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期即將結束，最後一次的段考，下一堂的考試科目是理化，韓墨緗在收拾自己的文具，拉起書包。 「連段考都要請假。」 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她覺得有時候不說話就是最大的體貼。 低頭就能看見另一個自己的黑面皮鞋、過膝的長裙、開學前染黑的頭髮、低低的雙辮，乾淨、純潔、乖小孩的殼。 「請妳現在說明一下當天的情況。」 已經說過好幾次了，煩死了。這是在心裡說的。 望穿麥克風，再望穿玻璃板，最後看到爸爸坐在那，那個最愛她、她也最愛的爸爸。 「請說明。」 答錄機似地吐出來，一個字沒多，一句話沒少，像是早就準備好的稿子，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沒有抑揚頓挫，沒有情感交融，這不是演說比賽。 她看脫口秀般地看著他們說謊，說她是如何卸下心房同時卸下衣服、如何對著他們說沒關係。 韓墨緗有些佩服，畢竟她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說謊，她想不到說出這些話的嘴巴與在她無力反抗時說出「但她不是我女朋友」卻依然堵上來的是同一張嘴。 「男人都愛說謊」成為韓墨緗日後最常拿來開玩笑的一句話。 她看到其中一人的母親哭出來，對著爸爸哭，求情近乎求饒的手勢，爸爸說我們不是在賣女兒，她聽到後哭得更大聲了，聲音灌滿了整個大房間。 韓墨緗隔著玻璃板看著遙控器從不佇足的八點檔，心底竟有一絲愧疚。 她這樣，好可憐，他就在旁邊，他此時此刻心裡想的是什麼？會覺得對不起父母嗎？會後悔嗎？為什麼不阻止她？為什麼還是瞪著自己眼前的玻璃板？ 「妳很體貼」 這是她收過的讚美，但是她不知道用錯方式灌溉會淹水、會溺斃。 不對，不對，她心想。 如果她可憐，那爸爸呢？ 爸爸是紳士、是她心中的典範，爸爸不菸不酒不吃檳榔不賭博不打人，爸爸很溫柔。沒有罵人、沒有動手，只對那位母親說了句抱歉。 抱歉？ 為什麼抱歉？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體貼是否遺傳自爸爸。 如果，她很可憐，那麼我很可憐嗎？在旁邊看著的媽媽、在另一端聽著的爸爸，很可憐嗎？ 韓墨緗長大後還是找不到答案。 離開前，走廊上的一句話飄進、或者根本直接刺進韓墨緗的耳朵裡。 「冷靜成這樣一點都不像受害者。」 她走回房間，打開電腦和臉書，看到曾被媽媽輔導過的女孩子在她的塗鴉牆貼文。 「要是他們發生什麼事妳最好小心一點」 韓墨緗轉身走向床邊，抽出她最喜歡的枕頭套，把臉埋進枕頭，她笑了，笑到沙啞，笑到喉嚨滲出鐵鏽味，直到聽到電梯開門聲，這也是她的體貼。 第二次，韓墨緗一樣唸著那些稿子，但這次是大型劇場，她哭、她喘不過氣、她感謝所有建議她加入戲劇社的朋友。 這樣夠像了嗎？夠像了嗎？像不像？像不像？像不像你們要的八點檔？像不像你們要的受害者形象？ 抽抽噎噎透過麥克風填滿整個空間，但這些話略過所有聲音，刺破她的耳膜、震糊她的腦袋。 兩年後的某個艷陽天，墨緗和尹靜跟著她們的球隊慶功宴，學長騎了十分鐘的車，遞給她商場的甜甜圈，她最喜歡的口味。 甜甜的糖霜、打贏比賽的欣喜，她明白這份心意就是最好的慶功宴禮物。 手機響了，她笑著說暫時離席。 她不記得到底說了什麼，只記得五個字——未成年、兩年。 只有她看見下雨了，沒有帶傘的她躲進廁所。 有什麼東西回不去了，一如那件媽媽買給她的淺黃色小罩衫。 韓墨緗終於發現，她沒有好好休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