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開電腦構思四月份替代役週誌的內容，心想這次終於能夠「提早交卷」。然而就像是學生時期翻開臉書闔上教科書似的，滑鼠滾輪轉個不停，動態消息卷軸越拉越長，我忽想起下午剛讀完的作家新書。接著跳出臉書，但並未回到方才開啟的word檔，而是在維基百科的頁面輸入小說中的幾位鋼琴家。可惜的是中文的條目敘述永遠是那麼地不足。 ⠀ 我回到臉書，滑到一則友人阿噴轉貼法官判處刺殺鐵警男子無罪的新聞，在短短的幾行註解中不難感受到阿噴控訴恐龍法官那股氣急敗壞的心情。原本要轉貼司法院的臉書專頁在判決出爐的當天下午所發布的文章給阿噴，順便在留言處寫上「這是不同的觀點，無意引戰，可以參考看看」，但打完字後又覺得好笑，我這不就是在引戰嗎，真是欲蓋彌彰。不想把場面搞得難堪，不想要針鋒相對，不想再對阿噴說教，也許這樣欲言又止的習慣是從雪國旅遊回來後開始的。 ⠀ 同梯裡有個名字與阿噴同音的人，化學系畢業，論文題目做的是稀土元素配位聚合物的研究──又是個全部字都看得懂但組合起來就令人發出りしれ供さ小疑問的題目。不過其實住進替代役宿舍的半年以來，不少聽聞我研究的人也如此對我說過。由於我們的研究都與固態物理學相關，私底下曾帶點玩笑性地探問彼此未來是不是都要去科技廠賣肝。我們所學類似，再加上高中又讀同一所，所以自然多了一份情感連結。 ⠀ 相較於同梯，阿噴偶爾會讓我思考，原來名字差一個字還真的是差很多。那年我自莫斯科返國後，阿噴就拚命地想透過我的所見所聞來豐富他對於遙遠國度的想像。只不過他連最基本的我到底去了哪裡都不知道，得意地直呼「要不是我現在有了女友，早就去買一個烏克蘭新娘了呢」這樣的話，沉浸在金絲貓的桃色幻夢久久不能自已。 ⠀ 你怎麼沒有去買個烏克蘭的新娘回來，我客氣地問。 ⠀ 唉，我沒有錢！我看很多烏克蘭的女生都要嫁過來台灣，都要用結婚賺錢，都在假結婚，只要有錢應該是很容易吧！要不是我有女朋友齁，阿噴說。 ⠀ 一下子說台灣太自由才如此混亂，但轉頭又痛罵中國的邪惡專制，當我試圖向阿噴解釋不論是他工作上的問題或是觀念上的矛盾時，他經常搖身一變成酥不起的奶哥，打倫理牌而非提出具說服力的論點，開始抱怨現在的晚輩真是沒大沒小。我記得去年有個新聞說，某市教育局長於議會備詢時，面對議員的提問脫口說出：「校友質詢以前的校長不太好吧。」我感覺阿噴就好像是一個離開高溫爐許久的鑄鐵，已經失去通紅的外表，無法再形變。他逐漸失溫卻沒有辦法再去吸收──或者他根本無意願吸收──熱量，一如只能讀取而不能寫入的光碟片與容量已滿的USB，沒辦法再給予更多的訊息。 ⠀ 就決定把判決結果的新聞與三月份週誌裡罵得狗血淋頭的主角再做一次連結好了，我開始敲打鍵盤。過去幾份週誌都幾乎在罵人，起初跟著學長一起罵股長；再來是單挑別科室的公務員；然後用了芥川龍之介的短篇諷刺另外一位社工；最近一次火力全開詳述某技工這幾個月以來令人不齒的行徑。怪不得從一開始原本每個月的月初繳交，接著從五號變成十號，再來竟到了月中才能交上個月的週誌，越拖越慢。並不是沒有思考過在週誌裡抱怨可能被認為是個事後諸葛之人。但人微言輕的替代役在許多地方都很容易被人貼上標籤，而台灣的職場也有其特殊的文化，寫週誌或許是個相對有效的方法吧。 ⠀ 花了些時間拂去記憶的輕塵，寫完四月份的週誌已是隔天下午的事。看向屋外城市郊區的天空是那樣的藍，柏油路被陽光曬成了銀灰色的魚鱗，刺眼的反射光使人眩目，無法久視。不知為何想起尼采那句：「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望向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望著你。」據說有一些棲息於上層海洋中的硬骨魚類，身覆高反射度的鱗片，有助於牠們隱身於水中，讓掠食者不容易從側面發現獵物。 ⠀ 氣溫不斷上升暗示著服役生涯進入後半場。夏天就要到了呢。不曉得我退役前讀不讀得完《憂鬱的熱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