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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詩人孟郊:高天厚地一詩囚
歷史春秋網
作者:王開林
眷眷者,慈母之意。拳拳者,遊子之情。《遊子吟》總共三十字,竟無一字不是催淚彈。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十歲前,孟郊喪父,他與兩個弟弟孟酆、孟郢由母親裴氏辛苦養大。在這個單親家庭裡,父恩天高,已摸不著邊際;母愛地厚,才立得住單薄的身體。
孟郊,這位大唐詩人,以詩風矯激而著稱。一千二百年來,無數遊子的淚水都源自他的筆下!我猜想,他寫完那首《遊子吟》後,一定泣不成聲,頃刻間淚濕襟袖。
年輕的孟郊抱負不凡,他揮灑筆墨,徬彿運斤成風,全是顧盼自雄的豪言壯語:「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還未見識世路上的風波險惡,還未遭遇命運之神一記小指頭的輕敲,此刻,他胸中跳蕩的是一顆將以有為的少年心。
我願分眾泉,清濁各異渠。
我願分眾巢,梟鸞相遠居。
此志諒難保,此情竟何如?
「情」也好,「志」也罷,日後皆與世事圓枘方鑿,難以吻合。善惡相羼,美醜莫辨,最是人間常景,誰能了了分明?誰又能獨秉公正?濁水遍地橫流,梟鳥盡佔高枝,清泉因此遠避,鸞鳳為之低徊。孟郊是赤子,也是痴子,他對外面的世界抱有極高的期望值,認定「物皆備於我也」,徬彿舉目可見,唾手可得,殊不知,海面雖遼闊,可取飲者無一勺。
現實有時比盛氣凌人的繼母更冷漠,也更苛刻。年逾不惑,孟郊遵從母命,遠赴京師。大唐禮闈的門檻比踵其後塵的任何朝代都要高得多,滿打滿算,單科進士名額不足三十人。李白不肯嘗試,是明智的。杜甫偏不信邪,結果在京師困居十載,飽嘗悲辛,苦無所獲。
孟郊的運氣如何?他一入長安,空手而返;再游西京,鎩羽而歸。似乎命中注定,他面前不會出現一條平坦的仕途。只能放歌詠詩,「劌目鉥心,鉤章棘句」,「神施鬼設,間見層出」,一腔怨氣化作滿紙哀聲:「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忽忽多年,懷才不遇,孟郊對於冷酷的現實有了切膚之痛,「惡詩皆得官,好詩空抱山」。他索性結廬嵩岳,過起了白雲為田、絳雪為飯的隱居生活。衣褐懷寶者,既然得不到當途者的賞識,那就將一腔孤憤訴與群山去聽:「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影孤別離月,衣破道路風。」
在大唐帝國,貧寒書生的出路有限。倘若孟郊的政治前途受阻,就多半會淪為涸轍之鮒,那頂「詩人」的桂冠固然光鮮好看,但它兌現不了現世的安穩。一方面,命運薄待孟郊;另一方面,則給他補償。儘管時乖運蹇,孟郊有志難伸,但他與韓愈結下的深厚友誼不失為高山流水的華彩樂章。
孟郊比韓愈年長十七歲,按理說,這條代溝又寬又深,然而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結為了比忘年之交更好的忘形之交。在唐人傳奇《龍城錄》中有一則《韓退之夢吞丹篆》,可謂奇談:「退之常說,少時夢人與丹篆一卷,令強吞之,傍一人撫掌而笑,覺後亦似胸中如物噎,經數日方無恙,尚可記其一兩字筆勢非人間書也。後識孟郊,似與之目熟,思之乃夢中傍笑者,信乎相契如此。」人生如夢?人生如戲?人生如傳奇?命運歸定數,情誼續前緣?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
韓愈二十五歲登進士第,此後數年,參加過三次吏部考試,均未能通過銓選,他的官運如何?尚在未定之天。孟郊羈旅長安,一介布衣,詩才固然不薄,但要在仕途上軟著陸,找尋到一個可靠的落腳點,殊非易易。韓愈在京師大名鼎鼎,毅然以古文運動的旗手自任。他為孟郊延譽,難度很小。他為孟郊解憂,難度很大。
韓愈的神作《與孟東野書》述及了兩人的知己之情:「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若非至交,無此深言。精神吸引,靈魂映照,世俗的計慮盡拋,方有此一番告白。
韓愈賦詩《醉留東野》,其真摯熱烈的情誼於字裡行間呼之慾出:「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我願身為雲,東野變為龍。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杜甫一生寫過《夢李白》《天末懷李白》等傳世的詩篇,韓愈對其風義景慕不已,但他也扼腕嘆息:李、杜二位前賢未能常相過從,遂成千古憾事。
憂戚傷人,勝過鉛刀割肉。孟郊之憂是謀生,孟郊之戚是落第。莫非長安真就不是他安身立命的福地?沒有上策,只有中策,韓愈送孟郊去謁見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貧寒書生做幕僚可算一條入仕的捷徑,倘若能得到封疆大吏的力薦,袞袞諸公或許會對他另眼相看,頂不濟,生活總歸有個著落。臨別時,韓愈再三慰藉好友,賦詩鼓勵道:「卞和試三獻,期子在秋砧。」卞和獻玉,稀世之寶無人識得,被誣為欺君而慘遭刖足之禍,可說是天下有名的苦人兒,但他最終獲得了楚王的接納,所獻之玉也被視為天下重寶。韓愈用這個典故激勵孟郊,是提醒他:衣褐懷玉者終必有遇。
命運肆虐,禍不單行。孟郊三次得子,一一夭殤。落第之悲尚可轉念,失子之慟如何釋懷?至此,孟郊被逼入了「積怨成疾瘳,積恨成狂痴」的絕境。
總會有否極泰來的那一天,天公鐵石心腸,也有歇手消停的時候。貞元十二年(796),孟郊四十六歲,終於榮登進士第,喜赴瓊林宴,置身在一群志驕意滿的青年人當中,其滿頭華發格外引人注目。這一天,他等待得實在太久了,徬彿等待了整整一百年。孟郊賦詩《登科後》,意氣洋洋,但知情人讀了無不為之泫然淚下。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宋人尤袤的《全唐詩話》評論此詩:「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遽也。」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傳》據此而議,更進一層:「識者亦證其氣度窘促。卒漂淪薄宦,詩讖信有之矣!」莫非真的是「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聰明不可用盡」?居然連長安城的鮮花也不可一日看盡。李白朗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同樣晚運不佳,這似乎又額外添出了一個強有力的佐證。
一生中,孟郊難得有如此極情盡興的日子,夙願已酬,懸而未決的功名終於到手,真是莫大的慰藉,在老母親裴氏眼裡,這不僅勝過人間的錦衣玉食,而且勝過仙界的靈丹妙藥。
四年後,孟郊出任溧陽尉。城東,古木蓊鬱,孟郊常去林中,棲息在積水旁,飲酒彈琴,徘徊賦詩,終日不倦。他厭煩曹務和案牘,請人代理,將自己那份微薄的薪水分給對方一半,終於窮到辭職。此後,由韓愈舉薦,孟郊追隨尚書留守鄭餘慶,輾轉數地,依舊沈淪下僚,毫無起色。正如韓愈所言,「物不得其平則鳴」,孟郊歷盡坎壈之後,昔日的樂觀悉數歸零。「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男兒久失意,寶劍亦生塵!」他怨恨命運,悵觸西風,終極的解決之道,唯有幡然覺醒。
「願存堅貞節,勿為霜雪欺!」從迷失的地方回到原點,孟郊依舊貧寒,依舊孤苦,但他參透了生之榮枯,心境遂如一泓秋水,波瀾不興。昔年,孟郊憤然絕叫過「我欲橫天無羽翰」,現在想來,皆因心中迷障太多。天穹猶如一張大幕,受苦的靈魂匍匐在蒼茫的原野上,吮吸清露,踐履嚴霜,就算所有的夢想凋落於眼底,只要能找到內心的寧靜,即可瞬間脫困。既然孟郊以鳳鳥自居,以俗世的功利為羅網,他久在羅網中苦苦掙扎,又豈能自由翱翔?
所有滴落的同情之淚都無法逆流到唐朝去,否則,它們將匯成大河,載起一葉又一葉擱淺之舟。孟郊病逝於元和九年(814),韓愈召詩人張籍會哭,出葬前,張籍說:「先生揭德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況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說而明。」眾人無異詞,於是朋友們私謚孟郊為「貞曜先生」。孟郊的忘年詩友賈島賦詩《哭孟郊》,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其中那句「故人相吊後,斜日下寒天」,讀者品咂再四,苦澀無比。
蘇東坡能夠在豪放派與婉約派之間從容來去,衣不沾塵,鞋不沾土,這門絕技罕有傳人。他瞧得起隱逸派,迷戀陶淵明的詩歌,無以復加,但他不喜歡苦吟派,對於孟郊的詩歌不無微詞,「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又如食蟚蟹,竟日嚼空螯」。誠然,依照美食家的標準來欣賞孟郊的詩歌,不免大失所望,他的詩歌太苦澀,太生冷,能供人大快朵頤的「魚肉」、「蟹肉」少得可憐。孟郊的詩歌更像是毫不起眼的芥末,待它把你辣得倒吸一口涼氣,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忘記了盤中的魚和蟹,才會覺得它真強,認為它極好,微量品嚐才是王道。
金朝詩人元好問作《論詩絕句》三十首,其中一首針對孟郊:「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臥元龍百尺樓。」有人說,這是對孟郊的貶低。也有人說,孟郊就是詩囚,評價恰如其分。其實,做詩聖、詩仙、詩魔也好,做詩囚、詩丐、詩癲也罷,匆匆都是一生。千古愁也得放下,萬古悲也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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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牙彎的景色果然名不虛傳。
看著在自己眼前鋪展開的銀白色沙灘和更遠方的海天一線,一刻站在車門邊,一時間也有些看呆了。
「哇,好漂亮!」宮莉奈壓著自己飛舞的長髮,眼裡是滿滿的驚豔。
「風大,先戴個帽子。」江言一從行李中先找出一頂帽子,替宮莉奈戴上,順手還幫她的長髮簡單地綁起來,免得被風吹得越來越凌亂。
宮莉奈轉頭對江言一露出笑容。
一刻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寧願看天看地看海,就是不想看他們夫妻。
看著海浪湧上退下、退下湧上,看了快要十分鐘後,一刻終於忍受不了地扭回頭,「你們有愛發熱不怕冷,我快冷死了。先去放行李,然後隨便你們對看到天荒地老行不行?」
「單身狗的悲哀。」江言一冷笑。
「幹!想死嗎?」一刻拳頭收緊,眼刀同時兇悍地射過去。
「別吵架、別吵架。」宮莉奈一手拉一個,「小一刻也沒說錯,我們先去放行李吧。我記得我訂的是……」
「枯島民宿。」江言一重新發動車子。
「好像是這間呢。」宮莉奈恍然大悟地一擊掌。
「莉奈姐,行程不是妳訂的嗎?」一刻吐槽,「別連我們住哪都不記得啦。」
「哎唷,行程我開雲端文件共享嘛,這樣言一覺得哪邊要修改也方便。」
「……為什麼就沒開給我?」
「那小一刻你一定會趁機取消你的房間,拒絕參加旅行。」
被猜中心聲的一刻閉上嘴。
「不過枯島民宿耶……名字聽起來就很風雅。」宮莉奈喜孜孜地說,「不曉得房間的設備好不好,希望能看到海景。」
在宮莉奈的期盼中,車子來到了他們預訂的枯島民宿前面。
一刻率先跳下車,正打算幫宮莉奈拿行李,一隻手臂橫插過來,然後就看到江言一嫌棄的臉。
即使江言一沒開口,他的目光也赤裸裸地透露出一個意思:
幹嘛搶別人老婆的行李?不知道她的老公會負責拿嗎?
一刻的額角迸出青筋,內心只有一個感受:超級讓人火大啊!
宮莉奈渾然沒發覺自己堂弟想痛毆他的堂姐夫一頓,她仰頭打量了幾眼他們今天要入住的地方,在心中為江言一的選擇點了一個讚。
枯島民宿的主樓外觀很有地中海特色,走的是藍白色系路線,看起來清爽大方,又充滿著海濱風情。屋簷下垂掛著一串串由貝殼和珊瑚製成的風鈴,大門前的門廊上還擺放了幾張躺椅,讓人可以悠閒地坐在那邊觀賞海景。
枯島民宿所在的位置相當好,堪稱是銀牙彎上的貴賓席。前方沒有任何遮蔽物阻擋視野,可以將銀白沙灘和碧藍大海一覽無遺地全納入眼中。
「對了,言一。」宮莉奈好奇地問道:「你覺得我們的房間能看到海景嗎?」
「問他幹嘛?直接進去問老闆不就好了?」一刻也不跟一個心眼狹小的男人搶行李了,他斜揹著包包,率先進入民宿的大廳裡。
屋裡的裝潢同樣是藍白色系為主,亞麻色的沙發上靠置著幾顆色彩鮮豔的方形抱枕。
櫃台處有一名年輕女孩子趴在那邊滑手機,有些毛躁的褐色頭髮紮成一撮短短的小馬尾,顯然沒發現到有客人上門。
「妳好,我們今天有訂房。」一刻主動出聲。
本來懶洋洋的少女頓時像受驚的兔子,從位子上蹦跳起來,同時不知道是膝蓋或哪裡撞到,櫃台後發出了響亮的一聲。
「好痛痛痛痛……」小馬尾少女慘叫,漂亮的五官扭曲成一團。
一刻等對方哀嚎完才又說道:「我們有預約訂房,名字是……」
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曉得是宮莉奈是用自己的,亦或是江言一的名字預訂,一刻轉過頭,衝著門外喊了一聲:
「莉奈姐,妳是用宮小姐還是江先生啊?」
「江先生、江先生,我是用言一的名字訂的!」宮莉奈趕忙小跑步地進來,後方是提著行李,踩著慢悠悠步子的江言一。
「請、請再等我一下……」小馬尾少女疼得齜牙裂嘴,眼角都飆出眼淚,足以看出方才那一撞是有多用力。
「這位漂亮的小姐,我來替妳辦理入住手續吧,別理那個蠢蛋。」冷不丁的,大廳裡冒出了另一道聲音。
幾乎是眨眼間,一名人影就掠閃進櫃台,順道把另一人給擠了出去。
「哎呀……」宮莉奈吃驚地發現到這人和小馬尾少女居然異常相似,五官幾乎像同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們難道是……雙胞胎?」
「其實不是。」櫃台後的少年一本正經地說。他和小馬尾少女最大的區別,主要在於他的頭髮是挑染成灰紫色,比起小馬尾少女的懶散,他則是眼角唇角多了一絲輕挑,「我們只是碰巧長得像,沒有血緣關係的。」
「我是海湖。」小馬尾少女終於從撞到膝蓋和踢到小趾的疼痛中緩過來了,她有氣無力地趴在櫃台邊緣,「他是木森,我們都是枯島民宿的小管家,成年了,真的。還有不是兄妹也不是姐弟,真的。」
「所以住在這裡如果有任何問題,都直接找我們反應就行,我們會用最快的效率為你們解決。」木森微微一笑,笑容甜蜜又親切,彎彎的眉眼像在放著電,「宮小姐……不,我可以叫妳莉奈姐姐嗎?莉奈姐姐,你們是來這裡玩的嗎?須要導遊嗎?須要陪玩嗎?我很樂意喔。」
被美少年喊「姐姐」的宮莉奈心花怒放,只不過還沒等她回話,身前就被一道高大身影擋住。
「不須要、不須要,你可以稱呼她江太太。」江言一陰森森地說,目光像淬了毒的利刃,像要在木森的臉上戳出一個洞,「我們的房間在哪裡?」
「喂,還不認真點?」海湖趕緊撐直身體,在櫃台下踢了木森一腳,要他別再勾搭人妻,免得吃不完兜著走,說不定下一秒就挨了人家老公的拳頭。
她敢用她已經瘀青的小趾發誓,這個看起來危險又挺帥的金髮男人很樂意在木森的臉上留下一枚黑眼圈。
也許是兩枚……噢,可能是乾脆讓他的臉腫成豬頭。
海湖偷瞄一眼佇立一旁的一刻,覺得對方給人的氣勢其實也挺危險的。雖然現在不說話,但眼神兇惡兇惡,感覺是一言不合就會掀桌的類型。
「我很認真啊。」木森委屈地說,「莉奈姐姐那麼漂亮,難道要我昧著良心不誇……」
「砰」的一聲,江言一的手掌重重拍在櫃台上,震得木森和海湖都嚇一跳,一顆心都跟著跳到了嗓子口。
「到底要不要看證件?要的話快點登記。」江言一挪開手,露出底下壓著的身分證,那張俊顏沒有太多表情,但眼底的殺氣足以說明一切。
饒是木森再怎麼想勾搭人妻,多和漂亮姐姐說幾句話,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不等海湖的第二腳踢過來,他馬上拿出小管家該有的職業姿態,用最快速度登記完畢,還順便幫人申請了秋冬旅遊補助,讓他們的住宿費還可以折抵一千塊。
「江先生,你們總共是訂兩間房,只住一晚對吧?」木森這次學乖了,不敢再朝宮莉奈露出迷人的微笑,而是中規中矩地問著江言一,「如果你們不介意沒有住在隔壁的話,可以選擇住小木屋喔。」
「小木屋?」宮莉奈的眼神一亮。
「這裡還有小木屋?」就連一刻也感興趣地湊過來,不再當一個人形背景板。
倘若能住小木屋,那麼一刻當然是千百個願意。
小木屋的活動空間肯定是比一般客房大,而且沒有相鄰在隔壁的話,不就代表他可以不用時時刻刻看見這一對夫妻放閃嗎?
「有喔。」海湖提起精神,一起加入推銷的行列,「這時候是淡季,本來就比較少遊客了,小木屋都還保留著。我們枯島民宿除了主樓,就是這棟之外……還有兩間小木屋。」
「淡季都有優惠的,升等小木屋不用再加價。」木森大力遊說,「夫妻我推荐一號小木屋,空間比二號小一咪咪,但是佈置得比較浪漫。二號小木屋空間大,除了雙人房外,還有一間大通鋪,擠再多人也不怕。。」
「言一,你怎麼看?」宮莉奈心動不已,但也沒忘記和江言一商量。
江言一的選擇很簡單,宮莉奈喜歡哪個,他就喜歡哪個。
兩間小木屋當場就被訂下,木森和海湖迅速對視一眼,交換了一抹只有彼此才知情的安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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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工保姆記 〉
——你可以毫無感動,但請不要毫無行動。
文/崩井
曾經做過一趟義工,
數年過後,偶然回想,
同樣心有餘傷。
小學時,做班長、做風紀、
賣旗、探訪老人院等等,
累積下一堆「服務時數」,
拿了個義工服務金獎。
每次望到貼在牆上的獎狀,
便覺得自己幫過好多人,深感自豪。
直到一天,出於仗義,
在好友甲的臨時邀請下,
我毫不知情地替補了一個缺席的義工。
那天,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膚淺。
原本,我以為要去探望一些長者,
做一台龍鳳戲,
或者是去沙灘撿垃圾。
但好友甲竟然帶了我去一堆小朋友之中,
然後將一個小孩拖到我面前。
他叫小佳,眼神天真純良,
卻又帶點不符合年齡的滄桑。
他還掛住一副臭屁臉,昂首睥睨著我,
傲氣凌人。
我的任務是陪這大爺玩一天。
我當場呆了,這是哪門子的義工?
這根本是當保姆。
上了旅遊巴,
好友甲安放了那傢伙坐在我身邊,
遞上膠袋,叮囑了我一句:
「好好照顧他哦,
你今天的責任就要讓他開心;
如果他暈車浪,記得拿膠袋給他。」
他又低聲在我耳畔補說一句:
「對了,不要將私人聯絡方法交給他。
也不要答應他任何以後的約會。」
我心想:鬼才會再約他。
一開始,我還努力地笑著,
試著逗他笑,希望耐性可以感動他,
後來見他還是那個大爺款子,
對我不瞅不睬,我真的有點氣,
便佯裝睡覺,不管他了。
哈哈,他見我沒趣,自己也沒趣,
果然就用手指輕戳了我的腰一下,
我狠著心繼續不理會他,
他又更用力地戳了我一下,
我才說:「怎麼了,
你不是不喜歡我陪你玩嗎?」
他說:「我想嘔。」
我嚇得連忙翻出膠袋開到他口邊,
他沒有嘔吐,
卻在俏皮地大笑著。
原來他只是戲弄我!
哈哈,就算你被作弄得再難堪,
如果見到這個小傢伙的笑容,
你的怒氣也會馬上消化。
我扮出一個氣憤的樣子,
兇得來有點像笨蛋地瞪著他,
輕力地捏了捏他的臉蛋。
這時我嚇倒了,
我好像望著一個很久沒有笑的人,
譬如一個退伍的軍人,
或者一個獨居的老頭,
他笑得越開心,
就有越大的憐憫在我心底迸發。
這時他笑了,
我卻像白痴一樣哭了。
他以為自己的惡作劇弄哭我,
有點不好意思,
也沒有笑了。我的心也冷靜下來。
然後我沒有說話,將他的小頭壓到我的肩上,
示意讓他先休息一下。
他靠著我,用膽顫的聲線說:
「別生我氣,可以嗎?」
我又哭了,因為他的口吻,
像害怕著失去唯一的朋友一樣,
但這回沒有讓他發現。
之後我們到達了一個僻靜的城郊公園,
餘下的時間,他都很聽我的話,
也許是出於內疚吧。
為了讓他聽話點,
我唯有繼續裝作真的被他惹氣過一樣。
我拖住他去玩低廉的碰碰車,
拉著他行小溪上一條短小的獨木樁,
請了他喝一枝荳奶,吃一杯小雪糕,
並且用探險的步調,
帶他走進一個臭薰薰的兔子養殖場。
後來,我們發現了有一隻小山羊被綑在草叢,
「想冒險嗎?」我正色地問。
我們摘了草去餵那隻小羊,
第一次餵時,牠竟然突然衝過來,
嚇得倒退不及的小佳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我用兩手捏著他兩邊臉蛋,
哈哈地嘲笑他。他也笨笨地笑了。
說老實點,其實我覺得這天的活動都很稀鬆無奇,
對城市的人而言,甚至是有點無聊。
我以為他也這樣想,
但看著他爛漫的笑容,好吧,
我竭力地抑制鬱悶的感覺,
全力讓笑臉開花,用歡樂澆灌這棵小幼苗。
時光匆匆,在回程的車程上,
我們像老朋友一樣說一堆蠢話和心底話--
「你的樣子為何那麼寸?」我問。
「什麼是寸?」他反問。
「就是驕傲,寸咀呀(粵方言)!」我答。
「哦......那是因為,婆婆說,
窮不要緊,做人最緊要有骨氣!
骨氣這東西,要擺在臉上,
不然會被人看不起!」他一本正經地解釋。
我們吱吱喳喳的,
吵得其他疲憊的小孩都投訴我們。
「你看你們,真像兩兄弟。」好友甲說。
車快到站,這時小佳突然沉默下來。
「怎麼了?」我輕拍他的頭蓋溫柔地說。
「那個......」他喃喃地說;
「X哥哥,我可以跟你回家嗎?」
.....我啞口無言。
從來沒想過會有陌生人跟我說這句話,
聽著他赤誠的語調,
我竟然還真的有點心動,
而且我又不忍心傷害他,
只好說了句:「傻瓜。」
就在那個傍晚,
我們分開了,也就沒有再聯絡過。
對,我們根本沒有彼此的聯絡方法。
回到家中,我的內心開始泛出極大的悲哀,
出於好奇,我終於打電話問了好友甲--
那班小孩的背景。
由於涉及私隱,
好友甲只是含糊地告訴我,
他們全都在破碎的家庭長大,
由於監護人疏於照顧,
或者因工勞累,沒有心力照顧,
所以他們經常被迫流落到各個社關團體。
說到底,他們是一群有家人的孤兒。
那夜,我把牆上的金獎狀拆了下來,藏了起來。
曾經以為,拿到這樣的獎狀好值得炫耀,
但小佳眼裏透出的那份傷情,
讓我深切地體會到,
原來我真正幫過的人,很少,
我真正幫到的忙,更是少得可憐。
社會上還有許多許多類似的人,
他們缺乏關愛,哭泣時無人問津,
歡樂時也無人可以分享。
然後慢慢地不懂笑,不懂哭,
像我們冷漠地對待他們一樣,
他們冷漠地對待整個世界。
的確,我們可以做的不多,
一天的歡笑,
怎麼也消除不了他們成長的缺憾,
但是無視、冷漠,
只會增加這班人
(不止小孩,還有許多貧苦草根)的透明度。
你可能永遠無法明白那份傷痛,
覺得毫無感動,
但請你不要再毫無行動,
裝作看不見他們的愁眉,
裝作聽不見他們的哭聲,
裝作感受不到他們的孤苦。
上帝賦予我們愛,和愛的能力,
就是要我們把愛活出來,
把愛流出去。
那天以後,
每逢看見樣子高傲的小孩子,
我都特別想捏他們的臉蛋。
不知道,小佳還記得我嗎?——
崩井 - 文學,是生活的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