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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情甚篤意思 在 許峰源-法羽老師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我依舊是那個隨叫隨到的小老弟
文/律師作家 許峰源
「峰源,你現在在哪裡?」宋老師聽起來在一間吵雜的海產店裡。
「老師好,我正在凱悅酒店跟朋友吃飯。」
「好,等一下結束後,回來三重尚友青海產店找我。」宋老師帶著些微的醉意大聲交代我。
「沒問題,我這邊一結束我就過去。」我毫不遲疑回答。
同桌的朋友問我,他是誰啊?怎麼好像叫小弟一樣叫喚你?已經很少聽到有人用這樣的口氣跟你說話?
我說,他是我的老師。
「老師?哪裡的老師?」
「是我國中、高中的學校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了。」
「退休了?那你還去做什麼?這場餐會很重要,有立法委員,也有建設公司的老闆,你應該好好認識一下,等一下大家還說好要去一間酒吧繼續喝呢?」
「不行,我已經答應我老師,我等一下就回去三重的海產店。」
「你傻了啊?去跟退休老師吃飯有什麼好處?」朋友帶著驚訝、疑問的表情問。
「不用有好處,因為他是我的老師......」我用平靜、篤定的語氣回答他。
宋老師是我母校—新北市三重高中的老師,打從我十二歲起就認識我、教導我。宋老師是正統國立師範大學出身,教育經驗極為豐富,幾乎歷練所有處室主任,但最特別的是他有著為人海派、慷慨、是非正義感十足的性格,讓他人緣極好,酒量更是驚人......
當年我在母校,宋老師就特別照顧我。後來我考上台大後,也是由宋老師安排我回母校演講,一年一年講下來,直到宋老師退休後,才由王可杰老師接手。
宋老師有個很有梗的點......他喜歡在喝醉酒後(但他不常喝醉啦,真的),打電話點名Call人來喝酒......尤其是他引以為傲的學生......
這個習慣從我上台大、考上律師、創業開律師事務所、轉型當作家以來,老師始終如一,都沒變過,而我也總是讓老師隨Call隨到......
有趣的是,我要這樣被隨Call隨到,必然要經過老婆的同意,而宋老師便是我老婆極為少數願意放行的人之一。
因為我老婆也知道,宋老師不只是我的老師,更是我一輩子的恩人。
十幾年前的一個中午,宋老師一如往常打電話叫我過去海產店吃飯,特別的是,這次老師還沒喝醉,語氣中帶點慎重,要我馬上過來一起吃飯。
我二話不說,立馬搭計程車到了海產店,我看了一下與會的人,好幾位是我本來就認識的退休老師,但有一位年紀約六十多歲、帶著一種不怒而威的霸氣的長者是我之前沒有見過的。
宋老師要我坐下,倒一杯酒敬一下、認識一下那位長者。
原來這位長者就是鼎鼎大名的阿官叔!
阿官,這個名號在三重道上是一位輩分極高的人物,這幾年已經過著低調、含飴弄孫的退休生活。
在三重這個特別的環境裡(但現在的三重已經跟以前很不一樣了喔),阿官叔這樣道上人物出現在與老師們同桌吃飯的場景,並不令我意外。
宋老師教書超過三十年,而且擔任多年的學務處主任,有無數三重的角頭老大的孩子都是宋老師的學生,有趣的是,不管這些老大在道上再怎麼呼風喚雨,對孩子的老師們都是極為尊重、敬重的。
阿官叔的三個小孩,當然也都是宋老師的學生,現在一個兒子在美國工作,一個女兒是護理長,從小極為「好動」的小兒子則是學校的體育老師。對於三個孩子都走上正途,阿官叔對宋老師的感恩那是無以言喻的。
這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宋老師獨特的魅力,就是讓他對於各種不同類型的孩子很有辦法,講的話都能夠讓他們聽進心裡。
宋老師用極為誠懇的語氣拜託阿官叔說,峰源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是個很孝順、很懂得感恩的孩子,希望阿官叔幫我好好照顧峰源。
當時我的律師事務所剛在三重正式開業,想要在三重這個地方站穩腳跟,有阿官叔一句話非常有影響力,更能免去很多難以想像的麻煩,我內心非常感動,因為宋老師早已先幫我想好了。
阿官叔為人極重情義,他想都沒想就說,宋老師您一句話,我阿官一定辦到好。
阿官叔與我聊了一段時間後,彼此喝了些酒後,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電話中他叫一個年輕人阿全,要他立刻到海產店來.....(無意中發現,原來不只宋老師有這個特別的習慣)
等到電話中那位阿全到現場時,我嚇了一大跳,原來他就是現在三重在地最有財力與影響力的家族第二代掌門人。
但阿全在阿官叔面前極為恭敬、有禮貌,原來阿全哥的父親與阿官叔是幾十年的換帖兄弟。
阿官叔說,阿全,峰源的阿爸跟我都是雲林人,是我從小的結拜兄弟,他阿爸過世的早,我也老了,峰源是個孝順、感恩的孩子,我就把這優秀的年輕人交給你照顧與提拔,可以嗎?
我在一旁愣了一下,因為我阿爸與阿官叔根本不認識......但這樣的場景我也不便多講什麼......
阿全哥大聲回答說,叔啊,您一句話交代,我照辦。
接著,阿全哥倒了一大杯純的威士忌與我對乾一杯後說,從今天開始就是自己兄弟了......
阿全哥是個重信守諾的大哥,從那天開始,他就把我當自己的親弟弟一樣照顧,當我的引薦人帶我進三陽扶輪社、教導我建築業蓋房子的實務經驗、帶我到中國各地去見識、歷練大小場面、做生意,甚至連我們家兩個寶貝女兒都是吃嫂子的飯長大的呢......
我跟阿全大哥真的很有緣分,雖然他很多應酬,但他其實不愛喝酒,平常最愛的就是.....羽毛球!真是太有緣分了,所以我們兄弟倆最常一起做的休閒活動就是打羽毛球。
十幾年過去了,我們一起經歷過各種大大小小的困難與挑戰,建立了深厚的交情,也因為阿全哥的提拔與照顧,我在事業上也獲得很大的發展。
有一天,我鼓起勇氣跟阿全哥說,其實,我阿爸跟阿官叔根本不認識,我覺得自己不能騙您......
沒想到,阿全哥很豪爽地說,我早就知道了,但我也知道阿官叔不會隨便開口拜託我,他一定看重你、看得起你才會把你介紹給我,這麼多年來的相處,他的眼光沒有錯,你一點都沒讓宋老師與阿官叔失望......
宋老師一輩子幫助過很多人,是個很有福報的人,後來他的獨生女成為一位紅遍兩岸三地的電影明星,她也是我從小看她長大的。
有一次宋老師約我參加他們家族聚餐,我印象很深刻,當我抵達餐廳,她看到我後,立起站起來迎接我,並幫我準備好碗筷與夾菜,就像我從小認識的她,依舊那樣懂事、善良、單純,一點都沒有大明星的架子,宋老師的家教與身教真是讓我敬佩不已。
宋老師跟他女兒說,妳要好好跟峰源學習,爸爸認識他二十幾年了,從小到現在,他的善良、感恩特質都沒變過,永遠隨叫隨到,爸爸這輩子向他開口的任何演講、請他幫忙的任何事情,他從沒問過我費用,有時還直接把講師費捐給學校......宋老師講著講著聲音有些哽咽、眼眶有些泛紅......
聽著聽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趕緊端起酒杯,大口一杯敬老師......化解這感性的小尷尬.....
成功,需要很多的資源,而這些資源絕大多數都掌握在年紀比我們大的人手上,這不見得是世代的不公平,畢竟前輩們也花費了自己一生珍貴的青春歲月去奮鬥與累積。
常聽到一句職場名言,二十幾歲時要靠體力賺錢,三十幾歲時要靠經驗賺錢,四十幾歲時要開始靠人脈賺錢,五十歲以後要能夠靠錢賺錢。
因此,前輩們累積資源到了一定年歲後,基於體力、精力的下滑,他們一定會想開始提拔後輩,這是某種更有效益的資源分配與運用,也是世代交替的自然現象。
但重點是,人家為什麼要提拔我們?憑什麼要把人脈、資金、經驗等珍貴資源灌注到我們身上?我們是值得投資的潛力股嗎?
無數大哥們教導過我用人的兩大原則,第一,就是忠誠,第二,......還是忠誠。
這句話我參透多年,這幾年才慢慢悟透其中的智慧。
忠誠,不是像哈巴狗一樣去阿諛奉承,而是對別人的承諾能夠忠實履行、能夠盡心、盡力、盡分去做好每一件事,與人互動相處可以保持真心誠意,對於別人的恩情能夠永遠抱持惜福感恩的心念。
我是個出身很平凡的人,但我的一生真的遇到好多好多貴人的幫助,或許我的能力不差,也很努力,但我一直知道這世上能力比我好、比我努力的人大有人在,所以我始終心存感恩之心。
當我們身邊的前輩們都能感受到,無論未來的我們有再大的發展,我們都不會辜負、遺忘每一個曾經幫助過我們的人,無論現在的他們有用、沒用、退休與否。
我們身邊的貴人就會因此源源不絕,因為我們過往的恩人旁邊還有無數潛在的貴人都在看著呢,我們無遠弗屆傳遞的人品與名聲是遠比名錶、名車、名貴西裝、巧妙言語還要珍貴的資產。
其實,當我們能夠持續保持感恩心念,最後最大的受益人還是我們自己,因為我們修煉了自己的內心,提升了生命的境界,擁有問心無愧、看得起自己的心地。
只要我們不斷回憶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自已,還有接受別人幫助的那一瞬間內心的感動與感謝,我們自然能夠不斷湧起感恩的心念,而不斷藉由感恩心念灌溉的心地,會讓我們養成忠誠的良好人品。
唯有感恩,才能忠誠。
在宋老師、阿官叔、阿全大哥的面前,我依舊像當年那個稚嫩、靦腆、帶點青澀而不世故的學生、小老弟,我們相處起來很自在,像家人一樣,我覺得這樣保有赤子之心的自己,挺好的,挺可愛的。
影視巨星洪金寶先生曾在一次訪問中提到,他這輩子捧紅了那麼多巨星,現在都請不動了,只剩一個人,我一叫就來,找他演戲也從沒問過我報酬,那個人就是......劉德華。
交情甚篤意思 在 千川的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這是垂頭喪氣外加勵志無比的送行文。
這是一位在學生時代就開始有接觸的朋友,最後成為我的編輯,讓我覺得搞不好世上真有緣分這種東西(我本身不太信這個)。
2017年是說不上順利的一年,有遇到一些事,也即將面臨一些抉擇,但說實話,唯獨這位認識很久的編輯離開這件事,有種命運對著我胸口放紅血後的大招感。
這是一位很神奇的編輯,讓包括我在內的作者們忍不住去依賴。
過分依賴編輯,這對作者來說,是一件糟糕的事。我常說我寫小說有兩大暗金裝備,我是真的認為小說賣得好,一大半的功勞在他們,一大裝備OOI老師,細緻到恐怖的圖讓我腿軟,還有一大裝備就是這位編輯了,他能很神奇地把撲街的作者培養成至少不虧甚至熱賣的類型(我就是)。
如果沒有這兩位,即便讀者喜歡看我的書,恐怕也不一定會拿起來而發現這本書。
而且OOI老師,也是他發現的,最開始我們不瞭解馬來西亞,只是覺得OOI老師畫得好,結果簽下來才發現OOI老師給東川篤哉畫過封面,並且在當年的十月份在日本出版。
本來以為精靈球釣魚頂多釣個角金鱼,結果出現了一尊大神OTZ。
最終促成了時光當舖這部小說,並在之後,轉角時光,最後晚餐相繼問世。
這是我寫小說到目前為止最開心的一段日子,編輯幫我分擔了大量壓力,我也時常厚著臉皮依靠多年的交情使勁拖稿,拖到他爆肝還不好意思罵人……
嗯,編輯雖然要離職了,但作為一個人生段落來說,也並不見得糟糕。
編輯很強大,我相信他在新的工作崗位也一樣可以逆天。
编辑很强大,至少把我還有很多作者扶到有希望可以寫稿吃飯。
在昨天還是前天,我和羽千落老師還在開玩笑說……什麼時候有錢了,大家湊錢雇傭編輯來當大家的版權經紀人吧。
這開玩笑開得有點心酸,但確實是個挺好的目標。
如果发财了,我还真的想试试啊哈哈哈哈哈哈。
共勉。
交情甚篤意思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錢曦合](下)(短篇小說)
【過去】
許志保是我見過最虔誠的火山孝子。不管小錢去哪、多晚下班,他都會坐在他那輛二手偉士牌上,吸著菸在外頭等小錢出來。而不論小錢喝得多醉、身上混雜了多少淫靡的氣味,在她眼神觸到許志保那一刻,她十七歲時那種直接、不帶矯飾、一桿入洞的天真就會瞬間回來,如天剛破曉,大地隨著陽光觸手的輕柔觸碰而一瞬舒展。
然而小錢和許志保分手過後,唯一保留在她身上不受污染的淨土,大概僅剩下她的名字了。
名字是爺爺取的。爺爺說,在小錢出生的那個清晨,他才聽見哭聲,婦產科窗外原先濃重的黑夜,須臾就亮了,像誰拉開了幕簾,一齣好戲將要上演。
爺爺半生戎馬,這輩子夜不閉目,強行抖擻著精神迎接天光到來的經驗不知凡幾。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像他這種拿著聽診器的人也必須提槍上陣。他無力拯救生命,甚至必須消滅生命以保全自己。夜最深沉的時刻便是黎明之前。每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爺爺就會讓這種擔憂充斥全身血液,成為一種生於憂患的護身符,直至老天爺沒事人般輕輕篩落陽光,他緊繃的情緒才得以稍稍緩解。
然後,又是一記槍響,又是疲於奔命的一天。
戰爭結束,爺爺跟著部隊來到台灣,鼻間再也聞不到硝煙的氣味許久以後,爺爺心裡卻始終感覺不到圓滿。他總記惦著海的那一邊的故鄉,所以不願踏實在島嶼上;總維持著一種觀望的姿態,像離開那天撥開人群衝到甲板倚在船欄,望著廣袤的山河越搖越杳。
直至年近半百,成為島民口中的老芋仔,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落地生根的衝動,和菜市場裡離了婚的梅香姨結為連理。
爺爺在小錢國中時就過世,但在世期間對小錢極盡寵愛。
爺爺總說,小錢哭聲響亮,趕走了他心中對於夜日交替的陰霾。像鞭炮聲能趕走年獸,這個家也因為小錢的出生而圓滿。小小的島不再是一條隨時準備回家的船,而是搖籃,輕輕搖著小錢、搖著爺爺、搖著每一個對家有憧憬的小小國度。
但名字終究只是名字。能印在身分證上卻烙不進骨血。像登山之人攻頂後總愛插旗,但山還是山,不屬於誰,也沒人能征服。
許志保大學畢業後,原先打算繼續升學,逃避兵役,甚至家境不錯的他,還曾考慮出國深造,逃個徹底。但小錢因為爺爺的關係,總覺得沒當過兵的不算男人,許志保也不願與她分開,最後才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先當兵再說。
事情就發生在許志保當兵那年。
工作結束後,店家大多會招待小姐留下來玩樂;有時廠商也會邀請小姐再去續攤。雖然下班後小姐就不需再接受公司管束,但身為督導,我們多少都傾向希望小姐可以多跟店家、廠商建立私交,「博感情」讓大家於公於私都能一條心。
一晚,在台北市某夜店的包廂內,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如天神般走來。
「陳樂。」男人叫住我,我應聲回頭。
我知道他可能會來,但我終究不確定他會不會來,也不敢傳訊息問他會不會出現。只能做好他會來的準備。出門之前在臥房裡的全身鏡前擺弄許久,踏出家門那刻卻旋即後悔:應該穿大家都說在我身上特別好看那套,不該穿新買的卻一次也沒穿過、知道也許不適合自己可是在櫥窗裡閃閃發光、也在想像裡閃閃發光的這套。
我瞇起雙眼,右側嘴角不自然地加重了點力道,感覺自己眼波射出光芒,穿透空氣中的微塵,希望能令他心神蕩漾。
他露出潔白的牙齒,對我張開雙臂。受西方教育長大的他能對任何人展出親暱的友善,將人圈進他張牙舞爪卻令人無法厭惡的高級香水味裡。我上身貼合他結實的胸肌,在雙手鉗進他腰窩之際,也移動左腳一步向前,跨進他的雙腿之間,好像那兒有一道門檻,而我不願踏踩。「妳越來越漂亮了。」他的聲波透過胸腔共鳴,穿透我的右耳沁入心脾,勾得我稍抬左腿回應,感覺他總微微鼓脹的陰莖。
我在他懷裡燦笑,想順著嘴角弧度拉長曖昧氛圍,可是他卻一瞬放開了我,我的左腳還勾著,忽地重重落地,差點重心不穩。
「你怎麼會來?」我只好伸手順順瀏海,展現一點從容。
「台灣很久沒有大活動了,就覺得該來看看。」
我很清楚一定會聽到這種官方回應,可是我在「一定」之外,還是順著慾望填進了一點純然的期待,就像我徒手梳著瀏海,可是瀏海其實已經很整齊。
「樂樂姐,」這是我在這個當下最不願聽見的聲音,可那聲音還繼續:「陪我去跳舞!」
「這是?」男人突然退開一步,像我們之間只是純友誼。
如果我必須承認自己對小錢也有過恨意,那便是從這一刻開始。
後來我們玩到隔天中午才結束。
當我看著比一貫明亮的錢櫃還要光潔的天空而微微暈眩,身上的菸酒氣味無聲地在敦化南路樹梢的鳥鳴中提醒自己一夜腐敗,我知道至少我活過了這晚。女人間的戰爭激烈,不亞於小錢爺爺當年的真槍實彈。
男人伸手攔了輛計程車,我在他開門瞬間,將小錢推了進去,然後自己也進入車內旋即關上車門。男人手指屈成勾狀,敲了敲車窗:「開門。」他微揚起聲喊。雖然我不聽聲音光看嘴型也知道他在說什麼,我還是假裝聽不清楚,擠出最後一分體力,給了他一個疲憊的微笑,就向司機報了我家路名。
小錢酒量不好,在我身邊的她,早已靠著另一邊車門呼呼大睡。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還是不禁愛憐地伸出左手替她捋順落在額前的長髮。我的恨意在看著她天使般熟睡的側臉時又消退了大半。但一轉頭,望向窗外不同於昨夜喧囂的耿直街道,我又背道而馳地任由自己的心腐朽成和身上氣味相仿的樣子。
何霆威是我們合作菸商的員工,負責亞洲區業務。
早些年台灣經濟還好,還是重點發展樞紐時,他很常來台灣出差。娃娃臉又單眼皮的他,笑的時候右側嘴角會餒出一個小梨窩;在香港出生長大的他,又有一種稱霸亞洲金融圈而堆砌出的傲氣。這兩種極端氣質完美地融合在他身上,使得公司裡頭每個小姐或多或少都有些傾心於他。
我們真正開始熟稔時,我已經在當督導而不是小姐了。
某年公司尾牙,剛好辦在他當時下榻的飯店。一位和我交情甚篤的小姐喝多吐了一身,我在廁所替她稍事清理後,決定先帶爛醉如泥的她回家。當我一拐一拐地攙著她進入電梯,突然有人從另一側支起她,減輕了我肩頭的重量。
我轉頭望向來人。
「按住電梯,我幫妳扶她。」是何霆威。原來他正要去廁所,卻看見我狼狽的樣子,因而過來幫忙。
我知道他是誰。有時在公司或在活動遇見,也會說上兩句公務話。但我們不算真正認識。他是我得罪不起的客戶高層,也是我招惹不起的戀愛高手。早就聽過不少關於他的花名在外,儘管對他的能力外表默默欣賞,我卻傲嬌地維護自己的心在一個街口之外。
沒想到才進入電梯,那位小姐又嘔了一聲,直接吐了何霆威滿懷。「Shit。」他忍不住咒罵,然後旋即意識到還有我在,轉頭對我投以一個抱歉的苦笑。那也是我第一次發現他的小梨窩。
我呆了一瞬,馬上打開包包掏出面紙要替他擦拭,他卻伸手阻止:「沒關係,我已經髒了,擦了也沒用。我房間就在樓上,我直接上去洗澡就好。」我連忙點頭,然後當電梯抵達大廳後,再替他從後側口袋抽出房卡感應,按了他房間所在樓層。我本想接過小姐,自己帶她回家,何霆威卻沒鬆手:「妳帶她去我房間休息一下吧,妳這樣太辛苦了。等她酒醒再送她回去。」
我能嗅出他話中的的另有隱情,可是我假裝嘔吐味太濃掩蓋了我靈敏的覺察。剛好又有一批人進入電梯,我插翅也難飛了,就這麼跟著他上樓。
他紳士地先讓我在浴室處理小姐,待我替她清理乾淨換上浴袍,他才進入浴室清理自己。我讓小姐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自己則坐在另一側的圓凳,有些恍惚地看著這間飯店前衛的裝潢。
「可以陪我喝一點嗎?」他清理完後,換上乾淨的衣服,手上拿著一瓶威士忌朝我走來。
我循聲望向他,再度泯滅自己的覺察,說了好啊。
然後,我們從客廳喝到床上。然後,我喝下了他的精液。
酒醉的小姐一直在外頭的客廳熟睡,就像現在我身旁的小錢一樣。
計程車開到家門口,我付了錢,撥了電話叫老腰下樓。
老腰是我男友。綽號老腰不是因為他腰特別好或特別不好,純粹因為他姓腰,身體部位的那個腰。
「腰暐昇你快點!」一見他我就大聲吆喝。在公司裡出了名好相處的我,只有在面對老腰時敢長出一些頤指氣使的花火。因為他不單是個爛好人,還比我愛他還要愛我更多。我知道這樣對他不公平,尤其不該欺負他這樣的老實人,可情緒這東西就像水往低處流,當你發現有人比你低時,你很難控制不噴發過去。
老腰將小錢揹上我們無電梯的舊公寓三樓家中。小錢家在北投山上, 進市區很不方便,所以幾乎都住在許志保家。但這時許志保在當兵,她不喜歡一個人在那,我便讓她常常過來。
「妳很久沒通宵了。」待我處理完小錢,老腰才敢出聲埋怨,口氣卻像泡在火鍋裡太久的蒟蒻。「菸商派人來。」我們交往也四年了,他很了解我的工作內容、利害關係,講幾個關鍵名詞他大概就能懂個大半。「我晚上還要上班,快睡吧。」我又道,然後補償似的拉著他環抱我的那隻手覆上我的奶。我很少對他在身體方面這麼主動,所以他開心地抓了幾下,像在玩小時候的彈力球。
見我沒抗拒,老腰又大了一點膽子,把手伸進我的下腹部。
我閉上眼睛,享受著老腰的愛撫,把時空移回我和何霆威瘋狂又激情的歲月。
何霆威說自己有性愛成癮症,而且是看過醫生證實的。
我儘管外表恬靜,對那檔事卻有種不由分說的迷戀。他說他最喜歡我這點,在外是聖女,關起門來卻是浪女。他還說他儘管是生病了才這麼需要做愛,可他若是跟不喜歡的人上床,結束後也曾空虛到裸著身子瑟縮在床角發抖,更別提一夜多次。
那晚我們做了四遍。結束後他沒瑟縮在角落,而是細細密密地替我沖洗身子。
「我注意妳很久了,妳跟其他小姐不一樣,妳讓人有溫暖的感覺。」不曉得做到哪一次結束,何霆威抱著我耳鬢廝磨。
「我不是小姐,我是督導。」我壓低聲音嗔道。
「妳是誰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妳願不願意當我在台灣的家?」何霆威問,眼神還深深望進我的。雖然他在香港早有女友,但需要常常出差的他,為了解決生理需求,只好在每個地點都找一個固定炮友。可是他覺得這樣稱呼太沒感情,畢竟他也是真心喜歡她們,所以他都暱稱這些炮友們為「家」,也會讓女友充分掌握各家資訊。
剛開始聽到這些,我有些幻滅。可女人好像是這樣,只要陰道一鬆,心裡的矜持也不好意思繼續嘴硬。所以我只是突地抬起身子吻他,讓自己反客為主坐到他身上像坐著旋轉木馬,搖啊搖,搖到三過外婆橋而不入,直至所有少女情懷都拋到九霄雲外。
我當了何霆威兩年的家。雖然他沒有不准我有其他男人,但我卻默默為他守貞,一如我之前把對他的欣賞種成櫻花,花開了才令人發覺。
後來,台灣經濟狀況開始下滑,菸商將亞洲經營重心移往大陸,他也漸漸不來了,甚至來了也沒有找我。我心裡便明白,我這棟豬大哥的茅草屋,已經被吹垮。
何霆威在台灣那幾天,我緊緊看著小錢。甚至動了點手腳調換她一些工作,避免他們見面。無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何霆威還是打聽到了小錢的聯絡方法,然後在下一次來台灣時,背著我和她約起會來。
小錢不曉得我和他的過去,我又和她情同姊妹,所以最終我還是透過小錢得知了他們開始來往的消息。
「我有跟他說我有男友,可是他說沒關係,他願意等我分手。」一天,小錢來到我的公寓,竟是和我傾訴關於何霆威的煩惱。我只能苦笑成一抹敦厚,小心翼翼地問起我最想知道的問題:「你們上床了嗎?」小錢竟害羞了,嗔笑著輕打了我一下:「只有親而已,他說他只跟女友做。」這下我倒是真的想笑了。結果到頭來,我才是那個患有性愛成癮症的人。
後來,小錢決定先行和何霆威交往,待許志保下次放假回來,再尋個理由和他分手。我則在許志保回台北之前,偷偷告訴了他小錢和何霆威的事。
結果,小錢兩頭空。
而我永遠是她最好的姐妹。共承雨露於同一個男人,還能展演一團和氣。
許志保和何霆威的雙重打擊,讓小錢忽然奇異地自覺這一生被拒絕的空間滿載了。然後如願般,她的最後一個男人便出現。
彭學熙祖籍上海,據說是清末高官之後,家裡有的是富過三代吞吐出的老錢;身上的氣質也是久富養出雍容。
因著小錢的關係,彭先生待我極好,每每和他們出去,吃喝玩樂少不了卻一毛不用。所以雖然看過小錢和許志保在一起的樣子,也看過小錢和何霆威在一起的樣子,我儘管心裡排擠小錢和彭先生在一起的樣子,也不敢置喙什麼。
我以為小錢只是沒被人用錢砸過,所以第一次遇到彭先生這種男人很是受用。小錢雖然賺得多,但孝順的她賺的錢大部分都交給媽媽,身上沒有太多奢侈品。但開始和彭先生來往後,突然她一直嚷嚷著想要的香奈兒就掛在肩上了。接著又是這個、又是那個,弄得我都有點羨慕起來。
然後,不出半年,他們就要結婚。
「他都四十了,爸媽很想抱孫子。反正他說以後每個月給我五萬塊家用,我就在家當少奶奶就好。工作這麼久我也累了,有人願意養我有什麼不好?」小錢說話的同時,一邊用手指撥弄剛種的睫毛,指頭上是別致的光療。
我縱然覺得小錢結婚太急,但心裡也明白,像我們這樣的女人,除了找個長期飯票,也別無他法能過上令人稱羨的好日子,所以也沒攔著,就當人生總要走這一遭,不如加緊腳步。
彭家雖有錢,彭先生卻是自己白手起家。因為他不願繼承家裡事業,而想追求自己喜歡的事物。「她是我看過最美的。」彭先生總這麼形容小錢。看著彭先生牽著打扮愈發精緻出格的她,我有時會突然分不清,究竟他為她付出的是愛情,還是只是花錢買一個擺飾?
然而,這種想法可能是出於一種自我安慰。不得不承認,年紀比小錢大上十歲、工作多年,還要靠著老腰分擔才能勉力維持生活在一個水平之上,我總是有些嫉妒。所以在小錢婚後,我便自發性地減少和她的約會,省得她總一再讓我發掘自己心中黑暗。
一個何霆威已經夠了。彭學熙僅是有錢,但不是我的菜,嫁不得這樣的豪門多少也維持了我的一些清高和對小錢的喜愛。況且老腰當初也是苦苦追了我半年。身為工程師,他能讓我過上一年買一個包、家裡裝潢雖是IKEA但好歹是自己喜歡的樣子、必須雙薪才有機會買得起房子的日子,我已經很感激。
他不有錢,可是他傾盡所有,這不正是一個女人才該追求的?
當上貴婦閒來無事的小錢,搭上時下一股炫富炫美的風潮,開始經營社群版面。講話肆無忌憚的她,配上文不對題的美照,很快就培養出一群粉絲。
大家都以為她很幸褔。畢竟她的社群頁面上不是大餐、旅遊、包包,就是天知道有沒有效的業配廣告;即使和丈夫偶有齟齬,也是很快又能看見他們曬恩愛的合照。我甚至將她包裝成抱怨的炫耀當成砝碼,作為平衡生活的消遣。一個白富美,有什麼痛苦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當有人向我問起她時,我總不忘大肆吹捧彭家的有錢有勢,儘管心底酸澀得像檸檬,卻有一種報復的快感氤氳在苦楚之外。
至少我沒說她壞話。我總如是安慰自己。
小錢擁有太多了,如果還耐不住一些高處不勝寒,我們這些平凡人豈不生無可戀?
直到有一晚,家裡門鈴響起。我以為是網購,沒想到卻是小錢。
「妳看。」才開門,小錢就哭,然後急急忙忙把孩子朝我遞來。
我手忙腳亂接過,還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小錢又吼了一句:「我好想死!」
小錢嫁入彭家才三年,就生了兩個孩子。第一胎是女兒,小錢很歡喜也不願再生,卻因婆家的壓力,再生了小兒子。
她來按電鈴那晚,老二還未滿月。她偷偷摸摸地抱著孩子從月子中心出來,就是為了要讓我這個乾媽看一看。
乾兒子很乖,整晚沒哭鬧過,安靜地像個天使。小錢在抽抽答答地和我哭完之後,也像從前那般,縮著身子在沙發上睡著了。
這片刻的祥和讓我頹喪。我很累,精神卻異常地好。這樣的身體狀態讓我只能靠向老腰,試圖從他微胖的身軀汲取一點溫暖。他一向體溫很高,可我的心還是好冷。
誰來救小錢、誰來救我?
原來,小錢並不幸福。
彭學熙雖然有錢,卻在每月給小錢的家用上東扣西扣,連水電瓦斯都一毫不差地算,所以她實際拿到的極少,大概等於一個大學生的零用錢;彭學熙會買奢侈品給她,但每一樣都是他覺得適合小錢才買,而不是因為她喜歡;婚前彭學熙曾請阿姨來打掃,婚後他卻說家務是小錢份內的事,所以辭退了阿姨,甚至要求她一週至少煮三次飯,飯菜要在他進門那一刻才端上桌,冒著熱氣;彭學熙時常喝酒應酬、手機常有不明女子的訊息來電,但小錢不能管,因為這就是生意;為了讓小錢懷孕,彭學熙每月算準了時間才行房,也不管她想不想;小錢學歷不好,公婆因此對她不很待見,直到確定她懷上了帶把的,才替她請了菲傭⋯⋯。
夫妻關係就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越演越劣。「妳在過什麼生活,大家都知道」每當小錢不滿,和彭學熙吵架,他就用這句話堵回去。而這又是小錢的另一個悲哀。因為生活不快樂,所以小錢轉向積極經營社群頁面尋求慰藉。社會風氣偏向夢幻豪奢的事物,所以小錢變成放羊的孩子,欺騙自己的良心,拿她最不齒的丈夫的恩惠,填補心底的空缺。
隨著謊言越滾越大,小錢也越走越偏。
「我真的很想要那個包,已經絕版了而且九成新才賣十九萬,我朋友花三十才買到,所以我就直接付訂了。可是那時候戶頭剛好沒錢,就拿做產檢的錢去付。反正他們只關心是男是女,我還那麼年輕,姐姐也很健康啊,怎麼知道會這樣⋯⋯」小錢說著說著又哽咽了起來,然後來來回回好多次,她才終於說出最關鍵的三個字。
唐氏症。
【以後】
我穿著某年生日小錢送我的白色洋裝,偕同老腰去參加許志保的婚禮。
就像許志保說的,如果人都會死,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新娘進場,在鎂光燈的強烈照耀下,我忽然發現站在紅毯那端的其實是小錢啊。然後我就流淚了,告別式那天都沒哭那麼慘,像是把最後和小錢見面那天該流而未流的淚都給哭了出來。
那天我特地起了大早,趁小錢還沒起床,到市場賣菜,做了一鍋小錢最喜歡的小魚稀飯。其實只是很簡單的電鍋料理,也是我會的為數不多的菜色之一。我想我應該不是辜負最深小錢的那個人,最辜負她的恐怕是她自己。但做菜時,我還是加入了一些莫名的虧欠調味,那是我從未告訴小錢的對許志保的心儀、對何霆威的狂戀、對彭學熙的欣羨和對她兩極的愛恨組織而成的豐富味料。
寶寶的臉孔那時還看不出異樣,我和老腰把他當成一般孩子似的哄著,小錢則在一旁微笑,像極了十七歲時的她。我才明白,一個人,要像什麼樣子都是容易的,只有像自己最難,因為沒有人肯真正看見自己,看見的都是別人眼中的倒影。
我們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個早上,然後老腰開車送小錢回去。我以為一切就該沒事,回頭小錢又會開始發文改寫「唐媽媽奮鬥史」,散發富貴正能量,把她的謊圓下去。沒想到從此她不再更新頁面,我卻收到了一封信:
「如果我死了,請幫我把這封信公布在粉專上,密碼是我女兒生日。我要全世界知道,是彭學熙逼死我的!我要讓他身敗名裂!讓大家知道他是一個害老婆自殺的爛人⋯⋯」信件後來都在細數彭家如何待她不是,但並未提及兒子症狀,只說要把監護權給我,讓我和彭學熙要錢將孩子撫養長大。
我不知道這樣一封信有沒有法律效用,也沒認真去追究,因為我知道於情於理,我都不是養母的好人選,也無力擔待這麼大的責任。彭家對外口徑一致說媳婦是因外傭過失致死,我也沒敢拿著信去質問彭學熙真相。只敢帶著信來參加許志保婚禮,還沒敢拿信給他。
待我的情緒較平復,沒等發喜糖,我們就先出來了。然後,才出會場,老腰就從口袋裡掏出一只絨布盒子。
「結婚吧。」他說。短短三個字,也沒在人前單膝下跪,卻聽得出他話在抖動。
也許是剛剛太激動,面對求婚,我竟沒有太多感覺。
「我一直都沒有真的愛過你。」誠實卻在這一刻開錯門。
「我知道,妳從來沒說過我愛你。」他回。手還舉著。
「分手好了。」說完,我就逕自望外走,攔了輛計程車。
我知道接下來老腰就會自己開車回來,然後我們又會像沒事一樣相處,或許打一炮,用激烈的抽插弭平異樣的坦然。
忽然覺得自己猥瑣得可以。但我也不過是一顆小螺絲釘,按著人世軌跡運轉。就像窗外月光皎潔,卻緊緊跟隨。再美再偉大的事物,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