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水汪汪的眼睛】

在這群島上，相傳有八百萬個神。神活在四處，有的在山，有的在水，有的鎮守著尋常人家的廚房，有更多的卻駐足於神社。成千上萬的神社，又有成千上萬的鳥居。據說，「鳥居」有「通過」的意思，是可以連接神域與人世的結界，而成千上萬的結界，理應有成千上萬人來人往神來神往的故事，但你又聽過多少呢？

在天色漸暗的黃昏，一位年輕人帶著輕便的行李來到他第七十七座到訪的鳥居，也是群島上最後一座他未曾到訪的水上鳥居。因為過去七十六次探訪的經驗，他迅速的走完表參道，繞過本殿，直接到達了神社住持的事務所。

「請問有人嗎？」他問道。
「年輕人，」住持推開半掩的門說，「這麼晚，本社已經關門了，你明天再來吧！」
「不好意思。阻你一點時間，我不是來拜神的。」
「那麼，你來神社所為何事？」
「找一個人。」

年輕男子打開了行李箱，裡面有一兩件衣服，以及一堆發黃了的尋人傳單。他拿起了其中一張遞給了住持，上面印有他要找的女子的模樣：二十歲左右，鵝蛋臉，高鼻子，眉清目秀，臉帶笑容，十足親切。

「請問你有見過她嗎？」年輕男子問道。
「在這小島上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與兩三歲的小孩，像你們這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早已經出了城市，不會留在這島上的。」
「住持，請你想清楚一點。她中等身材，一頭黑髮，而且有一雙一見難忘的水汪汪眼睛。你再想想吧！」
「不，我真的不記得。如果她不是住在島上，那麼，她就是遊客。說實話，遊客每天來來往往，我真的不會記起。或者，年輕人，你也應該接受人生本是如此人來人往的本質。」
「住持，對不起。我不想冒犯，但我不是來聽道理的。」
「沒關係。那麼，我還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嗎？」
「請問退潮是什麼時候？」
「大概一個小時後。」
「退潮了，我就可以走近那水上鳥居？」
「是的。」
「謝謝你，住持。」

年輕人收拾好行李箱，向住持道謝後，便沿著嘎吱作響的木地板走到岸邊，靠著狛犬坐著，面向夕陽，等待退潮，百感交集。這是他第七十七座到訪的神社了，如果在這神社還是找不到「她」，他決定「我就在此放棄」。

他看著海水慢慢從靠岸處往水上鳥居退去，心情卻反方向地向上高漲起來。他跳到濕地上往鳥居跑去，不顧水深及膝走近鳥居。那遠遠看來便十分壯觀的鳥居，近看之下更見宏壯，鳥居的柱面佈滿了海水侵蝕下遊人留下的塗鴉：誰愛誰、誰到此一遊、誰來自什麼什麼地方⋯⋯

他全神貫注，只想找到女子留下的記號，那約定的記號。此時，在海水的鹹氣之上，突然飄過了一陣桂花香氣。這香氣就是屬於她的！當他從香氣中回神過來之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摸著刻在柱上的印記，那代表著他們兩人的桂花印記。

「渟，我到了。妳在這裡吧！出來見見我，好嗎？」他大喊，並且繞著鳥居尋找，找他失蹤了的戀人。他焦急的腳步，揚起了水花，卻沒有變出半個身影。那一陣桂花香依然，縈繞不去，纏繞着他的心思。「渟，我在這裡啊！」他再次大喊，卻沒有得到半點回應。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渟，若果你不想見到我，為什麼要報夢讓我找遍七十七座鳥居呢？如果你真的寄住在這鳥居，住持又怎可能沒見過你呢？」

他坐在鳥居下，水已漲回到及胸的位置。他失去了意志，失去了最後的信念，卻帶著想念，靜坐著等待海水就這樣潮漲回來。

就在此時，在岸上神社裡的社務所，住持與一名僧侶正在準備飯菜。

「剛才有一個年輕人來找那女子呢！」住持說。
「哪個？」僧侶說。
「就那個，常常於鳥居出沒那個。」
「啊！」僧侶用厚重的聲音說道。「住持是說那女鬼魂嗎？」
「就是。」
「你怎樣回覆他？」
「我可以怎樣回覆他？」住持說。「難道我跟他說，在這個拜神的地方有鬼魂出沒嗎？」
「住持說得對。但話說回來，那女子的臉倒真是可憐。」
「是啊，是挺可憐的，」住持說，「尤其那一對水汪汪的眼睛。」

Storyteller：米哈 @mihawriting
Illustration： @blossomium_ill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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