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關我們什麼事呢？爸爸，我心裡想的是迪士尼卡通，高飛狗、唐老鴨和米妮祕密為米老鼠安排的生日驚喜，我們人在台灣很安全的。" (想起自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
摘自《想回家的病》散文/書法作品集
驚喜派對的嗝

我家沒有慶生習慣，有人生日那天我們特別顯得無事可做。一句祝你生日快樂因為沒有禮物和蛋糕的陪襯，變得像打嗝；一種食物消化後從嘴巴裡吐出的虛無氣味，沒有人會因此得到飽足感。

「幹嘛要過生日咧？又不是只有生日才需要快樂，我們每天都該快樂不是嗎？」姊姊總是這麼說，聽起來脫俗又有道理。我還是想吹蠟燭，想戴尖尖的派對帽和家人在蛋糕旁邊坐成圓圈。聽他們為我唱生日快樂歌，閉上眼睛許一個願望。

我用廣告傳單和膠水剪剪貼貼作成尖帽子，爸爸看了不大高興，叫我不要戴這玩意兒。他補充說明：「大陸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紅衛兵拉到街上鬥爭的人頭上都戴這種長相的帽子。」

文化大革命關我們什麼事呢？爸爸，我心裡想的是迪士尼卡通，高飛狗、唐老鴨和米妮祕密為米老鼠安排的生日驚喜，我們人在台灣很安全的。

我的帽子還是送去給垃圾桶吃掉了，垃圾桶發出打嗝的氣味迴盪在屋裡。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

驚喜派對的嗝

我家沒有慶生習慣，有人生日那天我們特別顯得無事可做。一句祝你生日快樂因為沒有禮物和蛋糕的陪襯，變得像打嗝；一種食物消化後從嘴巴裡吐出的虛無氣味，沒有人會因此得到飽足感。

「幹嘛要過生日咧？又不是只有生日才需要快樂，我們每天都該快樂不是嗎？」姊姊總是這麼說，聽起來脫俗又有道理。我還是想吹蠟燭，想戴尖尖的派對帽和家人在蛋糕旁邊坐成圓圈。聽他們為我唱生日快樂歌，閉上眼睛許一個願望。

我用廣告傳單和膠水剪剪貼貼作成尖帽子，爸爸看了不大高興，叫我不要戴這玩意兒。他補充說明：「大陸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紅衛兵拉到街上鬥爭的人頭上都戴這種長相的帽子。」

文化大革命關我們什麼事呢？爸爸，我心裡想的是迪士尼卡通，高飛狗、唐老鴨和米妮祕密為米老鼠安排的生日驚喜，我們人在台灣很安全的。

我的帽子還是送去給垃圾桶吃掉了，垃圾桶發出打嗝的氣味迴盪在屋裡。

有年我的生日一反常態。那天下午媽媽提早收攤回家，幫我洗澡，幫我穿上外出服還有鞋襪。我們沒有要出門，我被叮嚀不能亂跑，乖乖在客廳沙發坐著等。茶几放了一個還沒拆封的蛋糕盒，紅色緞帶上綁了一個糕餅店圖案的小塑膠袋，裡面有蛋糕刀、彩色蠟燭還有插蠟燭用的三角錐。

這是我的驚喜派對嗎？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乖乖看卡通，留一隻耳朵隨時傾聽大人的動靜。一個鐘頭過去、兩個鐘頭過去。爸爸媽媽姊姊哥哥一點也沒有朝客廳集中的跡象。我終於破壞這個早被看穿的驚喜派對，大聲問：「到底什麼時候吃蛋糕？」遠遠的，有冷靜的聲音傳來：「再等一下。」

真的有驚喜安排嗎？是怎樣的驚喜呢！電鈴啁啁啁的響了，爸爸和媽媽開門迎接，五個不同年齡的女人還有一個男人，他們身體挨著身體走進客廳。好多人，他們對我笑，喊我的名字跟我招手，送禮物給我摸我的臉，他們都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今年幾歲，爸爸給我介紹這是L媽媽和L叔叔還有大姊二姐三姐四姐，大家來給妳慶生喔，高不高興呢？爸爸講話的方式變得像國慶典禮司儀，聽了真彆扭。我被禮物沖昏了頭，控制不了的咧嘴笑，講話的音量和肢體動作比日常時候誇大許多。

陌生的姊姊們彷彿想送我一個被她們深深喜歡的記憶，跟我說她們的名字，帶我的手握鉛筆在紙片上寫字。她們姓名的前兩個字一模一樣，第三個字不一樣，我寫出歪歪的英、敏、香與娥，我們笑個沒完，從未發現寫字這樣好玩。我熱著兩頰聽大家唱生日快樂歌，吹蠟燭切蛋糕許願，眼前的一切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一根火柴燒出的畫面。

明年生日還會像今天這樣熱鬧嗎？我隱約知道今晚來的人是誰只是沒有人願意對我說明。L是我的另一個家庭，是我離散的姓氏，我的血緣。彼時我不知道自己降生於世的意義是要學會親吻大人無奈的臉（那種電視劇中最流行的貧窮與傳宗接代的無奈），只覺得心裡有點亂。垃圾桶裡尖尖的派對帽，兩對爸媽六個姐兄，我躺在床上等待睡眠降臨，朦朧中化身小紅衛兵在夢裡文化大革命，電鈴啁啁的響，我打了一個有蛋糕味道的嗝。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