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力量就是在黑暗中找到光明的能力」

看似一切和諧的社會，平常再也不過的街坊鄰里，隱藏著你我看不到的危機。這種和平共處的假象，就好比一個五彩繽紛美麗的肥皂泡泡，一旦被戳破就顯得骯髒又臭不可聞。

外婆的身體自從一年前的一次感冒後就再也沒有完全好過，晚上睡覺時聽到外婆咳嗽，咳到肺都快要掉出來一樣，嚴重的時候外婆必須坐起身來靠著床頭的鐵欄杆才會舒服一點，直到天亮。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我轉頭假裝睡著，眼淚不停的往下掉。早上出門時我都會跟外婆說「外婆我很愛妳，我很希望能找到良醫，幫妳打敗病魔。」

1997年2月，外婆病倒了，一切生活擔子都落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前些日子舅舅被未婚妻家退婚，對方說「像你這樣的殘障，我們家女兒嫁給你吃土啊，除非你能出更多的聘金，要不然…」，將近40歲的舅舅整日借酒澆愁是自顧不暇。阿姨又因為腦中風住進了醫院,整個人就像失智般,問她話也似懂非懂,張著大眼直盯著來看她的人。每天要打營養針,一針要100萬越盾。表姐和他當獸醫的老公為了要付她媽的醫藥費,居然把腦筋動到我和外婆住的房子上，偷走我們和房東簽約的紅紙張,向地下錢莊抵押借錢。

「怎麼辦？外婆，我想要打電話給爸爸跟他要錢」，「小桃，先不要說。妳爸媽現在也有困難」外婆點到為止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外婆，檳榔葉的生意賺不到什麼錢，我們不要做了好嗎，開個雜貨店怎麼樣？」我掩不住內心的興奮，「我們哪有那麼多錢！」外婆的精神已大不如前說著就睡著了,［我來想辦法］我輕聲低語的說。開間雜貨店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只賣香菸或檳榔葉這樣單一又是死豬價的東西,客源太狹礙利潤又不容易提高。每天能有現金收入又可以不用看別人的臉色，真是太好了，我自顧自的嘟囊著。

要開一間雜貨店所需要的準備事項，早已經在我的腦海藍圖裡。我列出一張清單，規劃要賣的林林種種商品，並託鄰居大哥幫忙我去找合適開店的地點。剩下來要解決的就是最重要的開店資金。

我要開店做生意的消息傳出去沒多久，馬上就有專門從事資金仲介的人找上門，是離家幾條街外的大嬸，「清桃啊，聽說妳要開店是吧。我有認識的金主可以幫忙妳，不過…」，「能借多少呢？…放心吧阿姨，只要事成少不了阿姨的跑腿費」。我心裡明白「天下沒有白吃午餐」的道理，我也知道對方要什麼，知道一旦我還不出錢來需要承擔怎樣的後果。有了借錢的管道，我百般思量計算每個月要償還的本金和利息，土地的租金押金、店面的搭建和裝潢、進貨的成本和販售利潤，一切妥當後我向仲介阿姨介紹的高利貸借了5000元美金，扣除第一期的20%利息，實際拿到手的是4000千元美金。

1997年3月，我選在離家裡騎機車15分鐘就可以到的地方，在第八郡Phạm Thế Hiển路上的一處空地。第八郡這幾條街在幾年前是龍蛇雜處搶劫殺人頻傳的犯罪區，平常百姓都不敢隨便在晚上來到這裡，近兩年經過公安的掃蕩和商店的進駐，就變得較為平安；我要開店的這處空地原本是賣包子的店，聽人說老闆才剛死不久。我找裝潢師傅一起到別人開的雜貨店佯裝買東西，實地是看看一間雜貨店應該要有的格局和布置。我要求師傅一切從簡，就這樣在沒畫草圖，簡單的鐵架、塑膠浪板和一扇一定要的鐵捲門，我的雜貨店開張了。

我的雜貨店賣的東西沒有其它家多，販賣的商品多趨向於經常性生活必需品。像每天要吃的柴米油鹽、居家清潔要用的洗髮精洗面乳和肥皂、每到假日大家多少會買來慶祝的啤酒可樂等飲料，說少不少也有兩三百種東西。因為我選的地點首重停車要方便，又有不論買多少都可以的外送服務，沒多久我的雜貨店就門庭若市，生意好到無法應付。

每天要補進貨的商品，一通電話小盤商就會自己送過來店裡，如果是客人買的如米、成箱的啤酒、汽水、木炭和拜拜用的餅乾塔（將近一米高，用多種餅乾糖果堆疊成金字塔型，再以透明塑膠紙包裝固定）等較重的東西，就得要幫客人送過去。我總共請了三個員工，幫忙招呼客人和送貨，經常人手不足的時候就得要親自出馬去送貨。我的年齡太小無法考駕照，但也顧不了這麼多，我向乾弟說「你那個破機車借姐用用吧」（乾弟實比我年長，因為我的小大人做風，差距兩三歲以內的朋友都稱我為姐），「那我騎什麼？」乾弟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借還是不借？…」。有時要送的貨超過機車的負荷量，我就會找xe xích lô （人力三輪車）來幫忙了。

越南的雇主是要負責工人吃飯這檔事，大都是午餐，當時年紀雖小卻也難不倒我。雜貨店開張後，我必須在每天清晨五點鐘就要起床，在到雜貨店之前要先幫外婆準備好午晚餐，和三位工人的午餐。此時的外婆已經無法下床，我必須煮不容易壞又方便拿起來吃的東西。我在外婆的鐵床旁邊放一張小木頭椅子，上頭放著一個塑膠盤，盤裡裝著我煎好的四條香腸和兩顆用魚露煮過剝好殼的雞蛋，放一根鐵叉方便外婆沒有力氣的手可以拿起來吃。出門前我跟外婆說「外婆，盤子左邊的這兩條香腸和一顆滷蛋是午餐吃的，其它的是晚餐吃的。不要一次就都吃完哦，會餓的。」我帶著惶惶不安的心情出門去工作。

14歲不到我已經是堂堂一間雜貨店的老闆，這在越南算是前無古人的壯舉，我常常以此得意的和大家說。每天記帳、出貨、進貨、數錢忙的不亦樂乎，早把自己還是學生的問題拋到九霄雲外，一個星期後老師找上門來。

當時我正在店裡埋首整理貨品，抬頭一看是班導師，一臉怒氣沖沖的站在店門口。我百分百的確定是住在隔壁的同學告的密，我跟老師說「老師，我不想唸書了，我要賺錢，我要…」，不等我說完，老師開口就罵「清桃，妳在說些什麼屁話，都快要國中畢業了…」。我知道老師是清楚的，清楚目前我和外婆的處境。但人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想事情，很難真能設身處地感同身受；在你來我往一番爭執後，老師悻悻然的走了。

在和班導師吵架後的當晚，我拿著100塊美金來到了校長的家。在我還沒代表學校參加胡志明市初中高中校園選美之前，我早已因為路見不平的個性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找校長，以前也曾為了同學的哥哥考不上高中部而來找過校長。見了校長，我從口袋裡拿出100塊美金放在校長家客廳的桌子上，「校長，我希望你能讓我辦理休學，我需要賺錢」我一臉誠懇的對校長說。校長沒收下我給的錢，在了解我的苦衷之後同意我的請求。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雜貨店生意越做越火，每天的進帳扣除貨物成本和工人薪資之後，還有越盾40萬的淨利(800元台幣)。還掉每個月高達10％的高利貸，平均一天我還有15萬越盾(300元台幣)，是屬於自己真正的錢，這是當時一般成人收入的兩三倍。

我常必須扛著30公斤的米袋，在大太陽底下送到別人家裡。有時一天要好幾回，遠一點的要跑到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我必須頭戴著棒球帽，臉圍著大毛斤，上身穿著牛仔外套全身包的密不透風，才能抵擋的了這樣的酷熱。一天下來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到了晚上九點打烊，工人將擺在店門口的雜貨收進來店裡後就離開，我還必須留下來完結帳才能走。大約到十點結束關好店的鐵捲門，我會先繞道去買外婆喜歡吃的宵夜後才回家。一進家門看到外婆坐在床上笑咪咪的看著我「小桃，辛苦了」，「沒有，外婆才辛苦」「外婆，今天的菜好吃嗎？」我還沒問完外婆就搶著回答「很好啊，今天煮的菜很好吃」就帕我擔心。同樣的香腸和滷蛋，永遠笑咪咪，永遠不曾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