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十年的美國和中國

首先註明，這裏所稱的「中國」（China）是一個地理名詞, 並不是政治名詞或文化名詞，指的是台灣旁邊的那一塊大陸地。麻煩讀者先注意這是個地緣性質的使用方式，才不會誤會本文接下來要闡述的要點。換句話說，無論十年後「中國」（China）的稱號還是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PRC），中國的政治機制還是不是共產黨（CCP）的一黨專政，都不會影響到本文的要點。

當下的病毒疫情勢必會改變世界秩序的格局，無論是經濟的、政治的、生活方式的，這已經是無可置疑之事。不管是一兩年內因為疫苗的發明而得到控制，還是病毒的變異永遠先於疫苗而形成人類新常態，兩年後的世界秩序你我可能到時都已經不認得。

世界五大洲、200多個國家，也都已經意識到一個核心問題：「美中關係」（U.S./China Relationship）的變化是世界格局的主要變因，但是絕大多數國家都還沒有意識到用「美中關係」來看問題是個漿糊式的視野，因為，這團漿糊中至少可以解析出三個層次的視角：美國與PRC的關係，美國與CCP的關係，以及美國與China（地理名詞，再度提醒）的關係。

要分析未來十年，先看點歷史。二戰結束之日，美國是地球上經濟、軍事最強的國家。不管說它是出於霸權目的還是價值目的，美國托住了歐洲，改變了日本，以軍事維持了全球的貿易航道的安全暢通，支持了前歐洲殖民地的獨立建國，而各國的貨幣信用都已經喪失殆盡，因而都主動的要求使用美元作為交易貨幣，這些都是歷史事實。這就是二戰後以美國為中心的世界秩序，以下簡稱為「美國秩序」。

二戰結束後，美國本身對「美國秩序」的需求，關鍵只有三點：1）石油的進口；2）美元作為全球交易通貨；3）防止世界其他地方發生任何足以威脅前兩點的衝突。美國的地緣優勢世界第一，東面大西洋，西面太平洋，北面是同質的加拿大，南面是無害的中型國家墨西哥。美國工業戰後世界第一，耕地廣袤（是中國的七倍），國內天然河運發達，世界人才集中。除了石油，美國基本上是個自給自足的國家，得天獨厚。

幾乎所有其他國家，都需要依賴大量進出口貿易才能維生。美國的生存，所缺的只是石油，因此它必須用軍事至少保障石油洋道的安全暢通。但由於前段所提的三個原因，美國逐步成為了全球水路、空路航線的維護方，以致不爽美國的人稱其為「世界警察」。事實上，所有其他國家，包括當年美國的主要敵人蘇聯在內，都在美國秩序的平台上，才得以成長。另方面，由於美國是世界最大市場，因此除了軍費出超，貿易也是連年赤字一直到今天。

再強的國家，也經不起如此的透支。美國覺得這不是辦法，首先發難的是雷根總統，他任內主持的1985年廣場協議（Plaza Accord）,強迫日本、英國、西德、法國，以貨幣升值及貿易條件，分擔美國的全球支出。人們多把廣場協議視為一場巨變的財經事件，但事實上，那是一場地緣政治的事件。美國的信號是：你要我繼續維持全球航道的暢通和介入影響貴國進出口貿易的衝突，那麼請負擔一部份費用。

30年就這樣匆匆過去，歷經4任總統之後，美國總統再度發難，但這次是個商人，名字叫川普。川普打了算盤，把二戰後70年，世界各國在「美國秩序」下賺到的財富總值，和美國70年來因為美國秩序賺到的總值一比較，覺得大大划不來，在商言商，他要把虧空補回來。先從鄰近的加拿大、墨西哥下手，再對歐洲下手，但他心裡清楚，靠美國秩序發最大財的國家是PRC。

本來對地緣政治相當無感的川普，經過了CCP兩年的調教，終於有一點知道了一個道理：他的真正對手不是PRC，而是CCP，而CCP不等於China。他還在學習中，等到他更能分清這三個層次，他的作為又會不一樣。而他的對手民主黨人士，其實比川普更懂得這點。

國力基本上由軍力、經濟力、政治力組成。PRC的軍力，威脅台灣可以，但距離全球替代美國秩序還差了至少幾十年。經濟力，三個最重要的要素：消費、投資、外貿。PRC由於CCP整整30年的一胎政策，25-45歲的消費主力已經出現斷層，而在自由經濟下的投資主力-50至70歲的人群，在CCP的產權通吃的政策下，這群人的任何投資都變成沒有意義，反正最後都會被CCP拿去。至於外商投資，由於PRC是個由CCP一黨專政、政策法條說變就變的無良競技場，已經不具備國際跨境投資的最基本條件：信賴（Trust）與信用（Credit）,因而外資已經處於退場狀態，而CCP無所不用其極得阻擋外資退出。

PRC唯一剩下的生存之道就是進出口外貿，但疫情打擊之後數年都難以恢復到足以支撐瀕危經濟的地步。政治力方面，近一年來的香港事件以及病毒事件，PRC在世界上的政治力量至少被打了對折。PRC國力三方面大挫，CCP能否過關還在未定之天。

固然美國秩序多有問題，但今天全世界最依賴美國秩序才能生存的就是PRC。美國本身，由於頁岩油已經自給自足，川普對二戰以來的美國秩序越來越無感。CCP內有一部份人清楚認識這道理，但一部份人完全無意識。這兩部份人正在生死搏鬥，誰勝誰敗還不知。但我判斷有三點是明確的：1）勝敗日子在6-12個月之內；2）無論哪方勝出，都難以維持PRC的生命線；3）無論誰勝誰敗，戰役後的China 至少十年都擺脫不了以上所闡述的國力困局。

從今天至未來十年的任何時刻，如果CCP被鬆動，美國及世界就得重新思考如何與PRC打交道的問題；如果PRC也被鬆動，美國及世界就得重新思考如何與China（記住，地理名詞）打交道的問題。這樣看時局，才會不漿糊。這一組問題，台灣也得思考，而且還得要比其他國家更快的思考，因為無論是危險還是機會，台灣都首當其衝。

（本文簡版刊於蘋果日報 08-06-2020）

【小丑】「小丑撿到槍」

　　有時候，英雄與反派的定義是相對的。當一個潔白的騎士敞開雙臂迎向陽光時，他的陰影可能就會籠罩在被遺忘的角落。

　　我認為【小丑】依舊是一部英雄電影，相較於能在社會體制循規生活的人來說，他是一個夢魘，但對於那些被遺棄的人們來說，是可以瓦解體制的希望，因為當體制瓦解了，他們的聲音才有被聽見的機會。【黑暗騎士】系列不乏代表弱勢陣營的反派，用激烈的手段控訴社會的冷漠，但反派終究無法規避退場的結局，故事的結論依然要與現實的期待相符，我們都希望能回歸熟悉的社會體制。但【小丑】的結尾則是停頓在社會秩序崩毀的時刻。

　　【小丑】與【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探討的主題類似，兩者都在描述正義的邊緣有一群被忽略的弱勢，沒有人在意飢寒起盜心的無奈。然而【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是從一個已經形成的社會氛圍做出發，但【小丑】則是從頭描述一個平凡人物墜落到黑暗深淵的過程，最後成為弱勢族群效仿的領袖，循序漸進地鋪陳邪惡誕生的過程。

　　官逼民反是反烏托邦類型電影時常描寫的場面，但從個人的生命經驗延展到全民效應，是相當罕見的觀點。描寫邊緣人犯罪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動機的塑造，讓犯人行兇的動機能被觀眾同情，【小丑】井然有序地堆疊著主角亞瑟弗萊克壓抑的情緒，彷彿可以感受到亞瑟正在瀕臨崩潰的絕望，如冰冷的刀刃般在毛細孔上來回刮動，被遺忘的失落以及無法翻轉人生的無助，逐漸鑄造成一把顛覆社會的利刃。

　　電影裡的亞瑟撿到了一把槍，這把槍在他的人生裡轟出意外的轉折。人的天性究竟是善是惡？是否每個撿到槍的人都會犯下滔天大罪？心理學家約翰桃樂絲（John Doris）曾於自己的著作【性格的缺失】裡提到，「情境的因素比個人因素更能預測行為」，活在困苦環境的人們，比較容易被邪惡所誘發，若亞瑟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成長，也不會憧憬用槍口塑造不曾擁有的尊嚴。人之所以會對於權力瘋狂的迷戀，並不是因為天性使然，而是他失去的太多，任何有一絲能掙脫黑暗的契機，他只能死命的攫抓。

　　亞瑟背負著精神病患既定的框架，所有的行為都被迫賦予刻板的解釋，他沒有替自己反駁的機會，低層社會的失敗者也被貼上簡化的標籤，成功者以結果論將自己的幸運褒揚成努力的獎賞，將他人的困境貶抑為怠惰與怨天尤人的咎由自取。電影的開頭亞瑟抽著菸，顫抖地質問著心理醫生是否有認真聆聽他內心的苦楚，現實的社會人們大多無法凝神聆聽彼此話語隙縫裡的無助，因為面對瞬息萬變的社會規則，只能專注於自己身上的傷口，無暇顧於旁人的眼淚，所以只能用既定的框架來認知眼前的一切，然後我們只能任由寂寞吞噬了彼此情感的橋梁。

　　在傳統的英雄旅程故事裡，故事想要強調的主題，都是由反派的激進行為加以凸顯，並用正邪二元對立的方式來產生思辯的火花。【小丑】則是藉由墮落的方式，闡述正義與邪惡僅是角度觀看的差異，善惡僅是維持社會秩序準則的規範。在缺乏二元價值對立的對比下，瓦昆菲尼克斯獨自演活了一個逐漸墮落的靈魂，他的孤寂與憤怒充滿了豐富而圓滑的轉折。一般來說精神病患相關的犯罪電影，大多還保留基本的二元對立，精神失常的殺人犯還是要受到現實審判觀念的拘束，但【小丑】的殘暴則能讓人掬把同情淚，他對社會的控訴至始至終得到完整的保留。

＃小丑

【小丑】「小丑撿到槍」

　　有時候，英雄與反派的定義是相對的。當一個潔白的騎士敞開雙臂迎向陽光時，他的陰影可能就會籠罩在被遺忘的角落。

　　我認為【小丑】依舊是一部英雄電影，相較於能在社會體制循規生活的人來說，他是一個夢魘，但對於那些被遺棄的人們來說，是可以瓦解體制的希望，因為當體制瓦解了，他們的聲音才有被聽見的機會。【黑暗騎士】系列不乏代表弱勢陣營的反派，用激烈的手段控訴社會的冷漠，但反派終究無法規避退場的結局，故事的結論依然要與現實的期待相符，我們都希望能回歸熟悉的社會體制。但【小丑】的結尾則是停頓在社會秩序崩毀的時刻。

　　【小丑】與【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探討的主題類似，兩者都在描述正義的邊緣有一群被忽略的弱勢，沒有人在意飢寒起盜心的無奈。然而【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是從一個已經形成的社會氛圍做出發，但【小丑】則是從頭描述一個平凡人物墜落到黑暗深淵的過程，最後成為弱勢族群效仿的領袖，循序漸進地鋪陳邪惡誕生的過程。

　　官逼民反是反烏托邦類型電影時常描寫的場面，但從個人的生命經驗延展到全民效應，是相當罕見的觀點。描寫邊緣人犯罪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動機的塑造，讓犯人行兇的動機能被觀眾同情，【小丑】井然有序地堆疊著主角亞瑟弗萊克壓抑的情緒，彷彿可以感受到亞瑟正在瀕臨崩潰的絕望，如冰冷的刀刃般在毛細孔上來回刮動，被遺忘的失落以及無法翻轉人生的無助，逐漸鑄造成一把顛覆社會的利刃。

　　電影裡的亞瑟撿到了一把槍，這把槍在他的人生裡轟出意外的轉折。人的天性究竟是善是惡？是否每個撿到槍的人都會犯下滔天大罪？心理學家約翰桃樂絲（John Doris）曾於自己的著作【性格的缺失】裡提到，「情境的因素比個人因素更能預測行為」，活在困苦環境的人們，比較容易被邪惡所誘發，若亞瑟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成長，也不會憧憬用槍口塑造不曾擁有的尊嚴。人之所以會對於權力瘋狂的迷戀，並不是因為天性使然，而是他失去的太多，任何有一絲能掙脫黑暗的契機，他只能死命的攫抓。

　　亞瑟背負著精神病患既定的框架，所有的行為都被迫賦予刻板的解釋，他沒有替自己反駁的機會，低層社會的失敗者也被貼上簡化的標籤，成功者以結果論將自己的幸運褒揚成努力的獎賞，將他人的困境貶抑為怠惰與怨天尤人的咎由自取。電影的開頭亞瑟抽著菸，顫抖地質問著心理醫生是否有認真聆聽他內心的苦楚，現實的社會人們大多無法凝神聆聽彼此話語隙縫裡的無助，因為面對瞬息萬變的社會規則，只能專注於自己身上的傷口，無暇顧於旁人的眼淚，所以只能用既定的框架來認知眼前的一切，然後我們只能任由寂寞吞噬了彼此情感的橋梁。

　　在傳統的英雄旅程故事裡，故事想要強調的主題，都是由反派的激進行為加以凸顯，並用正邪二元對立的方式來產生思辯的火花。【小丑】則是藉由墮落的方式，闡述正義與邪惡僅是角度觀看的差異，善惡僅是維持社會秩序準則的規範。在缺乏二元價值對立的對比下，瓦昆菲尼克斯獨自演活了一個逐漸墮落的靈魂，他的孤寂與憤怒充滿了豐富而圓滑的轉折。一般來說精神病患相關的犯罪電影，大多還保留基本的二元對立，精神失常的殺人犯還是要受到現實審判觀念的拘束，但【小丑】的殘暴則能讓人掬把同情淚，他對社會的控訴至始至終得到完整的保留。

＃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