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代發。
此為代發。
此為代發。

因為很重要所以說三次。


【讀詩心得 ──任明信詩集《光天化日》】 ◎ sea35
　
認識明信，是在三餘書店的二樓，聽他讀詩，也在二樓。
　
那是一次讀詩聚會，該是去年的四月，晚上七點多，一票
不知從何處來的人，包括我，都坐在二樓最大的桌邊，相
互陌生，氣氛也繃著，每個人都不說話，默默讀著他的詩
，等待他忙完手邊的工作，大概兩首詩的時間，他來了，
拘謹地坐下。
　
然後就開始了，關於：讀詩這件事。
　
說來慚愧，我坐在他身邊，但聊些什麼我都忘了，只剩一
個印象，彷彿強硬的圖釘，死死地把當時的形聲氣味記憶
釘死在腦海裡。
　
那是他讀詩的側臉，像一個虔誠的信徒，絕望的峭壁，他
將自己的頭顱壓低，眼神，緊緊地逼近：詩。
　
然後他讀了：
　
「有的人挖心
需要麻醉
有的人可以徒手
你不要羨慕他們……，」
　
理當順暢的朗讀，在這裡有了極長的停滯，所有人都收束
著呼吸，等待下一句詩的來臨，然而五秒過去了，無聲，
十秒，無聲，二十秒？這時一部分的人驚異地抬起了頭，
而仍低頭的人，也控制不住自己(好啦就是我)，一邊將眼
神飄向明信，一邊換氣。
　
但明信仍僵持在那，是敵人在眼前？還是愛人？
　
又或是，神？
　
不繼續讀了嗎？這樣的問題，沒有人問，沒有人開口，只
有呼吸聲，整層二樓，像龍捲風即將形成，看不透，但擁
有一個確知的中心。
　
「……要活下來
當那個可以
把心再放回去的人。」
──〈光天化日〉
　
他抬起頭，像是把所有人的心，都安放好了。
　
但可惜我是個不專心的傢伙，眼神又飄起來，看了看他的
手腕，上頭刺著一個符號。
　
X。
　
==
　
〈下輩子〉 ◎任明信
　
當你的海
就不會在意你沒有岸
　
==
　
詩集出版前，明信已決定離開三餘書店，打算去某處走走
，他說會去某個地方，不確定會是哪，聽他這麼說，我晃
了晃頭，問起他「本質」這件事，一個東西，抽象或是具
象，都能在腦海中形成一股表面形象，但如何看穿表面，
發現本質？如何讓本質不受干擾地透過語言呈現？例如海
，例如岸，你如何確知那些事物對自身的意義與否，或者
，如何連結自身，形成意義？如何讓這些意義透過詩語
言呈現？詩語言你又是如何看待？
　
我好幾次找他閒聊，請他看看我的詩，說說意見，也聊聊
現實想法，複雜的，簡單的，都聊，兩個不同詩觀的人，
倒也能交集，他比較尖銳，專心，意念剔得很乾淨，相比
之下我是混沌的，有時聊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有時，就碰
撞一下：如果是你，會怎麼寫這首詩？
　
減法。他這麼說。
　
海與岸是相連的，如同減法的符號「-」，有海必有岸，〈
下輩子〉這首詩先說海，後說岸，我便從岸讀回去，透過
造詞，讓岸的意義延伸，靠岸，上岸，最後沒有岸。
　
如果岸代表著歸屬，那沒有岸的狀況，顯然是處在海中，
沒有靠岸的跡象，是否就隱涉了漂泊，浪遊，或者追尋？
　
從沒有岸的狀況來解讀，就代表詩中的「你」，可能具備
了浪遊無拘束的性質，使得我願意屈居，成為海，做為一
種包容，一種容器，帶有安放的意思。
　
對於茫茫於現代的愛情，不斷追尋BEST的感情觀，願意
成為對方的海，也不在乎對方靠不靠岸，就形塑了略帶一
點卑微的單戀，有著失敗但執著的意念。
　
但是也能反過來。
　
大海可以是動盪的，是激烈的，海中的你，彷彿某物，漂
流瓶？枯木？孤單的船？或者，有方向但仍處於航行的船
？都好，畢竟海並不在乎你沒有岸，可以理解成強勢的愛
情，對方身處海中，面對無止盡的包括，只能更純然地去
感受海，無論溫和，或者暴力。若海是個人，則這個人是
不確定，不定向，莫測的，顯然也任性，因為全然不在乎
對方這艘船(或其他)沒有岸，是不受歸屬所牽制的。
　
於是可簡化一點看待，這首詩的「我」跟「你」，都可能
是任性倨傲的，強勢的相對關係。
　
或者，所謂的你我，都是軟弱包容的，弱勢的相對關係。
　
如此可得到四種解讀面向，如下：
　
1.
當你的海　　　　　　-強勢
就不會在意你沒有岸　-強勢
　
2.
當你的海　　　　　　-弱勢
就不會在意你沒有岸　-弱勢
　
3.
當你的海　　　　　　-弱勢
就不會在意你沒有岸　-強勢
　
4.
當你的海　　　　　　-強勢
就不會在意你沒有岸　-弱勢
　
於是整首詩成為了開放性的選擇題，該怎麼解讀這首詩，
詩人將選擇權，交給讀者。也就是說，讀者必須以自己的
生命體驗來解讀，才能得到符合自己的解答。
　
也因此，讀這首詩，我認為不需要猜測確切的表達內容，
也不宜妄下判斷，而是該把自己融入詩內，由自己去判斷
自己，屬於「你」還是「我」？是強還是弱？是「海」？
還是海中的某物？
　
又或者，詩中的「我」只是個看海的人？這首詩只是看海
時的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又可以分強弱。)
　
讀者讀到這裡，或許會說：挖塞，兩行詩你劈哩啪啦屁這
麼多，對不對呀？
　
啊哈，真的不對耶，上面全都是白講。
　
因為詩名。
　
詩名〈下輩子〉，也就直接宣告了，上述的所有推論，都
是廢話，全都不成立！
　
下輩子等於一個相隔的框架，來生與來世，意喻了現實中
的失敗，顯示出此生的遺憾，可能是生死的別離，現世的
動盪相隔，直接傳達了傳統愛情的堅定概念。
　
是的，傳統，看起來狂傲不馴的現代詩句，由於詩名〈下
輩子〉，這如此哀傷遺憾卻堅定的用詞，而順利逆轉整個
風氣，傳達了古典愛情的意涵。
　
如果前述的廢話推論，是現代感情特性，則此部分的逆轉
，就具備了古典特性。
　
於是，老中青，三代讀者，在此刻都被詩人穩妥地安放好
了。
　
任明信透過減法，讓這首詩簡短地表示了兩人的相對關係
，以及距離，海岸，你我，無有，此生與來世，這些辭彙
運作，相互乘算，給予讀者閱讀時摸不清邊界的擴大感，
但又是窄小尖銳的，是有意中的無意，以此無意
刺動了讀者的心。
　
然而，詩人自己呢？任明信又如何安放自己呢？
　
這首短詩，真的僅能這樣來談嗎？
　
答案是否定的，是的，上面又說了一大串廢話。
　
讀這篇文的你，如果有詩集，我希望你一邊翻閱，一邊推
翻我這篇讀詩心得。
　
例如，你可以翻閱至p.13，看見這首詩所在的輯名：
【你是這樣子的人】。
　
例如，翻閱至p.39的〈境遷〉末節：
　
「海依然會來
　每一天的雲都有
　自己的變化。」
　
例如，p.43的〈把握〉首段：
　
「去看落日
　冬天的港
　有人在釣魚你說
　明日太陽還會升起。」
　
例如，p.59〈此後〉首節：
　
「後來我獨自走過一段
　不時想起那天
　你欲言又止的眼角
　
　日光磨亮堤岸
　
　你安靜收拾著
　行李最後也不哭了。」
　
以及末節：
　
「此後
　所有的風景都隔著當時的海
　用罄我們的語言
　再無法抵達
　彼此的未來。」
　
也可翻閱到最後，讀讀後記的詩〈他把鞋子留在海岸〉，那
最後一段：
　
「他走得那麼正確
　始終不曾回頭。」
　
這些段落，都可能是一股線索，讀者不妨將之纏繞，糾結成
一股脈絡，或可更進一步了解任明信編詩成輯的用心。
　
文末，說點壞話。
　
雖然任明信的詩風特色，是文字過度簡單，氣氛耽溺，但在
第二本詩集〈光天化日〉裡，我們總能感受到他所嘗試的結
構與脈絡，當他安放自己，同時也安放了屬於詩人的符號。
　
這也更讓人期待下一本詩集，遠走某處的詩人，最後會帶回
什麼樣的事物呢？
　
且讓我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他的回來。
　
　
==
　
後記：那時我跟明信說：我會寫一篇讀詩心得，會加一點點
壞話呦。他很大方，笑著問我會發在哪？我說：PTT詩板。
本來預計9/29(今天)發文，可惜我被水桶了XD，只好發在FB
了，哭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3.70.3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poem/M.1443480223.A.7A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