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倍得捲心床評價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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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倍得捲心床評價產品中有8篇Facebook貼文,粉絲數超過3,004的網紅酸酸時事鐵絲團,也在其Facebook貼文中提到, 一「你從未關心「低端人口」 一 一「中國軍演武嚇台灣因颱風草草結束 呂禮詩:果然天不從解放軍! - 國際 - 自由時報電子報」 一「中國河北出現大型龍捲風!狂掃30分鐘驚悚畫面曝光 - 國際 - 自由時報電子報」 一「鄭州洪災重創共軍攻台計劃!傳對台作戰指揮中心慘遭淹沒 - 自由財經」 一「快訊/中...

  • 倍得捲心床評價 在 酸酸時事鐵絲團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1-07-23 00: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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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你從未關心「低端人口」

    一「中國軍演武嚇台灣因颱風草草結束 呂禮詩:果然天不從解放軍! - 國際 - 自由時報電子報」
    一「中國河北出現大型龍捲風!狂掃30分鐘驚悚畫面曝光 - 國際 - 自由時報電子報」
    一「鄭州洪災重創共軍攻台計劃!傳對台作戰指揮中心慘遭淹沒 - 自由財經」
    一「快訊/中國恐怖洪患「地鐵躺滿屍體」 總統府表達慰問 | 政治 | 三立新聞網 SETN.COM」
    https://m.facebook.com/story.php?story_fbid=1579850678821672&id=584986081641475

    轉:456年級的碩博高才生.告訴你一件你的思維範疇之外的事件!!!

    蔣介石可能會抗議說,我為了顧全大局才犧牲八十九萬人,你們就罵我,毛澤東為了大局,在三年災害裡,活活餓死中國上千萬人,還不是被中國人奉為民族英雄。

    這就是中國人啊。這就是中國文化啊。中國人自己在南京屠殺中國人很多次,太平天國城破那次,殺了上百萬人,中國人都覺得沒有關係,但是日本人殺的,就是不能忘記的國恥啊。(南京大屠殺有很多疑義,我們有空再來討論。因為黃埔精神也有在那裡發揮過,所以有死很多人是真的,但是有些國民黨中下層軍官的回憶錄都說,在城破日軍入城之前,就已經殺的血流成河了。

    最近有二則新聞令人非常感慨,其一就是蔣介石的遺物被列為國家文物,其二就是有甫發表上任的官員,因為過去曾公開反對前朝「去中去蔣」的政策,而獲拔櫂,並被某些媒體讚其有風骨。其實嚴格說起來,前朝的去蔣化政策並不是要完全將蔣介石從歷史抺去,而是希望還原蔣介石在歷史上的兩面評價,終結過去將蔣介石奉若神明的荒謬時代,只是最後功敗垂成。在幽靈復辟後,蔣介石仍然是被中華國民所紀念的歷史偉人,墳墓有國家憲兵保護,歷史教科書仍然充斥著美化他的謊言。只是有時讀史時會想,那些過去被蔣介石屠殺的百姓,那些起來反抗他而最後被迫害入獄的異議人士,今日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別的不說,相信台灣許多人就不知道過去所發生過的一件大屠殺,在這個由蔣介石直接下令執行的慘案中,直接死亡人數保守估計就高達八十九萬人,幾百萬人流離失所,被迫逃離家園,史稱黃河花園口大決堤。

    黃河花園口大決堤發生在中日十五年戰爭的中期,也就是國民黨版八年抗戰史的初期,一九三八年的六月九號。當時國民黨蔣家軍中的幾位將領,在蘭封會戰裡發揮黃埔精神,不戰而逃,導致蘭封會戰兵敗如山倒,為了阻擋日軍追擊,蔣介石下令炸毀黃河大堤,希望來個水淹日軍,並且讓附近所有鐵路全部泡在水裡,使日軍無法運兵追擊。眾所皆知,黃河自古稱為「天河」,因為千年以來黃河不斷的淤積,不斷的加高兩側河堤,最後黃河的河床甚至比兩側的農地還要高,一但大水決堤,後果不堪設想。而這等陰狠的毒計,早就戰事甫起時,就有人向蔣介石建議過,只是當時戰況還沒有完全悲觀,蔣介石只是當作備案來處理。直到了五月底,戰事已經完全絕望,會戰大敗後考慮的只是主力部隊能不能順利撤出戰區,大家能不能躲過日軍的強力追擊,此時也顧不得百姓的死活了,就在六月初開始準備決堤計畫,在六月九日那一天用炸藥與高射炮炸開大堤,整個平漢鐵路以東全部被大水淹沒,一千二百萬畝的農田全部泡在水裡。走避不及的百姓全部被大水活活淹死。震驚世界。

    一開始國民黨還打算栽贓到日軍頭上,在炸堤後發動各路媒體強力譴責日軍炸堤的暴行,並且指出這是另一次的南京大屠殺。一直到中日十五年戰爭結束後,國民黨的媒體仍然繼續作這樣不實的報導。直到許多無法辯駁的史料出土,親歷事件的當事人們撰寫回憶錄,直指炸堤的就是國民黨軍隊,才讓事實真相被還原。從此國民黨絕口不提這件淹死八十九萬人的歷史慘案,教科書中只剩下南京大屠殺。順道一提的是,國民黨稱的南京大屠殺死亡人數是三十萬人,還遠不及黃河花園口大決堤裡直接死亡人數的一半,而八十九萬人死亡還是非常保守的估計,因為這是直接在大水中死亡的數字,在大水之後,所有的農田都泡在水裡,沒有任何收成,又造成大飢荒,在兵荒馬亂中也沒有政府單位可以進行人道救援,屍體任其腐敗,又引起大範圍的瘟疫傳染,大水退去後,間接死亡的人數恐怕更是八十九萬人的數倍。會戰結束後,潰敗的國民黨許多部隊,在黃泛區附近四處逃竄,飢荒中無以為食,就搶劫為生,湯伯恩所部的軍隊軍紀特別差,在河南時強淫虜掠樣樣來,所以當時流傳一句話叫「寧要日軍燒殺,不要湯軍駐紮」。國民黨在中日十五年戰爭結束後的內戰裡兵敗如山倒,被中國百姓趕出中國,不是沒有原因的。

    後來紙包不住火了,黃河花園口決堤慘案確定就是黃埔軍幹的,宣傳口徑只好轉向,陸續出現一些報導文章指出,由於當時疏導得宜,其實並沒有任何一個百姓死傷。但是有趣的是,當時國民黨蔣家軍與日軍互相指控對方炸堤的報紙,其實都還被保存在圖書館裡,幾十萬百姓活活被淹死的事實,兩方都有積極報導。國民黨的報導指出日軍炸堤屠殺平民,日本的報紙則說是蔣介石炸堤,自己害死中國百姓。文章最上方的配圖就是當時日本的報紙,用「人類永遠的敵人」來形容犯下這等血腥罪行的蔣介石。當然時至今日我們也都知道是誰在說謊了。日方拿這件事來宣傳,並且強調日軍積極救助被大水奪走一切的幸存災民,其實也是言過其實,因為日軍自己跑都來不及了,還會救助敵國的災民??據戰後曝光的日方史料記載,當時日軍不像中國平民百姓,沒有機動交通工具,是有軍用卡車助其撤離災區的,但是仍然有兩個日軍師團走避不及,被大水圍困,日軍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飛機,空投救命物資,讓日軍受困的部隊不至斷糧。但是就算如此,日軍仍然有七千多人死於大水之中。國民黨後來的文宣說「國軍疏導得宜,百姓並無一人死傷」,真是他媽的鬼話連篇。

    海地大地震,震驚全世界,但是目前死亡人數仍然未破三十萬人,南亞大海嘯,估計奪走二十二萬人的生命。但是兩場世紀天災加起來都沒有蔣介石一聲令下有威力。八十九萬人從此淪為波臣,而歷史上甚至沒能記上他們一筆。你問我們為什麼對蔣介石這麼有意見。我們只能告訴你,人跟禽獸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人有良知,所以人類社會無法認同希特勒屠殺猶太人,就像我們無法認同蔣介石一樣。我們不認為要將蔣介石從歷史中抺去,這是不對的。我們主張的是要還原歷史的真相,讓大家知道過去發生過什麼事。套句中國朋友愛說的話,這叫「將蔣介石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我們無法認同蔣介石這個人過去的所做所為,多次經過中正紀念堂時也都拒絕進入,不是因為我們有什麼特殊的意識形態,而是人都是有良知的。除了已經喪盡天良的人以外,我們真的無法理解是什麼樣的人,竟然可以原諒這種屠殺的暴行。

    sophist4ever

  • 倍得捲心床評價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1-07-18 19:00:43
    有 244 人按讚

    【這位全職太太的故事也太讓人心疼了吧】
     
    大家肯定都聽過,全職太太被稱作「黃臉婆」,對於丈夫在外的某些糟糕的行為,不得不忍氣吞聲。
     
    今天要分享的這篇〈白水青菜〉,就是這麼一個故事。乍聽之下似乎挺常見,但在作者潘向黎的筆下,卻以一種跟篇名一樣平淡的筆觸,重擊讀者的內心(小編一度感到難受得看不下去......)。
     
    一起來看看這個故事,也說說你的感想吧。
    -

    白水青菜 / 潘向黎
     
    他進門的時候,客廳裡沒有她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向廚房走去。她果然在,正在用飯勺攪電鍋裡的飯。她總是這樣做,盛飯之前要把電鍋裡的飯徹底攪翻一下。他曾經問為什麼,她說:「好把多餘的水分去掉,口感才好啊。」顯然她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飯冒著蒸汽,她的臉有一瞬隱在水氣裡。他聞到了飯香。
     
    飯很香。奇怪的是,他在別的地方幾乎聞不到這種香。這是好米才有的香味。他知道她只用一個牌子的米,東北產的,很貴,因為是有機栽培。
     
    好米只是密閉著的香味,要加適量的水,浸適度的時間,然後用好的電飯煲煮,跳到保溫之後,燜合適的時間,香味才會爆發出來,毫無保留,就像一個個儲滿香膏的小瓶子打破了一樣。
     
    她是他遇到的最會煮飯的女人。他這樣說過,她回答:我尊重米。
     
    在他笑起來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不過只尊重好的米。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兩碗飯已經在桌上了,他的這邊多一個空碗,筷子照例擱在擱筷上,是一條魚的形狀。她端上來兩個青花小碟,一個碟裡是十幾粒黃泥螺,並不大,但很乾淨,一粒粒像半透明的岫玉,裡面有淡淡的墨色。一個碟裡是香菜心,嫩嫩的醬色,也是半透明。家裡的菜一向這麼簡單,因為他都是在外面吃過了,回來再吃一遍。
     
    最後她端來一個小瓦罐。這才是他盼望的重點。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裡面有綠有白有紅,悅目得很。她說:「你先喝湯。」自己坐下來,開始吃飯,撥幾口飯,就一點菜心,看她吃飯的樣子,好像不吃一口菜也可以似的。
     
    他就自己從瓦罐裡舀了小半碗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枸杞,除了這些再也不見其他東西。但是味道真好。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著清甜;而且完全沒有一點味精、雞精的修飾,清水芙蓉般的天然。
     
    就那麼一口,整個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復甦,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好像一個薄薄的殼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條紋理都活了起來。真是好湯!
     
    他一連喝了兩碗,然後吃飯,就著黃泥螺和菜心,一個滑,一個脆,都是壓飯榔頭。不知不覺就把一碗飯都吃完了。他也不添,而是又釅釅地喝了一碗湯。然後把碗放下,對她笑。
     
    她也笑,「好像在外面沒飯吃似的。」
    「是沒飯吃。現在誰吃飯?」
     
    他說的是真話。他的工作宴會應酬多,那種宴會不會有飯。總是太多的油膩、濃烈的味道轟炸口腔,味蕾都半昏迷了,直到喝了她的湯,才緩緩醒過來。
     
    「你的湯怎麼做的?」
     
    她莞爾一笑,笑容裡有陽光的味道:「好嗎?」
     
    「好。」
    「那就多喝一點。」
    「喝了。到底怎麼做的?人家都說老王家湯館好,我看就是那裡都喝不到這麼好的。說給我聽聽。」
    「說起來——其實也簡單,就是要有耐心。」她說。
     
    後來,他不只一次懷念那時的生活。那種安寧,那種坐在餐座前等著妻子把瓦罐端上來的感覺,掀開瓦罐的蓋子時看到的好看的顏色,第一口湯進口,微燙之後,清、香、甘、滑……依次在舌上綻放,青菜殘存的筋脈對牙齒一點溫柔的、讓人愉快的抵抗,豆腐的細嫩滑爽對口腔的愛撫,以及湯順著食道下去,一路潺潺,一直熨貼到胃裡的舒坦。
     
    他們的家是讓人羨慕的白金家庭。白金的意思是,既有錢又白領,這個白領的意思是泛指,指的是讀過書,有修養講規則,憑知識和智力掙錢,不是手上戴好幾個寶石戒指的暴發戶。
     
    他先是吃皇糧的機關幹部,後來不願意看人臉色慢慢從孫子熬成爺爺,早早下了海,折騰了許多行當,最後在房地產上發了,然後是網站、然後是貴族學校,他的事業像匹受驚的野馬一樣勢不可擋。
     
    他成了本市的風雲人物,電視臺人物訪談的明星,各種捐款、善事的大戶。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他的風度、談吐,贏得了矚目和好評。有一次電視臺讓女白領評選全國範圍的十佳丈夫人選,他就上了榜,而且擊敗了幾個電影明星、歌星。現在的女白領真是不傻。那些又蹦又跳的男人,只能遠處看看,怎麼能近距離相處?要是她們知道他還每星期兩次開著寶馬到那所著名的大學讀哲學碩士,她們可能會發出尖叫——要多少實力才能有時間和閒心做這樣的事情啊。但是他從來沒有對外面透露過,這種事,要等人家自己無意中發現才好。越不經意越有風度,像他這樣的年紀和身份,這種選擇已經不需要經過考慮了。
     
    他當然結了婚。都十七、八年了。妻子是她的大學同學,是初戀,而且是那種把情竇初開和愛和性和婚姻一鍋煮的關係。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還會有其他選擇,那時候也不知道要給自己多留一點時間,畢業後第二年就結了婚,然後很快就有了孩子。就是現在進了寄宿制雙語教育的培鷹學園的兒子。兒子是他們的驕傲,他不但聰明、學業優異,而且長得非常漂亮。這不能完全歸功於他,因為兒子明顯地集中了他們兩人的優點,而妻子當年也是學校裡的美女,不化妝也青翠嫩葉一樣清新可人。
     
    因為有這樣的妻子,他對女人是不容易驚豔的。而且他知道現在的女人的漂亮已經充滿了化學的味道。
     
    嘟嘟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起初他覺得這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像個水晶花瓶一樣好看又透明,而且不實用。等到看出她的企圖還覺得有些好笑——這不是胡鬧嗎?要不是她是他的下屬,本來可以叫他叔叔的。當然心裡還是有點高興的,很隱蔽但是很真切,這可是一個比自己小20歲的女孩子啊,又漂亮,而且出身很好,父親是大律師,母親是名醫,家裡本來要送她去劍橋留學的。這樣的女孩,沒有任何為了錢而接近男人的嫌疑。
     
    起初他真的沒有什麼。因為覺得嘟嘟是一時衝動,再說他不可能破壞自己的家庭,這麼些年,妻子辭掉幹得好好的中學教師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他沒想過要辜負她。他若是辜負她,她真是什麼都沒有了,一個40出頭的女人,沒有工作沒有事業沒有朋友,她怎麼活?況且,許多男人成功了就另覓新歡拋棄髮妻,他不想也掉進這種俗套,犯這種通俗的常見病——他不是一般的男人,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起初真的沒有動心,他只是考慮怎麼讓嘟嘟少受一點傷害就退出去。但是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任性,她們想要什麼就敢大喊大叫、又哭又鬧、要死要活,他又下不了狠心把她開除掉。嘟嘟真是一個水晶花瓶,而且因為對他無望的愛,這個水晶花瓶就站到了懸崖邊上,隨時可能掉下來粉身碎骨。最後,他只好伸手把她接住。
     
    他不回家吃晚飯了。後來,他連晚上都不回來了。他說,實在太忙,不趕回來了。後來又說,想一個人靜靜。
     
    她沉默,就像他每次說不回家吃飯時一樣,綿長而細密的沉默,那重量使他感到壓迫,但是不敢掛電話。最後,她說:「這樣吧,你要回來吃飯就打電話。」
     
    他想,這等於說,如果不打電話,她就不會做好他的飯,還有那罐湯,等他回去了。那是他的家,但是從現在起,沒有他的飯了,沒有人等他了。他有點失落,但是馬上感到了巨大的輕鬆。這太好了。她當然會有看法,也會生氣,會傷心,但是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會主動挑破、發作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選對了人結婚,現在又一次這樣覺得。在愛上別人之後這樣想,也許有點荒謬,但是他就是這樣覺得
     
    他不喜歡租房子,他說哪怕只住三個月,我也要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我不住別人的地方。嘟嘟欣賞地看他,說:我也是,我也是。他就說要買一套房子,全裝修的,帶全套傢俱和電器的,「只要帶上牙刷就可以住進去。」他愉快地說。嘟嘟卻不要,她說那種房子沒有風格,她不喜歡。最後她讓他住到她那裡去。
     
    嘟嘟一個人住著兩房一廳,是父母給她買的,裝修是她自己來的,是很現代的簡約風格,但是卻比華麗更費錢的那種。全套北歐風情傢俱加全進口潔具,一色的白,臥室裡連地毯都是白的,這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氣派。看來她父母確實把她寵壞了。
     
    嘟嘟為了歡迎他,給他買了名牌的浴袍和拖鞋,他沒有聽說過,只記得她說那是某個國家皇室用的牌子,她喜歡這個牌子,她說皮膚感覺到的奢華比眼睛看到的更真實。但是沒有睡衣,她說他不需要。真的,一旦上床,他們都不再需要衣服。
     
    新鮮的愛情,新鮮的瘋狂,新鮮的住處,新鮮的氣氛,好像連他自己都成了新的。幾個月的時間過得像飛一樣。
     
    也有問題。問題是出乎意料的小問題:他們還是會肚子餓。
     
    他是半個公眾人物,不能到外面吃飯。嘟嘟一個人出去買肯德基,他倒是可以接受,只是覺得好笑,說:「我兒子最喜歡吃。」嘟嘟就變了臉,拒絕再買了。
     
    只好叫外賣,從茶餐廳的簡餐到永和豆漿,從日式套餐到避風塘,從披薩到義大利通心面,他們都叫了個遍,外賣沒有湯,他們有時喝罐裝的烏龍茶,更多的時候喝可樂。
     
    慢慢的,吃飯成了個苦差事。因為難吃,而且他必須掩飾他對這些食物的難以下嚥。真潦草啊,有的硬梆梆的,有的乾巴巴的,有的木渣渣的。他思念一碗香香柔柔有彈性的米飯,更思念一碗熱熱潤潤讓味覺甦醒的湯,冰涼的飲料怎麼能代替湯?和他以前吃的晚餐相比,這些簡直是垃圾。
     
    但是他不敢說。只要他一流露出不滿,嘟嘟就會生氣:那我們出去吃啊,什麼好吃的都有!我也不喜歡吃這些!還不是因為你!或者說……我知道,你又在懷念你過去的生活了!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了就明說嘛!
     
    每次他都要冒險出去請她吃一頓飯才能平息。
     
    吃飯成了他們的一個心病。甚至下了班在往那個甜蜜的小巢走的時候,他就在犯愁,要不要自己先到哪裡吃一點東西?不然等一下進了門就是一通昏天黑地的親熱,然後吃點吃不飽的東西,半夜又要餓醒。
     
    按照現在流行的劃分,嘟嘟在這個城市裡應該算個真正的「小資」了。說她真正,是因為她小資得天經地義,而且不是為了在人前裝樣,她不欺暗室,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更下功夫。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為了享受,這樣認真把錢不當錢,這樣一絲不苟。她的內衣比外衣更貴,她基本上不化妝,但是她的保養品一套都是她一個月的工資,而且用了覺得不好就被丟在一邊。
     
    她說:「用名牌有什麼?把過期的名牌化妝品丟掉,那種感覺才算奢侈,我喜歡!」
     
    她也解釋為什麼這樣:「我要讓自己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皮膚接觸的都是好東西,這樣氣質才會好。」
     
    嘟嘟有兩個愛好,一是健身,一是讀村上春樹。她不但有村上春樹的所有作品,而且每種都不止一本,有各種版本,他懷疑只要國內有的她都買齊了。甚至還有日文原版的,雖然她不懂日語,「我可以學啊!」她唱歌般地說。只要有空,她就會隨手拿起一本村上春樹,隨便翻到哪一頁,開始看。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就會微微蹙起來,光潔的臉似乎突然長了幾歲。書架上、沙發上、床頭、甚至洗手間的梳粧檯上,都放著村上春樹,有的合著,有的打開封面封底朝上趴著。
     
    他看過幾次,但是都看不下去,好像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活片段、稀奇古怪的夢和幻境,不知道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想說什麼。這麼亂哄哄的,真奇怪,嘟嘟在裡面看到了什麼呢?是什麼吸引了她?他沒有問,怕她根本不解釋,反而笑他落伍。嘟嘟太年輕了,她的年輕使她的一切都有一種理直氣壯,這一點讓他感到可愛,也有點怯意。
     
    沒想到有一天,他一走進門,就看到嘟嘟因為興奮而泛著粉紅的臉。「今天有好東西吃!我給你做!」他望著她,好像她突然在說英語,雖然他能聽懂,但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又說了一遍,他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是好消息,他能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跟著嘟嘟走進廚房。眼前的廚房一掃往日的清寂,熱鬧得像個小型超市,工作臺上放著兩塊碩大的案板,嶄新的,上面擱著兩把刀,一把黑黝黝的切菜刀和一把雪亮而窄長的、帶著鋸齒的刀,旁邊還有紅的火腿、綠的黃瓜、嫩黃的乳酪,一大袋蔬菜,還有一個長麵包,還有五顏六色的罐頭,瓶裡袋裡的各種調料。這是個地震後的小型超市,一切都顯得有點凌亂,嘟嘟的頭髮上也黏了一抹可疑的黃色膏體物質,但是也顯出了熱誠,心無城府、掏心掏肺的那一種。
     
    他感動地表示要幫忙,嘟嘟堅決拒絕了,要他到廳裡休息、看看報紙。她把他推到沙發上,把報紙遞到他手裡,甚至給他泡了一杯茶。他看了一下,居然是龍井,她笑著說:「剛買的。茶莊的人說是新茶。」然後她就像一個賢慧的妻子那樣進了廚房。
     
    嘟嘟終於忙完了,讓他坐到餐桌邊。他急切地過去,看到了餐桌上的東西。每人一碟三明治,切成小塊的,一摞一摞的幾摞,旁邊點綴了嫩玉米芯和炸薯條。中間是一大盤紅紅的、一片混沌的東西,仔細看可以辨認出裡面有臘腸一樣的東西。惟一熟悉的東西是啤酒,麒麟一番搾。
     
    嘟嘟說:「怎麼樣?」他說:「看上去很漂亮。」他決定先從容易接受的開始,就自己倒上啤酒,開始喝。嘟嘟一邊解著身上的圍裙,一邊興致勃勃地說:「這不是一般的東西,這可是村上春樹餐啊。」
     
    「什麼?」他趕快把一口啤酒咽下去。
     
    「村上春樹的小說裡寫到的美食很多,日本就成立了一個村上春樹美食書友會,根據他書裡的描寫,編了一本村上春樹食譜,讓大家分享。我今天就是按照這本食譜做的。好玩吧?沒想到吧?」
     
    原來是這樣。他拿起一摞三明治,「這是什麼三明治?」
     
    「黃瓜火腿乳酪三明治。《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生物學家的孫女做的。這個做起來很麻煩,生菜葉子要用涼水泡,吃起來才脆。麵包片上要先塗上厚厚的黃油,不然蔬菜裡的水分容易把麵包泡軟。最後也是我自己切的,特地買了一把刀,切得很整齊吧?」
     
    他吃了一口,為了躲避作出評價,就指著那盤紅紅糊糊的東西說:「這是什麼?」
     
    「番茄泥燉史特拉斯堡香腸。我買不到史特拉斯堡香腸,還好書裡注明原味維也納香腸也可以,就用了維也納香腸。主料是番茄丁和維也納香腸,調料是大蒜、洋蔥、胡蘿蔔、芹菜、橄欖油、月桂油、百里香、花薄荷、羅勒、番茄醬、鹽、胡椒、糖,我數過了,一共13種。本來想做蘑菇煎蛋捲,但是那是《挪威的森林》裡的,早期作品,風格不一樣,所以做了這個,這也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的,就是世界末日當天,他和圖書館女孩過了一夜,在她家做的早餐。」
     
    他心裡湧起了愛憐,但是仍然沒有動,倒是嘟嘟,把一條香腸用餐刀切成幾段,用叉叉起一段,送進嘴裡,「哎呀,太棒了!另類!濃烈!豐富!絕對村上春樹!」她吃著,又喝啤酒,漸漸的眼裡泛起了迷濛,又說了一些「真是憂鬱世界的美味情懷」、「對於揮別人生而言似乎是個不錯的一天」之類的話,他知道,她已經進入了村上春樹的世界,正在裡面扮演一個角色,這些都是台詞了。
     
    他也作出毫不遲疑的樣子吃了起來。這麼難看的東西,居然不是非常難吃。但是想到居然要花上那麼長的時間,動用那麼誇張的陣勢,那麼多的調料,他還是覺得有點可笑。這就叫用最村上的方式享受生活?那麼這個人的品位真成問題。不過這麼出名的作家,應該不會這麼粗糙。慢著,這個叫村上春樹的人,會不會故意戲弄這些崇拜他的人呢?這樣想,又馬上覺得有點對不起嘟嘟,於是努力往嘴裡塞進一疊三明治,馬馬虎虎地嚼幾下,急忙用啤酒把它沖下去,感覺好像自己正坐在某架國內航班的經濟艙裡。
     
    什麼玩意兒呀,就是夾餡麵包片,怎麼看都是簡單對付肚子的東西,好吃?見鬼吧。搬出川端康成來也沒用。看看中國的小說家,看看《紅樓夢》,裡面寫的好吃好喝的,那才叫美食,那才叫見識!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說,因為嘟嘟忙了半天,他不能讓她傷心。何況說了她多半也不懂。
     
    吃完這頓難忘的村上春樹餐,他最後說了一句:「以後不要這麼麻煩了。在家裡吃越簡單越舒服。」
     
    「今天這樣不是很舒服嗎?」嘟嘟奇怪地反問。
     
    他把嘟嘟的手抓起來,輕輕愛撫著說:「不是這樣的。真的會做的人,就是一碗白水青菜湯,吃起來就夠好了。」他說完這句話,看到嘟嘟臉上的月亮被雲遮住了,他立即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他們都不願意想起一個人,一個女人。但她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就像一個狡猾的債主,從來不會攔在大路中間,讓你可以放心地開車回家,回到家門口,也不會看到有人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於是你鬆了一口氣,走進房間,打開燈,卻猛然一驚,角落裡赫然站著一個人,正是躲也躲不掉的那一個。
     
    她聽見門鈴響的時候,有一秒鐘以為是他回來了。但是她馬上知道不是。先從貓眼上往外看了看,果然不是。是一個女人。
     
    她打開了門,一個年輕女孩出現在她面前,有著緊繃的臉頰和鮮嫩的皮膚的女孩。她用微笑的眼神發問,這個女孩子說:「叫我嘟嘟吧,我是你丈夫的朋友。」
     
    她立即明白了。明白了這個女孩是誰。她打開門,請她進來。像一個有禮貌的女人對待丈夫的朋友那樣。嘟嘟從她臉上尋找一點情緒的流露,沒有找到。
     
    她讓嘟嘟參觀了他們的家,但是沒有讓她看臥室。然後她們坐了下來,喝著茶,一時都找不到話題。嘟嘟說:「謝謝你接待我。其實我今天來,一是想看看你是什麼樣子的,另外就是想吃你做的飯。」看到她臉上的驚訝,嘟嘟急忙解釋:「我總聽他誇你是個高手,最簡單的菜都能做得最好吃,真的很好奇。」
     
    她似乎有點為難,想了一下,說:「那,你就在這裡吃一點便飯好了。」
     
    嘟嘟像一個真正的客人那樣,坐在餐桌邊等。看著女主人端上來一碗飯,兩個小碟,然後是一個瓦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就這些?女主人給她盛了一碗湯,一邊說:「平時我們吃飯,也就是這樣。他總是自己盛湯,脾氣急。」
     
    嘟嘟一邊聽,一邊看她的手勢表情,又注意湯的內容,簡直忙不過來。但是她還是發現女主人沒有碗筷,就問:「你不吃嗎?」她的語氣,好像她是主人。
     
    女主人搖了搖頭。嘟嘟不知道是她不想吃,還是不願意和她一起吃,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她喝了一口湯。她不假思索地「哇——!」了一聲。然後她難以置信地看看女主人,「這就是白水青菜湯?」
     
    女主人說:「他這麼叫。」
     
    「你能告訴我怎麼做的嗎?」嘟嘟一臉懇切,好像她正在上烹調課,面對著給她上課的老師那樣。
     
    女主人停了一下,好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要準備很多東西。上好的排骨,金華火腿,蘇北草雞,太湖活蝦,莫干山的筍,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時候加上一隻陽澄湖的螃蟹,一切二,這些東西統統放進瓦罐,用慢火照三、四個鐘頭,水一次加足,不要放鹽,不要放任何調料。」
     
    嘟嘟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前的瓦罐,排骨?火腿?蝦?還有那麼多東西,哪裡有它們的影子啊。
     
    女主人自顧自慢慢地說:「好了以後,把那些東西都撈出去,一點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這些東西順便能把油吸掉。」
     
    嘟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就是所謂的白水青菜湯?白水?這個女人的心有多深啊。那個男人說的是什麼胡話?他每天享用著這樣的東西,卻認為是非常容易非常簡單就可以做出來的,他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妻子。就在這一瞬間,嘟嘟深深地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明白了世界上,愛情和愛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
     
    「你每天都要弄這樣一罐湯嗎?」
     
    「是啊。早上起來就去買菜,然後上午慢慢準備,下午慢慢燉,反正他總是回來得晚,來得及的。」
     
    「那今天你怎麼也準備了呢?他不是……」
     
    「你是說他沒有回來吃晚飯吧?是啊,都半年了,不過我還是每天這樣準備,說不定哪天他突然回來吃呢?再說我都習慣了,守著一罐湯,也有點事情做。」
     
    嘟嘟整個人呆在那裡。半天,才說:「你真了不起。」
     
    女主人愣了一下,然後失神地、輕輕地說:「他整天那麼辛苦,能讓他多喝一口湯也好啊。」她好像在自言自語,完全忘記了眼前還有一個人。
     
    嘟嘟突然說:「你今天都告訴了我,你不怕我學會了,他永遠不回來嗎?」
     
    女主人回過神來,看了嘟嘟一眼,笑了。那笑容,好像在說,他不是已經不回來了嗎?又好像在說,他怎麼會不回來呢?好像在責備: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過分啊?又好像在寬容,因為這問題本身很可笑。
     
    這樣笑完了以後,女主人輕輕地問:「你能這樣為他做嗎?」
     
    嘟嘟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也可以的,但是不必了。」她說完,就站起來走了,走到門口,她站住,回頭一笑,說:「我不是你。」
     
    她走得就像她來時那樣突然,毫無徵兆。
     
    又過去了一個月。傍晚,女人照例在廚房裡,湯罐在煤氣灶上,微微冒著熱氣。女人的目光穿過後陽臺,往外看,好像看著樓下的草坪,又好像看著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門鈴響。她應著「來了」,過去開門。她剛剛發現家裡的米快沒有了,就到那家固定的米行買了一袋米,還是那個牌子的東北大米,完全綠色無公害的,價錢比普通的新米貴了5、6倍。這是米行的夥計給她送米來了。
     
    她打開門,卻發現是他。她愣了一下,一句話脫口而出:「怎麼?忘了帶鑰匙?」
    他回答:「是啊。」
     
    她馬上回到了廚房,丟下他一個人。他不知道她這樣算是什麼意思,有點想跟進去,又覺得不妥,一時有些渾身長刺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在廚房裡說:「等一下米行的人會送米來,你接一下。」
     
    他說:「哦。」
    「還是那種米。」
    「我知道。」他說。
     
    米行的人來了,他接下來人手裡的米袋,隨口問道:「錢付了嗎?」夥計說:「付了付了,太太每次都先付的!」
     
    他用雙手握住米袋的兩角,把它提進櫥房。她說:「放這裡。」他就放下了,同時感到如釋重負。
     
    這時他確定自己可以坐到餐桌邊等了。他就坐到了餐桌邊。
     
    她好像看見他坐下來了,就說:「洗手去。」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她端著一個大托盤過來了。他想,家裡還是有改進,她不再分幾次跑了。托盤放到桌上,裡面有兩碗飯,兩碟菜:一個是蝦仁豆腐,一個是番茄炒蛋。一個小瓦罐。這是他思念的,忍不住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說:「我先喝湯。」
     
    他從瓦罐裡把湯舀了小半碗。還是有綠有白有紅,還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他急忙喝了一口,就那麼一口,他臉色就變了。像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一下子揪出來,又驚又氣,又希望一下子掙醒,發現是夢,好癱回到溫暖的被子裡。
     
    「這是什麼湯?」他不敢吐出來,掙扎著把嘴裡的一口湯咽下去,急急地問。
    「白水青菜湯啊。」
    「怎麼這麼難喝?以前的湯不是這樣的!」他委屈地抗議。
     
    她嘗了一口,然後說:「白水青菜,就是這樣的。你要它什麼味道?」
     
    他放下調羹,審視她。她不看他,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她還是那麼喜歡吃飯,但是現在不像過去,好像沒有菜也吃得下去的樣子,她把蝦仁豆腐和番茄炒蛋都舀了一下,和飯拌在一起,自顧自吃起來,吃得很香。他乾脆不吃了,點起了一支煙。過去在她面前他是不抽煙的。但是現在,這些好像無所謂了。她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吃完最後一口,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收回托盤裡,然後正視著他,說:「我們家以後可能要雇一個鐘點工,我找到工作了,家裡這麼多事。」
     
    他吃了一驚,「工作?什麼工作?」
     
    「到烹飪學校上課。」
    「你?當烹飪老師?」
    「你忘了,我本來就是老師。烹飪考級我也通過了。」她說。
     
    剛才那口難喝的湯好像又翻騰起來,他脫口而出:「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現在怎麼這樣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該這樣說。理虧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對不起她,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失去了質問的權利。而且這些日子,他幾乎不回家,讓她到哪裡找他商量呢?他現在這樣說,只會給她一個狠狠反擊的機會,反擊得他體無完膚。
     
    但是,她沒有反擊,她甚至沒有說什麼。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真正開始感到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幽深迷離,好像漆黑的夜裡,四下無人的廢園子中井口竄出來的白氣,讓人感到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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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08-23 21: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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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敏|世間最後的告別(下)▍

    以下為十年前,在今敏導演的官方網站「KON'STONE」所寫下最後一篇文章,此篇為最終回,提供給新舊粉絲閱讀。

    特此感謝『大塊文化出版之《#夢的化石》和《#海歸線》譯者 #馬世儀』精心翻譯

    ▩▩▩
       〈再會〉(下)

    然而,在我基於無奈而選擇放棄一一與周圍告別的同時,無論如何讓我割捨不下的就是我的雙親,以及MADHOUSE的丸山先生。一邊是今敏的親生父母,另一邊是「動畫導演今敏」的再造父母。
    雖說是遲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坦白一切。當時的心境,真的如同在乞求寬恕。

    當丸山先生來家裡探望我時,看到丸山先生的瞬間,自覺不堪的情緒以及眼淚,便如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對不起,我竟然成了這個樣子…」丸山先生什麼也沒說,只搖了搖頭,握住了我的雙手。我心裡充滿了感激。
    能夠和這個人一起共事的感激之情,化為無法訴諸言語的喜樂,如怒濤般席捲而來。或許你們會覺得我形容得太誇張了,然而那真的是我當時的心境。或許是自己一廂情願也說不定,瞬時間我覺得一切都被寬恕了。

    最讓我放不下心的,就是新電影「夢みる機械」。
    除了電影本身以外,所有參與這部作品的工作人員也讓我極為掛心。搞不好這部大家含辛茹苦,一張一張刻到今天的場景畫面,從此再也沒有在人前公開的機會。因為這是一部今敏將原作、腳本、人物設定、世界觀設定、分鏡、音樂方向…,幾乎所有構成作品要素的部份全部一手包攬的作品。當然,這部作品也有很多作畫監督、美術監督、以及所有的工作人員共有的部份,然而基本上,這部作品有太多「只有今敏知道、只有今敏做得出來」的成份了。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只能說都是我的責任,雖然我自認在與同伴共有作品世界觀這件事上也做了相當的努力。然而事到如此,我只能說是自己能力不足,每當念及這一點,我便心痛如絞。對於所有的工作人員,我實在有著太多太多的歉意。不過,同時我也希望能得到一點諒解。因為「今敏這傢伙」就是這種人嘛。也因為是這種人,所以才有辦法做出些有別於一般作品,塞滿怪東怪西的動畫作品不是嗎?
    這種論調聽起來可能有些狂妄,請各位就看在罹癌的份上原諒我吧。

    我也並不光是茫然地等著死亡的造訪,該如何在今敏亡後,讓他的作品能夠繼續流傳下去,這個問題也讓我費盡腦汁。然而這些想法都太膚淺了。
    當我對丸山先生表達我所掛念的「夢みる機械」這件事後,得到的回應只有一句話,「不要緊,我會想辦法的,別擔心。」
    我哭了。
    嚎啕大哭。
    這麼多年來無論是製作新作品也好,或是預算問題也好,這一路上我總是不停地在給丸山先生添麻煩。都到這步田地了,結果還是得靠丸山先生來幫我收尾善後。就連這一回也不例外。我實在是太沒長進了。由於和丸山先生有充裕的時間好好長談,透過與他的對話也讓我有機會重新意識到,今敏所擁有的才能與技術,是當今業界相當貴重的資產。

    我好惋惜這份才能,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將它給留下來。不過既然連MAD HOUSE第一把交椅的丸山先生都這麼跟我打包票了,多少也讓我能帶著一點自信,安心地走了。不用等別人來說,我自己也很明白,我腦袋裡的一堆怪點子及纖細的動畫描寫手法,要是就這麼失傳了,任誰都會覺得可惜的。不過這也沒有辦法。我由衷地感謝丸山先生,讓我有機會可以將這些化為作品呈現給世間的觀眾。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身為一名動畫導演,今敏真的是太幸福了。

    對父母告知這個消息是最沈重的一刻。
    原本,我應該在趁著身體還能自由行動的時候,親自回北海道跟雙親報告我罹患癌症的事實,然而病情的惡化,實在是進展得快到讓人措手不及。
    最後,我只能在最貼近死亡的病房內,透過電話給了他們這個唐突至極的惡耗。「我得了末期胰臟癌,已經活不久了。生為爸爸媽媽的兒子真的很幸福,謝謝你們。」突然被告知這樣的消息,想來根本沒有機會累積什麼情緒吧。畢竟當時的我,已經被死亡的預感所重重包圍了。

    就在我回到自己家裡,好不容易度過肺炎那道難關之後。
    我下定決心要與我雙親見面。雙親也希望能見到我。儘管這樣的會面一定會很痛苦、而且我已經沒有見人的力氣了。但是我無論如何希望能再親眼見他們一面。親口告訴他們,謝謝他們將我生到這個世界上。
    走得比一般人要早一步這一點,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妻子、父母、以及所有我喜愛的朋友們,不過我真的非常幸福。雙親聽了我任性的請求,第二天就從札幌飛到我東京的住處。我永遠忘不了,母親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我時對我說的話。「對不起啊!媽媽沒能生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
    我無言以對。

    和父母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也足夠了。我覺得他們在看到了我的表情後,應該就能明白一切。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
    能夠被二位生到這世上,對我而言真的是無上的幸福。此刻我的心裡,充滿著無數的美好回憶以及感謝。幸福本身當然非常重要,但是更讓我感激的是,你們將我養育成一個有能力感受幸福的孩子。真的非常謝謝你們。

    讓父母送我這個黑髮人走,實在是不孝到了極點,不過在身為動畫導演的這十幾年裡,我能夠依自己的喜好盡情展現長才,也達成了許多目標。作品雖然說不上大賣,但是多少也得到了些不壞的評價,我想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特別是在這十幾年,我覺得自己的人生比起一般人要充實好幾倍,相信雙親也能夠體會我的心情吧。

    能夠和雙親以及丸山先生好好說到話,也讓我可以把肩頭的重擔給卸下了。

    最後,我要告訴明明心裡比任何人都要難過痛苦,卻強打起精神,支持我直到最後一刻的妻子。從接到醫師宣告的那一天起,我們對泣了不知道多少次。對彼此的身心都帶來了難以言喻的煎熬。然而,我之所以能夠撐過這些痛苦與悲傷的日子,都是因為在被醫師告知之後不久,妳對我說的那句話:「我會好好陪你一路走到最後的。」正如妳所言,妳對我的擔心彷彿化為了力量,轉眼間就將如潮水般從四處湧來的要求、帳單等事務整理地井然有序,且三兩下就學會了怎麼照顧你臥病在床的老公,看著你精明幹練的身影,讓我好感動。「我太太真的很強喔!」
    都到這地步了,要我就別再扯這些了是嗎?不成不成,我會這麼講是因為體會到,你厲害的程度已經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相信在我死後,妳一定也有辦法將今敏平平安安的送上路的。自從結婚之後,我就每天埋首於工作。這麼一想,在我罹癌之後,才終於有時間悠閒地待在家裡,實在是太過份了。然而,妳卻說「會埋首於工作,就代表這個人是有才華的」,而給了我最大的諒解。我真的是太幸福了。無論是和妳一起生活的日子,還是一起迎接死亡的日子,對妳的感謝之情是訴不盡的。謝謝妳。

    當然其他還有許許多多讓我掛心的事,但要一一列出來真的會沒完沒了。凡事總有告一段落的時候。最後,我要謝謝我的主治醫師H先生,相信他到現在都難以認同我的任性吧,儘管如此,他還是答應了我希望在自己家裡接受末期看護的要求。以及醫師的夫人,看護師K女士,僅在此向兩位至上最深的謝意。在自己家裡接受治療是非常困難的,但兩位在如此不便的環境中,依然想盡辦法為我減緩癌症所帶來的痛楚。在面臨「死亡」這個終點前這段不算長的期間裡,只為了讓我能夠過得稍微舒適一點,你們的努力真的幫了我好多。不只如此,像我這樣一個塊頭又大,態度又惡劣的患者原本就很難伺候,然而你們所為我做的,早已超過了醫療工作的範疇。二位充滿人情味的對應,為我們夫妻倆帶來了多少的救贖,我想這就無須多說了。醫師賢伉儷的人品更讓我們受到數不清的鼓勵,再一次向兩位表達我深深的感激。

    行筆至此,終於到了最後一刻。自五月中旬被告知性命所剩無幾的那一刻起,無論於公於私,都竭力給予了我超乎尋常的協助、以及精神上的支持的兩位摯友。同時是株式會社KON’STONE的成員之一、同時也是我高中時代的朋友T先生,以及製作人H先生。我由衷向二位至上最深的感謝。
    真的非常謝謝你們。我沒有辦法從肚子裡有限的辭彙裡,找出可以表達我感激之情的字句,我們夫妻倆真的受到兩位太多太多的照顧了。要是少了你們,想必「死亡」將會以更可怖的姿態,吞噬掉我、以及守在我身邊的內人吧。

    真的,非常謝謝你們這段期間的照顧。儘管已經麻煩了你們這麼久,最後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在將我送上路之後,是不是可以請兩位繼續協助我內人呢?

    如此一來,我也真的可以安心起飛了。
    衷心拜託你們了。

    好了,在這裡也感謝花時間讀完這篇落落長文的朋友,謝謝你們。
    懷著對世間所有美好事物所抱持的感謝,就讓我在此擱筆吧。

    我先走一步了。

    #今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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