍下來,明天我會像等彩票開獎一樣跑去買報紙。
    你也留意到我在盯着你,沒想到,你把相機向着我,拍了不知多少張,只聽見「喀嚓喀嚓」響了好幾次。
    「照片是數碼照吧?給你電郵傳給我行嗎?」
    「我想好好把照片曬出來才送給你,終有一天你會收到的,放心!」
    我再次抱懷疑的態度,可是沒勉強你的打算。把這個作為明年你繼續來訪的理由,也是個愜意的藉口。
    我開始習慣,每一年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刻,你都會在我家這個窗戶前忙得不可開交,而你對於這種匆忙似乎已習以為常,甚至悠然自得。
    「你當攝影記者多少年了?」我問。
    「差不多十年了。」
    「啊,拿金牌了。」我常聽說從事一個職業超過十年,就能成為前輩。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你詫異地望向我。
    「做滿十年不是會有金牌嗎?我爸以前是這樣。」
    「我當了十年攝影記者不代表這十年都待在同一家公司,而且,今天不同往日,哪會有什麼金牌,老土死了。」
    我點點頭。對於一個大學生來說,當一種職業十年仍是遙不可及的事。
    「我看起來那麼老嗎?」你重申,要知道現在距離零時還有不到一分鐘,可想而知你有多在意。我笑說:「至少比我老。」
    「哼!」你吐出不屑,注意力重新回到相機那邊,不一會,鏡頭在眨動的喀嚓聲音又再響起;今年倒數加入了煙火表演,空氣中多了一種火藥的味道。
    就這樣,二零零三年來了。
    「其實,還好吧。」在你收拾的時候,我說。
    「什麼?」
    「你呀,看起來不老呀。」
    「這個我當然知道。」
    「哼!」我也學你嗤之以鼻。
    「男人嘛,有什麼關係呢?錫鐵銅銀金,年紀愈大愈有吸引力。」
    「那你多等三五七年吧。」
    「沒關係,終有一天會到的。反而是你,要好好把握現在了。」
    「你說什麼!?」忽然被揶揄令我深深不忿,「明年你不要旨意我會開門讓你進來!」
    你知道其實我不會,可是你還是依我說的把角色演下去:「不要啊!你家窗戶的位置實在可遇不可求!」
    「那就給我乖乖聽話啊!」
    「是的,明年定必奉上禮物!」
    我沒完沒了的,「還有我的照片呢?」
    「是是是!小人遵命!」你裝出來的下人姿態讓我忍俊不禁。
    我開門送你出去時,你問:「想要到樓下吃宵夜嗎?」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反應是拒絕你,「我剛從下面那個地獄回到人間,別要我再回去了。」
    「那我買上來如何?」
    「呀,不好了,我想要睡了。」這是我第一次因為你而感覺到心跳加速,其實我有一刻想過不如就讓你為我買宵夜,可是為了什麼呢?那一刻我叫自己不要多想。
    「好吧,那明年見了!」你向我揮揮手,瀟灑地離開。
    其實,就算明年沒有禮物,也沒關係。
    只要你繼續前來就可以了。

    03.12.31 晴
    畢業袍一直掛在衣櫃前,下月三號之前要歸還了。這像是有種象徵意義,把學生身分一併交還。
    今天已經是零三年最後一天,五個月內我發了超過一百封求職信,仍未找到一份全職工作。我沒有後悔之前沒跟同學一樣提早開始寄求職信,也沒埋怨一場沙士令經濟一蹶不振人心惶惶。在這樣的經濟環境下,沒法找到工作是意料中事,但意料之內歸意料之內,我仍會因為雙失而感到沮喪。合約工作的工資只夠我多撐兩三個月,要是我再找不到長工,我就要找個更便宜租金的地方。
    無可否認,今晚我是刻意推掉約會,留在家裏等你的,當你像候鳥一樣前來的時候,我還是在這裏。如果今年我們沒見到面,也許以後也不再有機會。
    來年,我可能要搬走了。
    這晚,對面的倒數活動不時響起梅艷芳的歌。23:35,門鈴依時響起,我竟抱持一種不安的心情去開門,我怕門外的人不是你。事實是,我實在多疑了。
    「哈囉!沒上街嗎?」
    「廢話。」我故意刁難笑容滿面的你,是為了掩飾自己過分緊張。
    你停下動作,說:「真古怪,沒理由你毫不質疑就讓我進來,莫非你有求於我?」
    我怕被發現內心的暗藏想法,心虛得不敢妄語,只想逃出這個說話的陷阱:「對,今年我你要幫忙,你有工作介紹我嗎?我一直沒法找到工作。」
    「果然!」
    你真的以為自己猜中了,喜上眉梢的樣子真笨。
    「你要找什麼類型的工作?我最熟悉的還是報館。」
    「也好呀,只要是長工,只要有機會。」
    「你找到臨時工嗎?」
    「嗯,在中央圖書館當助理,合約制,只有三個月。」
    「像暑期工。」
    「暑期工已不容易!」
    「這陣子市道真的很差。好吧,我替你留意一下。」你由袋中拿出那一台數碼單反安裝到剛才架起的腳架上,同時問我:「有什麼喝的?」
    「嗄?」
    「你家有什麼可以喝?我由中午起一直在外邊工作,來到你家才停下來。」
    「你可真老實不客氣!」我邊說邊走到廚房查看冰箱,問:「汽水行嗎?」
    「好極!謝謝你!」其實你沒想像中那樣不客氣。我再出來的時候你已經準備好那枝鏡頭,電視傳來每年一樣的喧鬧。
    我看着在忙的你,想到你說會替我留意一下工作,也許你只是說說而已,我根本不應該認真對待。每一年你來到這裏的目的還用說嗎?我勸自己別想得太多,就當為日行一善,每年一次,只因我的確欣賞你的照片。
    你剛拍下了新的一輯,二零零三年除夕的;然後開始收拾你的攝影工具,我問:「完成了?」
    「沒錯。」
    「又一年了……」
    「你好像很唏噓。」
    「我是真的唏噓!」
    「因為一年一年變老了?」
    「因為一年一年看着你變老了。」
    「哈哈哈……」沒想到你還是會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九九年,是上世紀的事!
    「我們的認識跨越一個世紀。」
    「我還記得第一次你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進來。」
    聽到你這樣說,我也不甘示弱:「我亦記得你說給我送生日禮物。」我攤出手掌搖呀搖,等待你用同一類理由打發我,可是這一次,你伸手進那個彷彿能把一個人收納進去的袋子內,掏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裝的長形盒子,放在我手上,說:「終於送來了。」
    因為我驚訝的表情,你面露得意笑容,著我打開來看看。
    牛皮紙包着一個膠盒,裏面裝有一台相機。盒的兩邊各有一張印工說不上精美的貼紙,其中一張更破了四分之一,上面寫着英文字母「LOMO」。我完全不認識這個牌子,什麼LOMO,「老母」嗎?真難聽,我把看起來四方笨重的相機拿出來,終於開口問:「這該不會是個玩具吧?」
    「這相機型號是LC-A,當年作為輕便相機的始祖。」
    「輕便?」
    「對啊!這一台是俄羅斯製造的,現在新機已經改由中國生產,有點要求的都知道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別看它外表老套,在snapshot界可是個大紅人,手動對焦,焦點只有四個,零點八米、一點五米、三米和無限遠。光圈方面別擔心,有自動,不怕顧及不來。」
    我像聽聞外星語言一樣無法分析你的說話。我的人生中就算使用過菲林相機也好,也一定沒試過用半手動相機,「你能想像,我不懂如何裝上菲林。」我靦腆地說。
    你從茫然的我手上接過那台相機,在袋中取出一卷菲林拆開,「我怕你一開始時不懂操作,已準備好菲林,別擔心,用最普通的135就行了。」
    你給我示範如何安裝菲林,給我指示電磁盒的位置,必要的設定,如何確認菲林穩妥,然後把相機交回我手上,說:「來,試試拍第一張照片!」
    「現在?」
    「當然!」
    「我還未肯定自己是否真的懂得……」
    「不用擔心,Snapshot的意思就是隨意的快拍,不用太在意設定是否正確,只要留下你喜歡的那一刻就行了。」
    我遲疑地把手中那黑色的一團看了又看,決定了焦距,捲好了菲林,眼睛貼到小小的取景器前,看得不很清楚,只見到面前的你;你也拿起你那專業得多的相機,把無知可笑的我拍下來。
    你拍了至少五張之後,我才按了一下快門,仍在猶豫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我沒法想像自己拍到什麼……。」
    「這就是它的過癮之處!」你說。
    「但對於新手如我來說,這是戰戰兢兢多於過癮。」我苦笑。
    「希望你能找到它的樂趣,別冷落它由它發霉。」
    「好的,一定。」
    「一定由它發霉?」你笑說,我也笑着點頭。還是向你道謝,雖然我不肯定自己到底會否愛上這台小機器,不過我倒喜歡把喜愛的片刻留下來的概念。
    例如這一刻,你正正在我面前的這一刻。

    04.12.31 晴
    因為冷鋒到來,這個除夕很冷,今晚更跌破十度。
    我冷得用棉被捲着自己,我已經整整病倒了一星期,感冒咳嗽,但我堅持只看醫生但不請病假,並不是因為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病假是無薪的,但我可以報銷最多一百二十元的醫生費。
    檯面散落了幾個藥袋,色彩繽紛的藥丸,咳藥水,喉糖,苦口卻不是良藥,複診兩次還是沒法好過來。這晚天氣寒冷,更是難熬。
    23:25,頭很痛,連MSN也不想多回,索性關掉。
    皺着眉沖泡一個杯麵,服藥後人沒法清醒,仍只能在電腦前發呆。螢光幕旁邊,貼着一張開始變舊的照片,熟悉得很,這是你送我那台Lomo LC-A所拍的第一張照片。失焦下你的樣子有點模糊,在我的病眼看起來更影影綽綽,背景是我家的小客廳,不遠處的電視畫面,是梅艷芳,那個晚上是她病逝第二天。
    今晚電視在播她的紀念特輯,除此之外就是南亞海嘯的新聞,整天不斷地報,這個年末,過得分外愁雲慘霧。
    我走到窗邊,今年聚在廣場倒數的人依舊的多,今年多了個為南亞海嘯賑災的主題,但依舊都是大明星粉飾下的歌舞昇平,我是一點也沒被那氣氛所感染。
    23:50了,怎麼你還沒到呢?
    迷糊的我想由廣場的人海中找尋你的身影,別說是黑夜,就算是白天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還是把每個角落都看了又看。人聲鼎沸,來到倒數的時刻,最後十五秒,我看着那一顆顆出現的蘋果燈飾,心跳追過倒數的拍子,我仍希望你趕及出現我家門前。
    可是你沒有。
    我在窗前呆站足足有五分鐘,才把自己由恍惚的狀態中抽離,頭一下子很痛很痛,而且手腳冰冷。我把貼在螢光幕的照片撕下來,夾在擱在小桌子上的相簿內,關掉電視,倒在沙發上。
    趁睡意來臨之前,我隨手翻翻相簿,裏面有天空,海岸線,飛鳥,屋子,還有很多很多,差不多每一天一張。我把我的生活點滴,收納在這本一個月前買下的相簿,一整本滿滿的,為了讓你看。
    我以為相隔一年已經夠遠了,但原來連這也不是必然的。
    為什麼你沒有出現?是不是找到另一個更好的拍攝地點?還是,你已經不再需要拍倒數人潮了?
    我抱住疑問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前的一秒鐘,納悶地確定你每年到來的單純目的。

    05.12.31 陰
    今晚我加班到八時才離開公司,這已經算是早的時間,過去半個月的上班日,我至少十時過後才能下班,只因今天是大除夕,才能網開一面。
    離開位於商廈區的公司,附近一帶寂靜得像是半夜時分。我抱住裝有文件的工事包,打算回家之後繼續工作,即使明天是紅假期。對此我沒有怨言,我已經離開了那一家斤斤計較的公司,現在貿易公司當採購員。這工作我說不上很喜歡,但這是一家很有人情味的公司,老闆對待員工如朋友,毫不吝惜,原來這很重要,士氣好,大家才願意為公司賣命。
    我趁沖曬店關門前最後一刻走進去,取回早前拿來沖曬的菲林和相片,然後去買晚餐外賣回家吃。
    一邊吃河粉,一邊把照片都攤在桌子上,每一次都拿起來細細欣賞。除了負片菲林,我還開始用幻燈片,一張張小小的菲林鑲在黑或白色的膠框上,一個個繽紛的小窗口,記下一個現實中情節的某一刻,只有用光,才能看得見。但我不大喜歡俗稱「E沖C」的正片負沖效果,我還是對原來的色調較有好感。
    在客廳工作間的一角,掛了幾條繩子,數十個小型木衣夾子夾在上面,每一個都夾上至少一張照片,都是我拍的Lomo照片。我發現,新鮮的照片根本不應馬上被相簿吃掉,當照片愈拍愈多,以繩子列陣才是最佳的展示方式。
    我在剛沖曬出來的照片中挑選了喜歡的,這次共有二十多張,逐一換掉夾子陣中比較舊的照片。所有相片都不會被擺放超過三個月。除了一張,不難想像,那是我第一張用這照相機拍的照片,我不再介意把它展示出來。
    近乎每一次,當我欣賞、整理或是替換照片,我都會想到你。要不是有你,其他所有照片都不會出現。
    今晚是大除夕,我在所難免期待你會再次出現。我想,你也會欣賞我這一幅照片拼貼出來的畫布。
    但我知道機會多麼的渺茫,有一年多的時間,我再沒在報紙上見到你的名字,我死心不息,甚至打電話到報館去,幾經辛苦接了又接,終於問個明白,原來你已經離職了。
    今年,我待在窗前學着你拍倒數的照片,當然了,我的模樣幼稚得多──用這麼一台小菲林相機,沒什麼設定可言,單靠雙手擱在窗邊,看起來也真好笑。但這樣就是了,為了留下這一刻,用什麼方法也都沒所謂,一張照片有什麼的價值,不過在於是人的心念而已。
    我把眼睛貼在細小的取景器前,倒數蘋果一顆接一顆的出現;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留心這個景象。
    自愛上拍照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感官比以前開放了,更留意到身邊的微小事物,天空的顏色、雲的形狀、街角的貓、一列木屋;一道光,一抹影,視感上分出層次,雖不算有深度,但比以前好多了。
    想到這裏我還能趕及在燈飾統統亮起的一刻按下快門,然後拉動下一格菲林,再拍一張密密麻麻的人潮。
    我絕少拍自己,覺得自拍大多數都不好看。所謂好看,並不是要美目瓜子臉唇紅齒白那種典型的美,而是,我無法捕捉那瞬間即逝的角度。比起美麗,感覺更難求。
    我多希望你能拍的不止是那些實用或者美輪美奐的新聞照片,甚至幻想你已經朝我所羨慕的攝影理想踏出一大步。如果你在,我一定會請你為我拍一張照片。
    但我知道你不會再來,你不再是報館的攝影記者了。
    數碼相機越來越盛行,連手機也可以拍照,可是我倒過來愛上了菲林拍攝的質感,這是數碼相機無法媲美的。我慶幸培養出這個嗜好,一整幅牆掛滿喜愛的照片讓我感到滿足,生活也不那麼單調寂寞。
    人的腦袋很多時候都不可靠,假如有天,你不再是為了工作,而是像探訪老朋友一樣前來看看我,我一定會興高采烈地為你介紹這些我遇見過的種種。

    06.12.31 晴
    我很期待今晚的派對。
    宴會在灣仔會展舉行,意想不到的是我成了他的舞伴。為此我早在三星期前已準備好晚裝和高跟鞋,七時半下班之後,還趕到化妝專櫃化妝,到髮型屋理髮,對我來說,華麗的打扮難得一見,畢竟這是個隆重的晚宴,我盡力令自己花枝招展。
    終於,我沒再留在家中等你,也嚐試不去在意你會否撲空。
    晚會上,我跟他一同等待倒數,跟他與他的朋友們聊天,享用美酒小食,甚至跳舞,在除夕的派對跳舞是一個最典型的節目,但我從來沒有嚐試過。雖然我完全不懂舞步,但只要跟隨節奏擺動身體,注意一下儀態,已經不會出洋相,夠令我愉快。
    會場中有小型的倒數燈飾,小燈泡取代了熟悉的蘋果燈飾,我才發現,原來我只看過時代廣場的倒數,而且說不上是參與其中,極其量,我只是冷眼旁觀。
    新一年來了,我們在人群中擁抱,互相送上新年祝賀。大會安排了攝影師,為來賓客拍照留念。他把我拉到燈飾前拍了兩張,原來是即影即有照,映像馬上現形。
    我拿着寶麗萊照片,有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溫度,像那一牆Lomo照片的溫度。他卻不甚滿意,說照片不夠清晰,顏色說不上鮮明,更沒層次感可言。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原來早就為我準備了新年禮物,他期待又着急的想我拆開,是一台新款數碼相機;他的選擇不難想像,因為他老是質疑為什麼這個世紀我還在用菲林相機。
    他早就為新相機充了電,拉着我到處拍照,也試用不同的場景效果,對於這件新玩具,他比我雀躍得多。
    倒數過後,是時候回家,我們一同離開。
    凌晨時分時代廣場一帶的道路已解封,可是人還是很多;我目送的士離開,走過充斥酒精氣味的馬路,回到我的寓所,回到一個人的地方。
    洗過澡,把新相機的照片拷貝到電腦,我的電腦是大學年代換的,來到現在又再次變得很「老爺」,面對這麼高像素的照片顯得力不從心。
    縱使速度不濟,我仍逐一細看,試圖回味今晚的一點一滴。已經忘了到底有多久沒試過過一個如此充實的除夕夜,本想說這晚真的很高興,可是,那種快樂是短暫的,過後我又覺得,好像沒什麼留下來。
    我倒了一杯開水,敷上過夜的水份面膜,鑽進被窩醞釀睡意。把玩剛收到的禮物,這個全新型號的相機集合了先進和方便,把人物拍得清清楚楚,顏色鮮艷繽紛,攤開那張印刷精美、簡單易讀的快速使用手冊,介紹了多種嶄新功能── 5毫米微距,3吋顯示螢幕,6個場景拍攝模式,8張人面對焦,10倍光學變焦,20張連環快拍,720高清影片,1200萬像素特高解像……這相機彷彿可以將整個世界拍進那張隨機附送的4GB記憶卡內,而他還嫌不夠,多送我一張16GB的;我笑說,可以連月球地球太陽的海陸空都統統收納在內。
    趟在牀上的我突然記起了什麼,爬起來由手袋中找出那張寶麗萊,珍而重之的把它夾到那一幅照片牆上。
    雖然日子開始久遠,但這堵牆壁很堅固,就算我把餘生拍的照片都貼上去,仍綽綽有餘。

    07.12.31 晴
    這晚我沒打算參加什麼慶祝活動。我又回復一個人,那個他才不到三個月就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我本來就不那麼渴望多姿多彩,我享受一個人的時光,唯有獨處的時候,才會聽見內心的說話,那些話沒分真假,也沒分表裏,都是真心的想法。
    人們總是那樣害怕獨自度節,覺得那是沒面子。羞於孤獨,亦是因為不懂得面對自己。
    我到美食廣場買了豐富的食物回家,加上一小枝果味香檳,慰勞挨過這一年的自己。現在的我更懂得欣賞生活中的細微部份,能輕鬆安靜地享受喜愛的美食,洗一個熱水澡,然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用憂慮什麼,已經值得感恩。
    今晚高清啟播,電視轉播在尖沙咀海旁舉行的啟播儀式,容祖兒在寒風之中唱歌助慶,但我沒條件見識最近熱話的「高清化妝」,並非因為我的眼睛看得不夠清楚,而是因為家裏的電視是個盒子形的舊款式。別說是機頂盒,業主連電視也捨不得換新的,由我搬到這裏至今的八年,我都是安於以這個廿一吋的古董來看電視。
    轉眼間,我搬到這裏已經八年了。
    把一桌子食物都解決,滿足地放下木筷。電視上倒數節目已經開始了,我拿着果味香檳走到窗邊,跟過去八年一樣,樓下的人群已擠得水洩不通。
    今年我沒有拍照的意欲,只想專注地等,等待新一年來臨。這時候門鈴忽然響起,我嚇得差點兒摔破手中的香檳;下意識看看鐘,現在是23:45。
    我愣在窗邊不懂反應,腦海中千頭萬緒。門鈴又響了一下,我需要咬緊牙關鼓起勇氣才能過去應門,卻又沒留意到掛上防盜鏈,讓我手忙腳亂的,我是緊張得什麼也忘了。
    門外很暗,我記起梯間的照明燈壞了,但我能馬上認出門外矇矓的剪影。
    「你好嗎?」我沒忘記你的聲線,如此熟悉。
    「為什麼你突然又出現?」
    「來探望你嘛。」你微笑說。
    我難掩激動,「我以為你沒當攝影記者之後,我家的窗戶就不再有利用價值。」
    「別這樣說……」你一臉疲憊,「其實我一直想前來探望你,但,比我想像中困難。」
    「困難?怎麼困難?」
    「能讓我進來再說嗎?」
    我開門讓你進來,當留意到你並沒帶你那一袋攝影器材,我為此暗喜,卻又感觸,「我真的以為你不會再出現。」
    「我知道,我遲了許多,對不起。」
    聽到你這句話,心裏一下子充盈起來,充滿得由眼眶溢出,乾澀的雙眼終被滋潤。
    「傻瓜,幹嗎在哭?」你過來輕撫我的肩膀,語氣比以往任何一次到訪時都溫柔,「對不起,我太遲了。」你真的知道我的心事,讓我破涕為笑,擦乾眼淚,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我終於來到了。」你顯得不勝唏噓,是的,你終於來了,我們都覺得這是難能可貴。雖然以前,我們的瓜葛明明只有那麼少。
    你發現廳一角那幅照片牆,過去細看,驚訝地說:「你居然拍了這麼多!好厲害!」
    「今年拍的不多,只有很少是新的。」
    你差不多看過每一張照片,有的讓你微笑,有的讓你皺眉,最後目光停留在當中最陳舊的照片,伸手想要觸摸,「沒想到你還保留着……」
    「因為是第一張相片,而且難得拍的是人物。」除了你,我幾乎沒拍過相識的人。
    「為我再拍一張,好嗎?」
    沒想到你會有這要求,但我很高興再次有機會拍你。我拿出良久沒操作過的LC-A,發現裏面沒有菲林,把屋子翻過一遍,也沒找到一卷新的,議:「上次剛好拍完了,忘了買……我到便利店買!」
    「不……」
    「為什麼?」
    「時間到了。」
    你拉着我走到窗前,下一秒我就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又在一起看倒數,在同一個熟悉的地方。當時間來到凌晨的一刻,我對你說「新年快樂」的同時,你卻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意想不到,笑起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啊!昨天是你的生日,我卻從來沒有跟你道賀!」
    「沒關係。」
    我開始懷疑,「其實,那是真的嗎?除夕是你的生日。」
    「當然!」
    「真的?」我裝作狐疑。
    「相信我……」你好像有點沮喪,我笑盈盈地點頭,沒意為難你。
    「相信我,」你重申,「我一直都想來看你。」
    你突然這麼說,讓我感到迷茫。其實我想要相信,只是覺得沒有說服力,「那為什麼,你只會在這一天出現?」
    「不知道,只有這一天,我才是我自己。」你瑟縮起來,「不過,離上一次見你,感覺就像昨天。」
    「但對我來說,太久了。」
    我們安靜下來,其實我怕,怕這次之後,你又會消失無蹤,我說:「下年你再來吧,好嗎?」
    「嗯,我會來的,到時再為我拍照。」
    我笑,你也一樣,至少這一刻能相聚,已經滿足,這微小的心願。
    「既然不是為了工作,就不用馬上離開了,是嗎?」
    「多待一點時間,沒關係。」
    我們靠在沙發上,蓋着棉被一起看電視,我娓娓細數現在的生活、過去的日子。在我們相識的第八除夕,我們終於能侃侃而談。
    夜已深,慣了早起的我張着惺忪睡眼,一對黑眼圈深得嚇人。你說不如看着我進睡,然後才離開;但我不太願意,反正明天是假期,如果你不累,我們不睡繼續聊也可以。
    其實我根本捨不得閉上眼,因為你說你能來的日子,一年就只有這麼一天。
    少得完全不像樣,但,至少還有這一天。
    你為我蓋好棉被,我仍聽到你的聲音,才經過不久,卻已是白天……我們一起出門去吃早餐……然後……我被晨曦曙光喚醒。
    原來是夢。
    印象中,不論是白日還是晚上的片段,都一樣像個夢。
    被窩內暖烘烘的,但我第一時間起來尋遍了整個屋子,只有我一個人。

    08.12.31 陰
    這陣子我陸陸續續準備好一堆物品──新的地毯放在茶几下,漂亮的靠墊套,精美的客杯,罐裝茶葉跟茶壺,櫃子裏有一枝紅酒,冰箱裏有果汁和蘇打水;除了零食,廚房也有方便麵,雖然我沒有特別去做一頓宵夜,但我真的曾經上網找過一些食譜,並記下了一些喜歡的。
    我還買了幾卷菲林,甚至,一份生日禮物。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你而準備的,我想,這是我最想你出現的一個除夕。
    我的倒數未到十時經已開始。等待的時間很漫長,何況每年都會重複,即使我曾多次暗自立誓,假如你再一次失約,我以後都不再抱等待的心態,但下一年,我還是會依舊留在家裏。
    無聊時候我把菲林裝好,把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拍一張。上次這樣做已是前年的事了,那時候用的是那個他送的數碼相機,再上一次,則是剛剛收到LC-A的時候。我深信仍然可以找到沖曬出來的照片,可是數碼相機所拍的,卻要看「老爺電腦」的心情了。
    整個晚上我都坐立不安,總是不自覺緊盯着櫃上的跳字鐘,發亮紅線像蟲一樣在我眼中跳動,看得久了就會灼痛視網膜,可是我還是按捺不住看了又看,怎麼還只是過了五分鐘。
    我決定以浸浴來打發時間,也帶了收音機進去解悶。
    沒多久,浴室內充滿霧氣,我在水中加入薰衣草香味的浴鹽,香氣與溫熱的水舒服得讓我快要睡着。
    當我第二次聽見「囍帖街」在播的時候,門鈴居然響起來。
    門外的人果然是你,我主動投案:「對不起,我在洗澡,沒想到你會早到。」我回頭看看鐘,原來已過了十一時五十分,似乎我真的在浴室睡着了。
    「已經不早了。」你甫進來就坐到沙發上,神態自若得像個剛回到自己家的人;我留意到,這次你又帶來了你的單反相機,但只是掛在頸上,什麼隨身袋也沒帶。
    「你等等,我去善後一下。」我躲入溫暖的浴室換過另一套衣服,因為剛才情急之下,來不急擦乾身體,衣服都濕透了。
    待我出來的時候,你正拿着相機向我,「喀嚓」響了一下,把我嚇一跳,「我披頭散髮的還沒擦乾!」
    「沒關係,旨在為照片牆加點新作,怎麼還是那些。」
    我驚訝你居然會發現,「你認得當中的照片嗎?」
    「我也奇怪,就像昨天看過一樣,記得的不少。」
    我趁機抓起相機為你拍了一張,「老是你替別人拍照,讓我拍一下你。」
    「只在這裏拍不夠有趣,我們出去吧!」你提議。
    「出去?可是現在滿街也是人!」
    「不會,我過來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怎麼可能?今晚是除夕啊!」
    「真的!我沒騙你。」
    你拉着我走到街上,雖然燈飾在閃動,但視野之內,馬路、行人路與廣場上真的一個人也沒有。
    「你不感到意外嗎?」
    「當然意外,但我沒法找出原因。」
    頭上的蘋果燈飾逐一亮起,這是個奇異的情景,只有我們兩個的除夕倒數活動,仍在進行。
    第十五個蘋果與2009年字樣亮起,半空的裝置爆開噴出萬千錫箔紙與紙條,更有歷時兩分鐘的煙火匯演,就像為我倆而發放的,那種感染力彷彿能跟元旦第一道晨曦媲美。
    我回頭看你,你正在為我拍照,我能想像到,相片中只有我單獨一人,在元旦的零時零分,時代廣場上,漫天紙屑,源源不絕地飄落,詩意極了。
    氣氛讓我忘掉弔詭感覺,我們在廣場內嬉戲玩耍,拍照留念。走到仍然營業的便利店,同樣是空無一人,連店員也沒有,我們在暖櫃內拿了兩罐熱咖啡,坐在馬路邊的梯級細細品嚐。
    我呼出白霧,用手心接住其中一張飄落的紙屑,它不會溶化,實在的一張,沒停過落下,逐漸在地上積聚起來,像一層薄薄的雪,不冷也不會打濕衣服的雪,鋪滿整個廣場。
    「這是夢嗎?」我問。
    「也許是吧。」
    「夢中是否什麼也能成真的?」
    「那你有什麼願望?」
    「我希望,這一刻可以長一點,甚至停下來。」凝望這個不可思議的景色,讓我依依不捨,「每一次,都要相隔了一整年;每一次,都不知道有沒下一次。」
    「天亮的時候,我又要走了。」
    「但,別再突然消失,好嗎?」我說出心底話。
    你沒作聲,讓我的頭擱在你的肩膀上,我們就這樣依傍在一起,看着紙屑雪由夜空徐徐飄落,積聚在衣服上的紙屑愈來愈多,像蓋上被子。
    其實我知道,這是夢,怎麼可能不是?從來沒試過,知道自己身在夢中。
    我再次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瑟縮在沙發上,沒有蓋被子,衣服是半濕的,頭髮也沒有乾透,連布沙發也沾了一圈濡濕。
    頭顱又重又痛,全身發熱,看來我是冷病了。
    挨着星斗直冒的暈眩去查看相機,已經拍了三十多張,昨晚跟你一起聊天拍照是真的,可是記憶像默聲片一樣模糊又遙遠。怎麼我在這樣的狀態下睡着了,我全然沒有印象,無論我如何細心回想,都只是在清水中打撈。
    曾經,你的體溫是如此的實在,卻總是在天亮之前就悄然無聲地消失。
    夢醒了,你已經走了。

    09.12.31 陰
    家裏正堆疊了一個個紙箱,今年的大除夕是最應景的一年,棄舊迎新,今天我把家裏幾大袋雜物丟掉。
    因為樓市暢旺,業主早前通知我,想要收回我租住的單位放盤。這陣子租金升得很厲害,再租房子一個人住會很不划算,跟媽媽商量過,我決定搬回去暫住。
    在一個地方住上十年,積存的雜物一點也不簡單,我單憑一雙手,這些日子每天都在努力收拾。
    大掃除往往是緬懷過去的好機會,照片牆上的照片,紀錄了數百個風景片段,像日記一樣,讓我重溫一次那些經歷。我特意由相簿中,找回幾張初初搬進來的時候拍下的照片,對比一下現在屋子所呈的模樣,我發現,十年來房子沒有任何大轉變,搬進來所用的家具、佈置、電器,大多數仍在用,只是顏色變了,變淡了,變舊了,變熟悉了,變靜止了。
    而我自己呢?由準大學生到踏入社會工作,這些年來經歷過風浪起趺,有時候我會感覺到迷惘。我沒有遠大抱負,只要能安居樂業已經滿足;雖然,自由的獨居生活即將改變。
    你的照片仍只有那罕有的一張,雖然去年我拍了一整卷,但卻沒有曬出任何一張,原來我竟然笨拙得沒把菲林捲妥,整個菲林根本沒有曝光。為此我飲恨了幾星期,到現在我更是後悔,因為實在不知道還有沒機會。
    我要搬走了,可是我沒法通知你。對於你的一切,我一向都沒把握,我能做的仍只是留在這個地方,靜靜等到同一個時間,看你會否出現。
    所有照片被我一張張拆下來,收入一個塞在櫃下的鞋盒內,裏面存了一疊舊剪報,刊載的都是你由我家窗口拍的倒數照片,我一張接一張的翻看,零一至零四年的一月一日,原來,只存了四張。
    事實上,你跟我的淵源,遠遠不止四年。今晚,是我們認識十周年。
    我想要找更多有關你的東西,無意間在鞋盒後面發現一份已經發黃的報紙,那霉舊的程度,令我以為那是十年前的報紙。我看看日子,卻只是零五年的一月一日,五年前,我生日的那一天。
    我記不起為什麼報紙會原封不動塞在櫃下,最大可能是因為找不到你拍的照片,於是隨意亂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