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忘記奶奶是幾月過世的，只記得是穿襯衫都感覺熱的時節。我們一群人坐在奶奶的車庫裏面折黃色的不曉得什麼東西，可能是蓮花吧。姑姑說起許多往事。 奶奶是爺爺續絃的妻子，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缺。但我必須說，我完全可以想像為什麼會有年輕女孩要嫁給那傢伙。他的個性很討喜，彌漫一種閒適瀟灑、什麼事都no mind、公路局楚留香的氣息。據爺爺的論述，他可是殞落的富二代，日據時代穿著亮晶晶皮鞋上學，還能吃上蘋果呢。 殞落的富二代終究還是殞落了啊，當下的重點不是你童年吃蘋果，而是你孩子的童年是否還能吃上飯吧。少不經事的幼齒奶奶瞬間長大成為家長，一個女人隻手撐起一個屋簷下兩個女人生的十個孩子。我個人認為，基本上這樣的loading足以摧毀任何溫柔的靈魂，也就是說，我們這些孫輩壓根就不可能認識奶奶是個怎麼樣的人，純粹的她，早已不在了。 據姑姑們說，當年債主上門時，奶奶一夫當關，手牽著家裡的大女兒擋在門口，讓楚留香從後門溜走。如此備受照顧的丈夫，不心繫家裡的米缸也就算了，還有力氣外遇，逼得奶奶做了一些那時代正妻會從事的舉措。在我看來，還真夠委屈的！不門開了踹出去還差不多，竟然還挽回，這就是那時代裡女人無法宣布獨立的悲哀的體現啊。 那時代的女人非常遵守社會「規矩」，明白男人是女人過上好日子的籌碼，因此把資源都給了兒子，犧牲了女兒。無奈這家的兒子似乎各自繼承比例不等的瀟灑，每次想到這裡，都為女兒們感到婉惜，我能看出姑姑們的潛質，當年倘若把資源給了她們，她們必能珍惜，而考上比我爸更好的大學。 奶奶對重男輕女的執念很重，直到最後。我記得我研究所有著落的時候，奶奶的神智狀態已經不好，很少說話，也只能偶而認出我。當時在病榻上，有位家人向她報喜，告訴她我已經被李登輝的學校錄取〔雖然後來沒去〕。她突然精神一振，急忙問我：「那，XX〔指我堂弟〕有辦法進嗎？」 那瞬間我打從內心覺得好笑的感覺到現在清楚記得，實在太太太介意了吧這位太太！怎能在一片理智混沌的大海中，還能握住寶貝孫子這座燈塔，游也游回來。只能說女人的意志力還真是堅強啊。 可能因為家族人丁眾多，奶奶偏愛誰這件事壓根對我的生活沒有影響，再加上我本來就不是討愛的性格，也不愛吃雞腿，所以重男輕女這社會現象，並未帶給我太怎麼樣的負面感受。倒是我的母親，因為她本人根本也是那掛人，一直覺得沒兒子導致她矮人一截，不得人疼。錯綜複雜的家庭故事，終致她們婆媳彼此一直近乎仇敵相待。 雖然不親，其實我一直覺得我自己許多特質應該是源於我的奶奶。這想法我幾乎從未和哪位家人聊到，畢竟說出來似乎有叛逃到敵營之感，可客觀來說，我體內流淌的精明、獨立與堅強，我的高個子與白皮膚，我源源不絕的冷調和明知道我爺爺很那個還是喜歡他的傻妹行為，應該都是我奶奶沒錯。 可惜情感上我們擦肩而過，生命的交會也早已成往事，不然告訴她這個發現，她應該會高興吧。 啊⋯還是她會說：「那弟弟像我嗎？」 #開了電腦因此此篇特長 #老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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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說#影子和A 「男孩都是什麼時候不哭的？」  A小時候在漫畫裡看到這個問句。  如今早已脫離被稱為男孩的年紀， 依舊沒有答題的資格。  他昨晚才因為打LOL的時候恍神輸了一場， 在耳機跟隊友對罵，氣到眼淚都流出來。   要做到什麼，才算是成熟的人？   A的個子不高，四捨五入勉強算個170， 臉上的嬰兒肥還沒退，長得很稚氣。  有時候去便利商店買菸， 還會被投以懷疑的目光。  他上個月剛過26歲生日， 但內心似乎還是沒滿18的小屁孩。  春節前夕的火車站滿是旅客， 拖著行李箱，走得很快。  A站在原地，看著匆忙的行人，有點迷惘。  他背著雙肩包，拿著剛買的火車票， 久違的要回一趟老家。  一年來爸媽打電話來催過幾次， 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找了各種藉口逃掉了。  但不管多不情願， 難得過年，還是得回家一趟。  A考上大學後搬出家裡，沒再和爸媽拿過錢。  這大概是他唯一「成熟」的地方： 和親人疏離、變得冷漠。   A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忙著準備年菜。  爸爸在客廳看電視，看到他回來很開心， 拉著他問了一堆問題。  哥哥一家人也回來了， 大嫂跟在媽媽旁邊幫忙， 就讓他幫忙帶6歲的姪子小布。  A很少回家，這小孩對他很陌生。  一開始對他怕得要命，但玩一下就很熟了， 他隨便做個鬼臉小布就會笑嘻嘻的， 纏著他不放。  到了快開飯的時間，哥哥才回家，  他穿著合身的西裝， 不知道又去處理什麼大事， 整張臉看起來很疲倦。  進門的時候，客廳剛好只剩下A和小布。  A摸著小布的臉，和他四目相接， 然後說：「嗨。」  「你回來了喔。」 哥哥回了一句廢話，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難得的團圓飯吃得很忙碌。  爸媽連番問他關於工作上的事情， 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小布則是吃了幾口， 就跑到他身邊吵著要一起玩玩具。  習慣獨處的A， 對於這種親近的距離感到彆扭。  只能找瑣碎的時間， 跑去房間躲起來打一場LOL。  太久沒回來，他的房間已經被雜物占據， 勉強還留一張床可以躺人。    隔天下午，A找了藉口離開。  他的工作是排班制， 刻意排了沒人想要的過年班， 在熱鬧的氣氛中退場。  哥哥開車送他去車站， 媽媽坐在副駕駛座，一整路叨叨絮絮， 好像有一百個注意事項刻在腦海中， 對他叮嚀個沒完。  「我去7-11買個東西。」  媽媽指著前方的便利商店， 指揮哥哥轉彎停車，自己下車採購。  車上剩下A和哥哥兩個人。  他們已經好久沒有獨處， 好久沒有好好說過話。  狹窄的車內，變成懸崖峭壁， 一道深深的鴻溝橫在他們倆之間。   最後還是哥哥先開口。  他回過頭，看見A腿上的一道疤， 從膝蓋劃過小腿。  嚇了一跳說：「怎麼那麼嚴重。」  「去年出車禍弄的。」A回。  「出門在外要小心點。」哥哥說。   A在後座看著靠在駕駛座的後腦勺。  剛睡醒的頭髮有點亂， 幾根白頭髮夾雜在其中。  突然想問：「你是什麼時候不哭的？」   曾經莽撞又暴力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在他眼前的， 是一個為了家庭和工作忙得團團轉， 沉穩的成年男人。   尋找答案的同時，A沒注意到， 那些變得成熟的證據，都藏在生活的隙縫裡。  譬如說，變得圓滑， 或是能面不改色的說些謊。  他不再被執著的情緒折磨， 也不再想去折磨其他人。  他開始試著原諒。  對記憶中矮小的自己，說： 「已經沒關係了。」   從車窗看出去，媽媽提了一袋東西從便利商店走出來。  哥哥說：「你有空多回來，爸媽很想你。」  A摸摸那道疤痕，感受粗糙的觸感，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