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紋、貓和星星》 打開臉書，映⼊眼簾的是一張四年前的照⽚，那天，正是我油⿇地診所的開張之⽇。照⽚上有嫲嫲和我，她穿著⿊底墨綠暗紅花紋的外套，裡⾯也是⼀件花襯衣，架著圓的眼鏡，半花⽩的頭髮梳得貼服，是⼀貫的樸素和端莊。臉龐依然飽滿紅潤，雖然皺紋是掩蓋不住了， 但是她雙手交叉在前，⼀臉腼腆的神情，卻仍像個初中⼩女⽣。 距離嫲嫲離開我的⽇子，轉眼就⼀年了。而那一天，亦是我在英國第二個碩士畢業禮那天。 嫲嫲離開得有點突然。在我剛到達英國時，得悉她的心跳得比較亂，而心口位置亦有點不適，入院檢查後發現有心肌梗塞的情況，需要「通波仔」。在進手術室前的那一刻，她還和我視像通話，知道我準備去畢業禮，笑得很開心。我告訴嫲嫲，回來時我會買一隻畢業公仔送給她，嫲嫲像小孩子一樣，笑得合不攏嘴，真的很可愛。 誰知道，在畢業禮那天的清晨，我和媽媽突然接到弟弟在香港的長途電話，說嫲嫲快不行了，讓我們在電話中向嫲嫲說最後的話。我們謝謝嫲嫲一直以來的疼愛，以及告訴她不要害怕，也不用掛心我們，主耶穌會照顧她。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到是否有遺忘的說話，但那一刻真捨不得掛線。 那天早上，穿上碩士畢業袍的那一刻，我笑得十分尷尬，因為其實我不知道我是應該笑，還是不應該笑。我心裏十分難過，相比起第一次碩士畢業的時候，今次不要沒有太大的喜悅感。不過，當我記起嫲嫲最後的笑容時，我便提醒自己，我應好好運用我學習到的知識，幫助更多的人，讓嫲嫲感到驕傲。 時間真是奇妙，365 天，8760 小時，525600 分鐘，竟然「咻」一聲就過去了。也許是近鄉情怯，這一年來，我⼀直不敢看我和嫲嫲最後視像通話的相片，⽣怕想起在最後關頭我沒有在她身旁，徒然更添悲傷。 直至最近，我看了⼀本名為《療傷的對話》的書，裡⾯說到關於生死，我們該如何安慰和療傷，都讓我有了不少啟發。 失去所愛，⽏言是⼈生最⼤的悲傷。佛家思想中，⼈生共有⼋苦，⽣、⽼、病、死是四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是另外四苦。 所謂「愛別離」，即是與所愛之⼈分離之苦，雖然我們極⼒避免，但很遺憾，我們每個人早晚都會經歷到這種錐⼼的痛楚，眾⽣平等，⼤概就是這個意思。 沒有⼀個⼈生來有愛另⼀個⼈的義務，即使是親⼈之間，愛，也不是必然的。我一直以為， 遇上⼀個值得愛、同時也愛⾃己的人，是多麼幸福的事，但諷刺的是，今⽇愛得愈深，他朝別離之時就會愈苦。 原來愛是開花，苦是結果。 沒錯，過去⼀年，我正是處於這種兜兜轉轉的心情之中，對於爺爺嫲嫲相繼離世，我難以放下滿載着他們的回憶。 有時我覺得，這樣好像有哪裡不對，然而，當我嘗試讓⾃己不要再沉醉在悲傷之中，卻⼜力不從⼼時，真的⼗分氣餒。可是，《療傷的對話》是這樣說的: 「接受一個⼈的死亡並沒有時間表。偶爾，我們必須給⾃己以及其他⼈時間，讓我們的⼤腦跟上⼼靈的腳步。」 暫時無法面對和放下，並不代表失敗，於是我也釋懷了，心裡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時間，是愛最好的證明。 想起大學的時候，我曾養過⼀隻倉鼠，名叫「奶茶」，他是一隻很乖、性格很好、親人、不咬人的倉鼠。他死掉那天，我發誓以後不再養寵物了，因為我不喜歡別離。有些人可能會說 :「牠只是隻倉鼠。」牠？對我來說，奶茶的死亡，就像我習慣了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愛與被愛的方式也跟着失去了; 但後來，在貓舍王老師的⿎勵下，我還是選擇再一次打開心扉，先後領養了三隻流浪貓。 曾經，我也想像我會擁有⼀隻漂亮的「黃薑貓」，就像童話《穿長靴的貓》的橘貓一樣。可是，偏偏每一次我領養貓的時候，剛好我認為最需要我的那一隻貓貓，都不是橘⾊的。不過，看着三隻性格截然不同的喵星人，我的心依然那麼快樂，亦覺得他們十分美麗。原來，那就是緣份，而命運會為你安排最好。⾯對終有⼀日的別離之苦，我想，我還是會選擇讓愛進入我的世界，並慷慨地付出我心中的愛。 在⼀位朋友介紹之下，我讀到⽇本作家吉本芭娜娜的《⻝記百味》，裡⾯有許多溫暖人的句子，像這些: 「⽣物壽終⽽死，不⼀定是悲劇。那是⾃然的事情，回憶永遠溫暖心頭。在這趟⼈生中能遇到她，絕對⽐沒有遇到好。」 某個晚上，我讀到這句時，想起以前與爺爺嫲嫲相處的點滴，不禁莞爾⼀笑，眼眶卻⼜濕潤了起來。是的，這趟旅程有過他們，絕對⽐沒有好。別離之所以痛苦，不正是因為深深的愛過嗎?⼀想到這裡，忽然，我肩上的包袱好像輕輕打開了，裡⾯所有的回憶都化成星星，從此我不會再孤獨。雖然夜空是⼀片漆⿊，但我相信只要用心，⼀定能夠看到，她的眼鏡與皺紋、襯衣與⽩髮，許多美麗的回憶，也將永遠留在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