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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面試準備 在 李開復 Kai-Fu Lee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挖出了好多我們的歷史啊~
與王堅院士有關的日子
本文來自杭派工程師。撰文 | 猛哥;視頻 | 阿竜
…………………………………………………………………
21年前,他是學界翹楚,比爾·蓋茨最信任的人之一。
11年前,他受馬雲之托,在阿裡掀起技術革命。
從“騙子”到“雲計算開拓者”,十年一覺“飛天”夢。
他就是王堅,中國工程院新晉院士。
1
那年,李開復37歲,受比爾·蓋茨之托,帶著一項使命飛抵北京。
甫一落地,他就到處尋找電腦使用者介面領域的頂尖人才,跑遍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都沒有。後來,北京大學電腦系圖形學老師董士海給他指了條道。
董士海在視覺化領域深耕多年,熟諳學界,他想了想,說,“有一個,在杭州!”
此人就是王堅。
李開復又多方打聽,大家都說王堅是國內研究“人機界面”最優秀的一個人。
人機界面,是人與電腦之間傳遞、交換資訊的媒介和對話介面,是電腦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
王堅生長在西子湖畔,卻南人北相,身材高大,總是頂著一頭亂髮,挎著黃色軍用挎包,衣服皺巴巴,走路一顛一顛,脖子前伸,全然不關心外界的書生派頭。
細數王堅的經歷,完全稱得上是一個“異類”。他生於1962年,被打上了那個時代特有的烙印,癡迷大飛機,卻在1980年考入杭州大學工業心理專業,讀研期間常去浙江大學旁聽電腦課程,他的碩士論文《人機交互和多通道使用者介面》是中國第一部人機交互的論文,後來還影響了航太工程。
這多少算間接圓了他的“飛天”夢,也許是覺得不滿足,很多年後,他乾脆直接上陣,帶領一幫年輕人編造另一個版本的“飛天”夢,歷經挫折,每當下屬們洩氣時,他總會講,過去“那麼多優秀的工程師一輩子連造飛機的機會都沒有”,相較之下,現今一切堅持都是值得的。
1990年,王堅獲得心理系博士學位,並留校任教,1992年就晉升為教授,1993年又列為博士生導師,並擔任心理系系主任。1998年8月,杭州大學與浙江大學合併,王堅新增了一連串耀眼的頭銜:中國人類工效學會理事、浙江大學工業心理學國家專業實驗室主任。
不過,李開復一門心思要找到他,可不是因為這些頭銜,而是另有緣由。他給王堅發出郵件,邀請他來京參加一個典禮。
2
1998年11月5日,北京天氣蕭瑟,長安街兩邊的白楊樹正在凋零。
但與北京火車站相去不遠的國際俱樂部門庭若市,來了300餘人,均為中國電腦業的翹楚,包括18位院士、56位教授、4位大學校長、9位系主任、27位研究員、7位所長、1個總工程師、1個高級工程師和1個總裁。
此外,還有29個政府官員和美國駐華使館的1位外交官。
王堅沒有到場。但這個小插曲絲毫沒有影響李開復的好心情。
科技部部長及教育部副部長先後登臺致辭,此外資訊產業部及中科院等官方機構都贈送了花籃。
這些官員和學者聚集一堂,只因美國微軟公司在中國建立了一個研究院。
微軟CTO 奈森·梅爾沃德是敦促比爾·蓋茨做出此項決議的“推手”。當天,他在祝賀視頻中說:“因為人才是成功研究的先決條件,我們決意追隨人才,到人才濟濟的地方開設研究院。”
李開復進一步解釋說,微軟中國研究院的初衷是“彙聚中國本地的優秀人才和微軟公司自己的專業人才,彙集其思想。”
此話當日與會者都未給予足夠的注意。只有王選(北京大學教授、中科院院士、電腦漢字雷射排版技術創始人)隱約覺得微軟志不在此,“有眼光”,還有“遠大戰略。”
1999年春節前,微軟中國研究院開始大規模招攬人才,觸角幾乎覆蓋了所有一流科研院校。
《經濟日報》說微軟中國研究院“一網”就“網”了十幾位拔尖人才。
3
儘管1998年的秋天,李開復和王堅沒能見面,但兩人在通了五封郵件後,再次約定見面。
李開復出差時,曾專門去浙江大學找王堅,沒見上,後來微軟中國研究院副院長沈向洋(剛宣佈從微軟離職。此前為微軟全球執行副總裁,美國工程院院士)去浙江大學做演講,李開復囑託他去與王堅見一面,仍然緣慳一面。
李開復只好在郵件上邀請王堅北上,“看看研究院。”
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執著,這令王堅既驚訝又感動,他回信說:“我來北京看你。”
1999年1月10日,李開復終於見到了王堅。沒有寒暄,開門見山。談話只有半小時,但對聰明人來說已經足夠。
當王堅回到杭州時,一封電子郵件已在等著他,那是李開復發的。儘管李開復很希望王堅能夠加盟微軟中國研究院,但抹不開情面直接挖人,畢竟浙江大學校長潘雲鶴是微軟中國研究院的顧問。
李開復只是提出可以和王堅的實驗室合作,這讓王堅很開心,覺得大展宏圖的機會來了,但幾天後,他給李開復回信說,要到微軟中國研究院做訪問學者。
導致王堅改變主意的原因是作為系主任和副院長,需要參加無數的冗雜會議,這令他不勝其煩。
1999年的春天剛開始,王堅來到微軟中國研究院。接觸越深,李開復越希望王堅把“訪問”變成“加盟”。
最後,還是王堅自己捅破窗戶紙。到了夏天,他向李開復明確表示要到微軟來工作。
王堅被任命為多通道使用者介面組的主任研究員,組員有張高(中科院博士)和韓堅(清華大學博士)兩個年輕人。
以潘雲鶴的身份和學養,自然不能阻攔王堅的出走。
那個夏天和潘雲鶴一樣心情複雜的還有哈爾濱工業大學的黨委書記李生,他是哈工大電腦系的老系主任,也是中國人工智慧領域第一個博士生候選人(因為選擇提副教授沒有繼續讀博,張大鵬遂成為中國人工智慧領域第一個博士生)。
李開復給李生寫了一封信,說要挖走三個人,即:荀恩東、王海峰和劉挺。
荀恩東,在微軟中國研究院工作了兩年,後被引入香港科技大學,現在北京語言大學任教,研究機器翻譯和語法分析。
劉挺,在微軟中國研究院呆了一年,又返回哈工大教書,現在是哈工大人工智慧研究院副院長。
王海峰,是中國最早做搜索的一撥人,加入微軟中國研究院後,李開復親自帶他。一年多後,跳槽到東芝中國研究院,2010年加入百度,深得李彥宏信任,2019年5月出任百度空缺了10年之久的CTO。
巧合的是,同月,中國工程院公佈了2019年院士增選有效候選人名單,所涉專業為“人工智慧”方向的候選人共有五位,分別是王海峰(百度),沈向洋(微軟中國),楊強(微眾銀行),莊越挺(浙江大學),鄭慶華(西安交通大學)。
候選名單中還有兩位與人工智慧相關的企業人物,分別是李彥宏和王堅,均位元列工程管理學部“新興交叉領域工程技術創新管理”專業。
一個月後,第二輪評審的候選人名單公佈,李彥宏、王海峰、沈向洋落選,王堅仍在列。
能PK掉沈向洋和王海峰等老同事,足以證明王堅的卓越,此時他的身份是阿裡巴巴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
20年前,當王堅離開杭州來到北京時,創業失敗的馬雲正帶領一幫人從北京折返杭州,希冀東山再起;當王堅正式加入微軟中國研究院時,馬雲與“十八羅漢”在湖畔花園創辦了阿裡巴巴。
一個是風頭正勁的學術明星,一個是屢敗屢戰的創業者,誰能想到這兩個人將來會有交集,並作出驚天之事。
機緣就是這麼神奇。
4
在微軟中國研究院,專家學者們得以全心全意投入基礎研究,而不用操心經費及產出。
在王堅看來,研究院要做的就是提出新概念,“我們不是要改進現有的而是要提出新的,不是把人家已經做過的東西做得更好,而是要做人家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即使是三流的開創也要比一流的跟隨更加艱難。所以,王堅一直給自己出難題。夏天開始的時候,他帶領張高和韓堅全力投入“人機界面”的研究,改進中文輸入法就是他加入微軟後的“首秀”,結果“驚豔”。
1999年10月18日,李開復帶領微軟中國研究院的6個研究員(王堅、李勁、周明、高劍峰、沈向洋和張益肇),抵達微軟美國總部,親自向比爾·蓋茨彙報。
李開復著重介紹了中文輸入方面的研究,比爾·蓋茨非常感興趣。回京後,微軟中國研究院專門舉辦了一次新聞發佈會。
王堅最後上臺,他說“做研究不一定隨大流。”
2001年,微軟中國研究院更名為微軟亞洲研究院。2004年,王堅出任常務副院長。他的主要成果包括:SQM大規模資料處理系統、數位墨水、支援亞洲語言的無模式切換使用者介面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在世界上首次推出手寫數學公式識別器,並在胡錦濤主席2006年訪問微軟時專門為主席和夫人作了演示。
王堅深受比爾·蓋茨信任。他帶的組是研究院裡當面和比爾·蓋茨討論問題最多的小組。
微軟正處巔峰期,微軟亞洲研究院兵強馬壯,王堅有足夠的空間去大展拳腳,直到一個叫劉振飛的人找上門來。
5
劉振飛,現阿裡巴巴合夥人、高德總裁,不過2008年他找到王堅時,還是淘寶網技術保障總監,他因為資料上的技術難題,想挖王堅的手下,結果被跳票,他索性直接去挖王堅。
王堅當時帶人所做的專案正和資料相關,通過海量資料分析瞭解使用者習慣、優化軟體反覆運算。有人寫郵件給王堅,描述了他在比爾·蓋茨面前提到軟體的資料分析,比爾·蓋茨說你應該去找王堅。
劉振飛畢業於北京大學,是王選院士的高足,眼光可謂毒辣。
那年夏天,阿裡巴巴CPO彭蕾(阿裡巴巴創始人、合夥人,現任Lazada董事長)親自找到王堅,一見面就說:“我們現在很差,就希望你來拯救我們”。
她說的是阿裡巴巴的“登月計畫”。
頭一年,馬雲召集阿裡巴巴的高管們在寧波開了一次戰略會,決定要把淘寶、支付寶、B2B 等子公司的底層資料打通,實現“商業新文明”。為此,阿裡巴巴迫切需要尋找一個技術“救星”。
王堅就這樣進入了彭蕾的視野。
彭蕾說,阿裡巴巴的資料就是一座金山,但不知道如何挖掘,現在是坐在金山上吃饅頭。
王堅心動了。
2008年11月18日,阿裡巴巴宣佈,王堅博士正式加盟阿裡巴巴集團,擔任首席架構師一職,直接向馬雲彙報工作。
馬雲表示:“王堅博士將幫助阿裡巴巴集團建立世界級的技術團隊,並負責集團技術架構以及基礎技術平臺建設。”
彼時,阿裡巴巴高管中不乏技術牛人,比如中國開源第一人章文嵩。他本碩博均就讀於國防科大,師從電腦學院泰斗胡守仁教授(我國第一台億次銀河巨型電腦研製的設計者和主要領導者之一),1998年創建LVS(Linux Virtual Server),2000年,Google搜索“wensong”會出現上千萬條記錄,2009年加入淘寶後,帶動了一系列開源運動。
但為何馬雲偏偏如此相信王堅?
除了都充滿理想主義氣息之外,在阿裡巴巴安全團隊負責人吳翰清看來,原因是“王博士是唯一一個能把技術講得連馬雲都能聽懂的人。阿裡有很多技術VP,但他們都沒有王博士這本事,所以他們也只能做到VP,而做不到CTO。”
被馬雲任命為CTO是王堅加入阿裡巴巴差不多四年後的事情,卻招致了這家公司史上最強烈的反彈。
阿裡巴巴已很長時間沒有CTO,上一任CTO還是吳炯。
吳炯曾就讀于上海交通大學,後赴美,1989年畢業于密西根大學,1996年加入美國雅虎,負責搜尋引擎和電子商務技術的開發。他1997年結識馬雲,2000年初成為阿裡巴巴的天使投資人,2000年5月正式加入阿裡巴巴,擔任CTO,領導開發了阿裡B2B網站,淘寶網以及相關系統的核心技術和產品設計。2005年阿裡巴巴合併雅虎中國後,他還主持了雅虎中國搜索事業部的工作。2008 年離職,專做投資人。
兩相對照,吳炯的光環太矚目了,而王堅進入阿裡巴巴後,卻成了名噪一時的“騙子”。
6
一切皆因阿裡雲所起。
1961年,美國總統甘迺迪向全世界宣佈:“美國要在十年內,把一個美國人送上月球,並將使他重新回到地面。”從此,美國雄心勃勃的“阿波羅登月計畫”開始實施,共分為“水星計畫”、“雙子星座計畫”及“土星計畫”三步。
雖然沒有關於阿裡巴巴“登月計畫”的具體時間表,但顯然也採用了分步走的策略。2009年9月10日,阿裡巴巴成立十周年的日子,阿裡雲成立了,它要為阿裡巴巴“登上月球“提供無盡的算力。
王堅擔任阿裡雲首任總裁,他對400多名團隊成員說:“如同電力是工業社會的底層設施,雲計算將取代傳統IT設備,成為互聯網世界的底層設施”。
雲計算這項新技術的雛型來自上世紀70年代,1963年,DARPA(美國國防高級研究計畫局)向麻省理工學院提供津貼啟動MAC專案,要求麻省理工學院開發“多人可同時使用的電腦系統”技術,這產生了“雲”和“虛擬化”技術的雛形。
2003-2006年Google發表了四篇文章,分別是關於分散式檔案系統(GFS),平行計算(MapReduce),資料管理(Big Table)和分散式資源管理(Chubby)。至此奠定了雲計算發展的基礎。
2006-2008年,亞馬遜、Google、微軟、IBM等巨頭相繼推出雲服務生態系統和雲計算平臺。
這樣看來,中國雲計算起步並不算晚。但先行者註定孤獨。阿裡雲成立之初,雲計算在中國還是個新名詞,外界充滿不解。
一個令阿裡雲老員工們記憶猶新的細節是,公司剛成立的前兩年,他們出差用餐時,開發票的服務員總是“好心”地將“阿裡雲計算有限公司”加一個字“阿裡雲電腦有限公司”。
王堅從微軟亞洲研究院帶過來的林晨曦等人成為阿裡雲乃至中國雲計算的最初班底。
林晨曦,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亞洲第一個ACM全球大賽總冠軍,2005年加入微軟亞洲研究院。他和同事們“每天思考著全人類命運這樣的宏大未來,從不為經費擔心。“ 有一天,王堅把他和孫冰(奧林匹克資訊學競賽冠軍)叫到辦公室,說他和馬雲聊得非常好,打算去阿裡,準備做雲計算,如果他們有興趣,可以一起去。
王堅的遊說很具有鼓舞性,他說,“雲計算這件事非做不可。如果我們所有的資訊計算都必須通過國外的系統,那麼未來的中國不堪設想。”
林晨曦和孫冰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其實很簡單,我相信王博士。只能選擇相信。“
儘管阿裡雲是2009年9月10日才宣佈成立,實際上早幾個月前就開始運轉了。林晨曦記得很清楚,阿裡雲第一個員工在2008年10月24日入職,正好是1024。“冥冥註定,阿裡雲和代碼脫不開關係。”
林晨曦成為阿裡雲第一任技術總監,入職後“兵荒馬亂,十幾個人邊寫代碼邊四處招人。”
阿裡雲當時辦公室在北京上地,沒有空調,夏天很慘,工程師們只好買來一堆冰塊,放在臉盆裡降溫。此外,辦公室還經常停電。
有次馬雲來京,專門去阿裡雲辦公室,想看看工程師們到底在做什麼。林晨曦打開電腦想給馬老師看看,不巧還停電了,馬雲只好坐在辦公室等了半個小時,直到電力恢復。
環境確實太差了。許多工程師來面試,一看樓裡這麼破,就不想來了。林晨曦趕緊解釋,這只是暫時的,新的寫字樓還在裝修。
饒是如此,在那個破舊辦公室裡,2009年2月1日,阿裡雲工程師寫下“飛天”第一行代碼。
“飛天”是阿裡雲為了“登月計畫”而做的分散式運算系統,其英文名是Apsara——吳哥王朝的阿僕薩羅飛天仙女,寓意希望為人帶來幸福。
“飛天”是想將全球數百萬台伺服器連成一台超級電腦,讓任何企業、機構和個人只要聯網就能獲得即開即用的計算能力。
關於“飛天”,林晨曦有個通俗的比方:
有一波人不知天高地厚,想做分散式系統,好比大家把腳綁在一起,單、雙報數,然後同時邁步。人數少時,這很簡單。但是當人足夠多時,就不簡單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邁腳,但實際上不是,這是分散式系統遇到的第一個挑戰,同時性具有相對性;有人邁左腳,有人邁右腳,有些人兩隻腳一起邁,就有人摔倒了,摔倒的人會把邊上的人帶著摔倒,這是分散式系統遇到的第二個難題;還有第三個問題,那就是異構,有的人長得高,有的人長得矮,步伐不一樣,就會帶來困難;還有很多動態環境下帶來的不確定性,路面有石頭,或者颳風下雨……最後還是走到了終點。
可誰也沒想到,“終點”那麼遠,“走”得好辛苦。
7
馬雲對王堅是百分百支持, 要人給人、要槍給槍,阿裡巴巴內部各路精兵強將都彙集到阿裡雲。
有一次元旦年會上,王堅把馬雲叫來給工程師們打氣。馬雲說他不懂技術,但很尊敬搞技術的人,認為技術大牛都是俠客,還說“程式都是bug 組成的”,贏得了全場的掌聲。接著,馬雲更是豪氣的說“登月計畫”是一定要做的,先砸10 個億,不夠再砸10 個億,直到做出來為止,再次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一開始大家都志得意滿,意氣風發,覺得一群技術牛人在一起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但現實是,沒有先例可循,阿裡雲得從零開始。
在林晨曦看來,“阿裡雲就像是一個軍隊,在攻佔一個看起來不可能攻克的山頭,一批衝鋒者倒下了,下一批衝鋒者接著頂上。其實是很悲壯的,因為沒有人知道,未來到底能不能成功。”
工程師們的黃金時間只有幾年,不願意在黑暗中一直摸索。各種爭吵和懷疑出現。壓力實在太大,很多人只在團隊呆了半年就走了。
甚至從微軟亞洲研究院追隨王堅而來的人也在放棄。2010年,一位老部下離開阿裡雲時,深情又失落地對王堅說,做雲計算的感覺就像集體合圍抱一棵大樹,誰都知道最終大家的手會連在一起,但誰也不知道那一刻會發生在何時。
2011年底到2012年初,是阿裡雲最艱難的時候。
在阿裡巴巴外部,業界都不看好雲計算。中國IT 領袖峰會上,李彥宏說“雲計算這個東西,不客氣一點講它是新瓶裝舊酒,沒有新東西。"馬化騰則認為"它是一個超前的概念,目前佈局為時過早。"
在阿裡巴巴內部,大家都在看王堅的笑話,譏諷他是糊弄馬雲的“騙子”。其它部門的技術leader們都虎視眈眈,就等阿裡雲解散,然後去“瓜分”工程師。
有一次一群人吃飯,劉振飛問王堅,外面那麼多人罵你不靠譜,看你好像不在乎。眾人都愣住了。王堅埋著頭,想了半天說了一句,“我這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當王堅被燙的體無完膚時,馬雲又添了一桶開水。2012年8月14日,他發文任命王堅為CTO,全面負責規劃、制定和實施集團技術發展戰略。
阿裡巴巴內網徹底炸了,反對之聲洶湧不止,概而言之就是:王堅不懂技術、不懂管理,浪費資源無數,不被追責,反而高升,難以服眾。
沒人知道那段時間王堅承受了多少壓力。“有時候堅持是很難的,有時候放棄是很難的,進退維谷,但是具體到做飛天這件事我覺得堅持是很難的。”
關鍵時刻,又是馬雲撐了王堅和阿裡雲一把。他在內網公開回應:“博士是人不是神,博士的不足大家都知道,我瞭解的也並不比大家少,但博士了不起的地方,估計很少有人知道。假如,10年前我們就有了博士,今天阿裡的技術可能會很不一樣”。
為此,王堅對馬雲無比感激,後來寫書時,把這段話作為前序。
8
因為“理想主義”和“太執著”,王堅被認為是阿裡巴巴最像約伯斯的人,他的書架上也有一本沃爾特·以撒森寫的《約伯斯傳》。
約伯斯不好相處,以“現實扭曲力場”著稱。無獨有偶,王堅身邊人也能感受到他的“現實扭曲力場”。
那幾年,阿裡雲的工程師們一旦決定留下來,就會成為王堅的“腦殘粉”,他們堅信王堅的方向永遠正確。即使錯了,也是他們這些執行者錯了,“能力無法匹配博士的要求”。
王堅極具感染力,總喜歡給部下講雷達的故事。在二戰勝利前夕,《時代》週刊封面本來要刊登雷達的照片,都已經通知發明雷達的團隊了,這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情。結果發行前,改為刊登原子彈的照片。雷達團隊非常沮喪,因為從整場戰爭來說雷達的意義才是最大的。
每次王堅講這個故事時,聽眾都很興奮。他總會用“你們在做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不要怕犯錯”一類的話來鼓勵大家,然後眾人就覺得在做著一份無比光榮的工作。
2012年8月,王堅把每年一度的阿裡雲“飛天獎”頒給了全體員工,頒獎詞是一句略帶悲情的話——“堅持就是偉大”。
那年下半年,淘寶系“去IOE”完成,“飛天”已經跑得比較順暢,林晨曦可以放心離開了,“我在阿裡四年,其實相當於呆了十年。阿裡雲是一年走完了正常研發兩年半的路。人的頻率調快了兩倍半。”
離職那天,他和同事們在西湖國際旁邊的一家小館子聚餐,氣氛有點沉重。王堅開玩笑,“我們不應該這麼自私,晨曦不只屬於阿裡。”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
林晨曦覺得不是傷感,不是難過,恍惚覺得:“在阿裡雲的四年,像是過完了一輩子。以後的事情,都是下輩子的。”
榮光時刻到底來臨。2013年8月15日,“飛天”5K系統上線提供服務,這是中國第一次實現單個集群超過5000台伺服器的通用計算平臺,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對外提供這種能力的公司。
阿裡雲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同年12月,啟動“登月計畫”。
“去IOE”完成後,阿裡雲沉澱了一套“商業-開源-自主” 軟體交互反覆運算的工程管理方法,成功服務國內關鍵行業客戶超過20萬家,推動了國內企業向雲計算的全面轉型。
後來,那些早年離開的工程師,一直在想,阿裡雲最終能成功,王堅的堅持是不是唯一的原因?
有一次,林晨曦和老同事們聚會,為這個問題一直聊到淩晨3點,結論是:“如果換一個人,也許早就掛了10遍了”。
在2012 年的阿裡雲年會上,王堅走上台,他緊攥話筒,幾次抬眼望向遠處,幾次欲言又止,最終泣不成聲。
他說:“這兩年我挨的罵甚至比我一輩子挨的罵還多。但是,我不後悔。只是,我上臺之前看到幾位同事,他們以前在阿裡雲,現在不在阿裡雲了。”
這其中就包括吳翰清,2012年9月離職創業,就在“飛天”即將展露曙光的前夕。走之前,王堅約他長談,臨別時,他流淚說:“博士,其實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兩人相對,淚眼凝噎。
當吳翰清創業後,才深深體會到王堅的不易。“現在我回想起來,王博士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他沒有太多的創業經驗和產品經驗,僅憑著一腔熱忱帶領著一群同樣熱忱的工程師們在做世界上最難的技術之一。走了很多彎路,也傷了很多人的心,但也栽了很多樹,讓後人乘了涼。”
9
乘涼者甚多。
阿裡雲趟出一條路後,國內雲計算熱潮興起,2013年就此成為中國雲計算的轉捩點。UCloud和七牛雲等協力廠商雲計算企業成立,騰訊開放平臺也是這一年對生態企業開放,AWS高調入華。
2014年9月19日,阿裡巴巴在美國上市。在上市故事中,阿裡巴巴一再強調的核心業務之一是“雲”和大資料,業務戰略是“雲+端”。這個基於“雲”的宏大敘事,正是始於六年前王堅掀起的內部技術革命。
技術底座已經構築,接下來就是高歌猛進。
馬雲再次展現了善於點將的本領,用阿裡小貸負責人胡曉明(現為螞蟻金服總裁)接替王堅,擔任阿裡雲新CEO,給這家技術公司注入商業基因。
到2016年,阿裡雲營收規模已躍居亞太第一,全球第三,連續數年保持三位數的增長。
同年,王堅卸去阿裡雲總裁及阿裡巴巴CTO兩職,專任阿裡巴巴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
目前,40%的中國500強企業、近一半中國上市公司、80%中國科技類公司是阿裡雲的客戶。
在阿裡巴巴內網,王堅被貼上各種各樣的的標籤,出現頻次最高的有:“遠見”、“先知”、“堅定”、“堂吉訶德”……
但這個被稱為中國10年來最成功CTO的男人卻說,“我是一個既得利益者。”
2018年,王堅受邀參加央視《朗讀者》節目,誦讀了喬恩·克拉考爾的《進入空氣稀薄地帶》,回憶起阿裡雲的創業史。
他對董卿說,計算像是一口井,井裡有著最珍貴的水資源。隨著大家對計算需求的增大,要有人想辦法把井水變為自來水,讓它順暢地流入尋常百姓家。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實際上需要建水廠、鋪管道、做水龍頭、裝水錶等一系列環節的精密配合。更重要的是人們對新理念的接納,因為第一口自來水從水龍頭裡流出之前,沒有人相信。
在阿裡雲出現之前,國內也沒有人覺得這個新技術能推動社會進步。
王堅說,他願意做那個引水的人。領著一群年輕人,去做一個中國人從來沒有做過,只在他們腦子裡存在過的東西。
2017年,中國電子資訊技術年會上,王堅代表“飛天雲作業系統核心技術及產業化”專案接過科技進步特等獎的獎牌,這是該獎項設立15年以來,首次頒發的特等獎。
中國電子學會鑒定認為:“飛天系統核心技術完全自主可控,總體技術達到國際領先水準……對我國乃至全球互聯網產業發展具有特殊重要的推動作用,是以企業為主體的雲計算核心關鍵技術自主創新的成功實踐。”
有人在知乎上寫下這樣幾句話:“10年前,我也覺得博士(王堅)是個騙子。現在看看,我覺得他是個偉人。我覺得沒有這些別人嘴裡的偏執狂,世界又怎麼可能被改變。”
10
道不孤,必有鄰。
王堅現在更多扮演的是阿裡巴巴技術先驅的角色,當下研究旨趣是“城市大腦”,開闢以資料資源為關鍵要素的城市發展路徑。
人類最偉大的作品是城市,但也帶了“城市病”。在王堅看來,“城市大腦”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讓城市的資料流程動起來,產生價值。
解決交通問題,並不是“城市大腦”的唯一功效,它是未來城市新的基礎設施,可以在城市的建設發展中做出更多貢獻。
互聯網、資料、雲計算,這三者始終讓王堅念茲在茲,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火,新大陸和電,足以改變世界,值得用一生去探尋。
英雄所見略同。李開覆沒有看走眼,馬雲也沒有看走眼,他真是一個純粹的技術人。
2014年,吳翰清重回阿裡雲,回首往事,他說時光本身無法倒流,如果能穿越到那個時間,他可能不會選擇離開,有可能選擇在這個公司把這個事情做成。“其實我從王博士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堅持,其實他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個人的軌跡,有一點顛覆我的世界觀。”
被改變的不止吳翰清一人。
如今,阿裡巴巴技術大牛雲集。許多人,無論是才智,還是年華,都不遜於10年前的王堅。當國家給予民營企業技術人至高榮譽時,對他們而言,風好正是揚帆時。
王堅的故事,重新定義了阿裡巴巴工程師這個群體,他們腳踏實地,但高舉理想主義旗幟,不墜青雲之志。保不齊,若干年後,他們之中會湧出又一個院士。
十年一覺“飛天”夢,譭謗也好,讚歎也罷,對王堅來說,皆為過眼雲煙。他撰有《線上》,結尾如此寫道:
什麼是對技術的熱愛?你真的相信技術會改變很多東西嗎?你有沒有足夠的自信和熱愛去捂暖這條蛇,哪怕它蘇醒以後可能會咬你一口?當你熱愛一個東西的時候,你很難預料最終的結果。
但是“如果困難出現,就要戰鬥到底。“ 那是他最喜歡的《進入空氣稀薄時代》中的一句話。
參考資料:
1.《追隨智慧——中國人在微軟》,淩志軍,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2. 《道哥:王博士》,吳翰清,道哥的黑板報
3. 《阿裡雲第一任技術總監的故事》,林晨曦,阿裡雲橙
4. 《雲之戰》,孫宏超,騰訊深網
5.《雲計算深刻改變未來》,張為民,科學出版社
6.《王堅:一個預言家的命運》,張寒、周欣宇,人物
中科院面試準備 在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許多人問我,要怎樣才能擁有自信?我反問對方,為什麼會想問我這個問題,對方說,因為銀快看起來很有自信。是的,我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很有自信的,但我大多時候缺乏自信,每一次演講我都很緊張,我怕在講台上說話出糗,我怕自己沒法給別人感動的素材,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它一直困惑我很長的時間,每次回答不同的人,我總覺得自己在瞎編一套說詞給對方一點安慰,坦白說,我也不知道自信從何而來,甚至沒有自信能給出正確的答案,幸好今天早上,妻子陪我看了三段視頻,說故事的人分別是呂效平、顧桃和陳杰,我一邊喝著街上買的皮蛋瘦肉粥和超商買的肉鬆麵包,花了二小時把這些視頻看完,得到了答案,原來自信是這麼來的。
自信是你必須站在第一線去接觸真實的人們,去挖掘故事和真相,自信是你必須認真地去思考這輩子最想做的一件事並且徹底的去實踐完成它,自信是你願意給予和付出,並真實地能給予及付出,做出帶給別人幸福的事,自信是你再怎麼害怕失敗也願意全力以赴的時候,自信會像源源不絕的泉水一樣湧出來,我是個缺乏自信的人,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很有自信,但我會承認自己的弱點,盡可能的做一個充滿自信的人,希望我的努力實踐,能給更多人信心去建立自信,去擁抱並面對真實而殘酷的世界,願意給生活在世界裡的人們更多一些溫暖和安慰,我願意像那些真實而偉大的人物學習,去強壯自己的心靈,因為我是脆弱的,我是卑微的。
這篇文章你一定要看,照片的網址我放在最後面,視頻在B站(原出處是一席YiXi )請空出時間,聽聽陳杰怎麼說他的故事。看的過程中我哭了三次,能感動人的故事總會帶給我們力量。(銀色快手)
許多人問我,要怎樣才能擁有自信?我反問對方,為什麼會想問我這個問題,對方說,因為銀快看起來很有自信。是的,我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很有自信的,但我大多時候缺乏自信,每一次演講我都很緊張,我怕在講台上說話出糗,我怕自己沒法給別人感動的素材,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它一直困惑我很長的時間,每次回答不同的人,我總覺得自己在瞎編一套說詞給對方一點安慰,坦白說,我也不知道自信從何而來,甚至沒有自信能給出正確的答案,幸好今天早上,妻子陪我看了三段視頻,說故事的人分別是呂效平、顧桃和陳杰,我一邊喝著街上買的皮蛋瘦肉粥和超商買的肉鬆麵包,花了二小時把這些視頻看完,得到了答案,原來自信是這麼來的。
自信是你必須站在第一線去接觸真實的人們,去挖掘故事和真相,自信是你必須認真地去思考這輩子最想做的一件事並且徹底的去實踐完成它,自信是你願意給予和付出,並真實地能給予及付出,做出帶給別人幸福的事,自信是你再怎麼害怕失敗也願意全力以赴的時候,自信會像源源不絕的泉水一樣湧出來,我是個缺乏自信的人,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好像很有自信,但我會承認自己的弱點,盡可能的做一個充滿自信的人,希望我的努力實踐,能給更多人信心去建立自信,去擁抱並面對真實而殘酷的世界,願意給生活在世界裡的人們更多一些溫暖和安慰,我願意像那些真實而偉大的人物學習,去強壯自己的心靈,因為我是脆弱的,我是卑微的。
這篇文章你一定要看,照片的網址我放在最後面,視頻在B站(原出處是一席YiXi )請空出時間,聽聽陳杰怎麼說他的故事。看的過程中我哭了三次,能感動人的故事總會帶給我們力量。(銀色快手)
「我們有很多報導的禁區,然而不服從是與生俱來的美德」
演說者:陳杰
如果說新聞是世界到達我們的方式,那麼新聞攝影就是為每一個故事隨時待命的眼睛。我們其實是大時代的見證者,幸而他們總是抱有澎湃的熱忱。
2014年7月,陳傑辭去《新京報》攝影部主編一職,回到一線做攝影記者。此後兩年,他的行程達到30多萬公里,差不多是整個中國大陸走了兩圈,做了大量重大環境問題的報導。
大家都要誠實地面對現實的困境,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這樣才能夠共同地推動這個社會的進步。
我叫陳杰,是《新京報》的首席記者。先來說一下這張照片。(就是文章上使用的這張照片)
2004,河南上蔡,愛滋病村
當時我想拍一張盧廣鏡頭下的那種悲慘的愛滋病的孩子
這個女孩九歲,叫吳素敏,她的父母親因為賣血染上愛滋病死去了,她也攜帶了愛滋病毒,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她的家是什麼樣的呢?土夯的房子,一半倒掉了,房子裡面有一張床,上面堆著亂七八糟非常髒的衣服。孩子就靠一些親戚給她施捨點食物活著。
我拍完這張照片就走了,後來這個報導也發出來了,這張照片也得了很多獎。
大概在幾個月之後,有一天,同行的文字記者跟我講,她說這個聲音像貓一樣的小女孩去世了。當時我的心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實際上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完全可以以我個人的力量來改變這個孩子的命運,比如說我找人資助她,讓她有吃的、讓她有住的等等。但我選擇了走開,我的鏡頭是非常冰冷地走開的。
到目前為止,這個孩子的眼睛一直在直視著我,一直在詰問著我。她讓我從一個懦弱的攝影師、新聞工作者,變成一個堅韌的新聞工作者;從一個沒有尊嚴的新聞工作者,變成真正有尊嚴的新聞工作者。
在當記者之前,我在部隊當了五年兵。當年在部隊的時候我是兵王,所謂兵王就是各項技能最出色的,萬中選一的,大家看到我立的二等功、三等功、優秀士兵,榮譽很多。後來我還是選擇到地方去,做我夢想的記者。
2003年《新京報》在北京創刊,我就從地方到北京應聘。當時面試我的是現任的總編王躍春。她十幾秒鐘就把我精心準備的剪貼本和獲獎證書翻完了,瞄了我一眼,說:你就這些?我當時非常的絕望,覺得自己沒戲了。她又問我還會什麼,我咬咬牙說:我身體好。我說我一個小時能做1800個仰臥起坐,練過格鬥,曾經抓過小偷、鬥過劫匪,幫助員警抓過嫌疑人——到現在還是這樣,前前後後有十幾個這樣的例子。當時她聽了以後說:哦。
然後我就收拾剪貼本,非常絕望地離開了報社,買了張火車票就離開了北京。車到石家莊的時候,社辦的一個女孩給我打電話,她說王總讓你來辦入職手續。就這樣,我成了《新京報》的一名攝影記者。
多年以後,王躍春在一次聚會的時候跟我講,她說為什麼當年選擇讓陳杰進入《新京報》呢?她就看中了我的身體好。她說《新京報》創刊的時候,在北京肯定很艱難,需要一個敢打敢拼的人來打開局面。王躍春選擇是對的。為什麼?因為從2003年我進入《新京報》之後,到2004年、2005年,國內發生的空難、海難、礦難等等一系列重大的事件,我總是最快速度出現在第一現場,是拿到獨家新聞最多的記者。
2005年7月份的時候,視覺部主編跟我說:「陳杰,我太累了。」他帶了70多個人的團隊。他說你幫我管理攝影部,當視覺部的副主編,分管20多個攝影記者。我當時一聽:這麼快就當官了,其實我覺得挺開心的,而且待遇也好。後來我從副主編到主編大概經歷了九年吧,這九年裡面我生活得並不快樂。因為我漸漸離開了一線那種激情澎湃的時光。在這個九年過程中,我不斷地給自己戴上枷鎖,患得患失,內心懦弱,很多東西覺得被掏空了。
大家知道,記者一定要在一線,長期在一線歷練的時候,他才有自信。中國媒體有一個怪現象:一般的記者,比如說這些大學生畢業以後,你在報社裡面幹得很好,兩三年就可能當個副主編,有一些可能到其他的工作崗位或者是當主編等等。這樣的話就出現了一線記者斷層的現象:很多優秀的記者到管理層之後,一線就缺乏優秀的記者,一般都是新來的大學生到前線跑。
所以在2014年7月份的時候,我選擇了離開主編的崗位,回歸到一線做攝影記者。迄今為止,在兩年的時間裡,我的行程達到30多萬公里。幾乎把國內走了兩遍,很多省市走了很多遍。
2014年9月 騰格里沙漠(風之谷的真實版本)
我離開管理崗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騰格里沙漠污染的報導。騰格裡沙漠是在寧夏、內蒙古和甘肅三省交界的地方。騰格裡沙漠地下富含第三紀殘留水,下面的水都是相通的,非常珍貴,而且它的植被也是非常豐富的。在沙漠交界的地方,這三個省在比學趕超地建工業園區。這些工業園把污染的水直接排放到沙漠裡,不做任何的處理,不僅污染了地下水,也威脅著8公里之外的黃河。而且這些工廠大量地抽地下水之後,會造成地下水下降,對本來脆弱的生態造成了巨大的危害。
「環境污染事件是路人皆知的,環保、司法、媒體都知道。但是因為它背後巨大的利益鏈,沒有人能撼動。」
在2014年8月30號的時候,我決定要觸碰一下這個禁區。
我徒步從騰格裡沙漠腹地進入到這個地方。我平時經常跑一萬米,成績到現在還非常好,40分鐘多一點,所以我的體能非常好。儘管沙漠到這個地方只有三公里,但當時這三公里我其實是跑的。因為天快黑了,如果黑下來我就拍不了照片了。我是等所有的管理人員撤走的時候往裡去的,為了趕這個時間拼命跑,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後來央視播的我的那個視頻,全部都是我的喘氣聲。這幾公里跑得比我平時跑一萬米還要累。
9月6號,《新京報》用兩個版把這個事實呈現出來。寧夏迅速做出了反應,關停了企業,對企業負責人和環保局進行了追責。內蒙古恰恰相反,他們找了一些中央或地方媒體,做了一個顛倒黑白的報導。同時通過我們的上級主管部門,對《新京報》施壓,對我個人施壓。在這種雙方角力的過程中,我再次跟中科院的專家、綠發會的律師一起到騰格里沙漠進一步取證。我要做最壞的打算,跟他們法庭上來對峙。
在博弈的過程中,國務院對這個事情做出了批示,專門成立了調查組進入內蒙古、寧夏和甘肅,對整個騰格里沙漠進行普查。出了40多項的整改意見。習近平總書記對這個事件先後做了三次批示。因為這個事件,內蒙古、寧夏和甘肅一共有100多名官員被問責,有幾十名官員,包括高層廳級官員被免職。這些污染的所有的區域都按照環保部的要求進行了徹底的整改。
在去年的時候,騰格里沙漠的污染環境問題摘牌,也就是說它的治理是徹底地完成了。過去這些區域都是進行了基礎建設,然後將要進行更擴大化的工業園區的建設。現在整個騰格里沙漠除了少部分通過治理以後繼續生產之外,其他都已經停止了。整個騰格里沙漠恢復了它較好的一個狀態。
騰格里沙漠的報導也在法律界、環保界,包括NGO圈裡面產生了巨大影響,我的朋友圈迅速擴大,線索蜂擁而至。此後我又做了十幾篇重大環境污染的報導。
實際上,中國的環境問題不僅是企業污染監管乏力,還有制度設計的問題。現在的這種粗放的發展方式和低評價標準,就是罪魁禍首。當然這裡面有更多的權力的尋租。環保部門既是裁判員又是運動員,環評機構的存在是一個利益的勾連。所以說治標要治本,在制度設計上首先要標本兼治。
我也會關注一些其他地區的污染問題,比如臺灣和日本,因為他們所走的路徑是跟中國大陸相似的,過去也是以污染為發展的一個基本的方法,後來才慢慢治理,現在還無法治理好。
2011年4月日本福島地震以及重返福島
2011年的時候,我在日本大地震的第二天進入日本,在那個地方待了十五天,發回了一系列海嘯之後的慘狀的報導。我更重要的關注到它的次生災害,也就是大地震之後福島第一核電站被衝擊後帶來的次生災害。在福島方圓四十公里的無人區,就是我獨家進入的這個地方。
當時的(輻射物質)濃度大概是四百到一千倍,我在這個地方停留了短暫的時間被勸回來了,然後做了這一篇報導。
離開日本之後,其實我一直惦記著這個核危機到底能不能解決。去年,也就是(地震發生)將近五年的時候,我通過NHK的幫忙重返這個地方。
現在有六千人在這個地方進行核電站後期的救援。但是很多還是無法從現有的科技上解決,它的污染依然存在。過去五年,這裡一片死寂,包括這個超市裡面。
「這個是中國水果,我還專門看了一下牌子」
「這也是超市」
「回收的受污染土壤」
密密麻麻的,一個袋子大概1.6噸。日本現在在進行除染處理,也就是把受核輻射的污染大概30公分的土壤挖出來,放到這個軟性編織袋裡面存放五年。那麼五年以後怎麼辦,他們也不知道。但是大量的土壤挖出來之後,怎麼存放又是一個問題,所以說他們就存放在福島這個沿海的地方。
「存放在福島沿海的回收的受污染土壤」
目前我們中國也在大力地發展核電,雖然日本是第三代核電,中國是第四代核電,相對來講安全性要高得很多。但是當年日本也說它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核電,同樣出現這樣的問題。實際上日本這個核的污染的問題,應該作為我們的鏡鑒,值得我們去反思。
「為照顧當地的動物依然住在福島的中村先生」
這個是在福島目前生活的唯一的日本人——中村先生,他是全世界輻射量最高的人之一。可能比不了切爾諾貝利,但他是日本最高的。我為了取得他的信任,跟他住了兩天,通過手機免提翻譯來採訪他。他非常信任我,他告訴我說你在我這沒有問題,但如果你被核輻射以後的所有後果我不承擔責任。
這個老人現在一直在日本這個地方照顧動物,我看到他跟動物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他跟動物那種情感、那種自然是無與倫比的。
2015.8·12 天津濱海新區爆炸事故(天津大爆炸)
該照片獲得荷賽一般新聞類單幅作品三等獎
當然作為記者,我們有很多不能言說的東西,有很多報導的禁區,我們是怎麼去應對的呢?天津大爆炸這張照片大家可能知道,(獲得了)今年的荷賽獎,包括一些國內的大獎。這是我第三天去拍的一張照片。
我們《新京報》整個團隊在第三天的時候接到上面的通知,要求必須全部撤離,不能夠再進行追蹤報導了。當時也是正好在大閱兵前夕,一切需要穩定。這個時候我的做法是什麼呢?別人可以撤,我堅決留下。我可以不報導,但是我不能夠停止記錄,這是我的最基本的態度。
隨後的一周、半個月和一個月,我都先後多次去現場記錄它整個過程,包括上萬個家庭受災後的這種安置的困局。
《新京報》在這個過程中也連續給我發了多個版的報導。這些報導實際上也讓報社承擔很大壓力,所以說我做的這些報導它不是我個人的力量,是整個團隊的力量在支撐著我。
這個報導是在湖南,這個地方叫桃源。它這兒有一個鋁廠,是全球民企五百強,是湖南省排前幾位的納稅大戶。它造成的癌症村,還有大量的水污染、土壤污染、森林污染,沒有人去觸碰它。後來我就做了一周的調查,做出了這篇報導。
這篇報導出來之後,這個企業的二把手給我打電話說:第一,你幫我把所有網上的稿子撤掉,因為網上的報導寫的是癌症村,對他們刺激很大;第二,我是管錢的,我給你打電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說,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其實他不知道我一般帶著兩個手機,一個手機免提,一個手機錄音。然後我說,你繼續說。他跟我說多少錢都可以什麼什麼的,跟我講了很多條件。
第二天我就寫了一篇手記發出來了。
發出來之後他們惱羞成怒,通過他們的關係——有錢能使鬼推磨嘛——又找到上級主管部門給我寫了二十條罪狀,要求《新京報》道歉,要求把我清理出記者隊伍,說我做假新聞。他們同時在官方微博、官方網站寫文章攻擊我,弄一大堆水軍咒駡我。
後來我們報社領導王躍春找到我,跟我說這個情況。我說,我手裡有更厲害的證據,足以讓對方的這個負責人入刑。她說,那我們再去做追蹤報導吧。當時《焦點訪談》找到我,說想做這個追蹤報導,我說,正好我手裡邊有非常詳實的證據,跟我走吧。第二天我們就進入了現場,第三天我就做出了追蹤報導。
這個報導之後,當地的環保部要求他們做了24項整改,我還專門看了它那個24項整改的指標。然後,他們把所有的官方的網站、官方的微博污蔑我的內容全部撤下來了。這個事件也平靜過渡了。
有一個省的縣委常委,他是和我多次交鋒之後成為朋友的。他說,陳杰,你是個好人,你能不能改行。我說,為什麼?他說,太危險了,你這個報導影響了我們一大批官員,這些人都想各種方法構陷你,我聽到都膽戰心驚。
但是還有另外一種聲音。當時我做一篇報導的時候,接到了一個短信,他說,謝謝你救了我。我就打電話回去,他始終不接。後來春節的時候,他給我發了一個短信,他說他是誰,他說現在這個事情風平浪靜了,我敢跟你說了,謝謝你。還有更多的像他這樣的人,會在春節的時候還有平時不斷地問我的狀況,會給我寄鹹菜,寄各樣的東西。所以說我朋友特別多,這是我真正的動力,我一直覺得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2016年5月涼山彝族自治州懸崖村
最近大家知道的懸崖村這個事件。懸崖村在涼山彝族自治州,目前學界也是比較空白的一個區域,因為涼山是目前中國最貧困的地區,中國要求涼山在2020年脫貧。全國兩會的時候涼山州委書記當場表態,說2019年脫貧,我做過直播。去年和今年,我在涼山很多地方做了調研。涼山,用一個著名的學者的話說,“三十年前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很多地方甚至還不如三十年以前。所以說用三年的時間解決三十年的問題是非常匪夷所思的。
這個地方叫阿土勒爾村,彝族居民大概占百分之九十幾。過去戰亂的時候,他們在這個懸崖村上面一夫當關。
這個懸崖村我是在一個更高的梯上拍的,向下那個樓梯的山層是中間的那一梯伸出來的。進入這個村的這條路上面有十七個天梯,也就是藤梯。有的是垂直的,最高的一百多米,村民和小孩都從這個地方上下。實際上入村有好幾條路。其中,一條路只有三個月的枯水期才能夠走,而且也非常艱難;有一條路可能要走七個小時;另外的一條路已經廢棄了。
這幾條路死了很多人,包括這個天梯,多年以來死了有十個人。我就特別想去看。後來我徒步五個半小時進入了這個地方。在這個地方採訪之後,我瞭解到這個村裡面有十八個孩子在村下面的小學裡讀書。這個小學它的落差只有八百米,但是一般外面人進來得三到四個小時才能上得上去。小孩的體能非常好,一般用三個小時就可以,像猴子一樣爬得特別快。後來我就拍攝了天梯上的放學路。
父親陳古吉,小孩陳木黑,六歲
每次接兒子的時候要帶著背包繩把他拴著,防止他滑倒
這就是他們走的路,腳下都是萬丈深淵
我第一次走的時候非常害怕。當時為了做這篇報導,我從山上提前跟家長下來,然後從下面又把孩子送到山上再下來。因為我平時訓練,抗風險能力很強,所以我勝任了這個採訪的工作,視頻、照片、文字,所有的東西全部搞定。
這就是孩子背著沉重的書包在上學的路上,當我用無人機拍這個畫面的時候,我當時就震驚了。
後來我在我微博裡說,希望我的這個照片能夠打動更多的人,讓更多的人匯聚力量來改變這裡的現狀。
我是5月14號拍的,5月24號發的。正好汪洋副總理在涼山考察,因為涼山是扶貧攻堅的主戰場。他看到這個事件之後,就跟州裡面和省裡面問這個事。結果他們啞口無言,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個事,不知道這個現狀。這麼多年死了這麼多人他們根本不知道。當天晚上,他們通過各種管道找到了我,要求做一個平抑輿情壓力的稿子。後來那個中間人就把當官的說了一通,他說,你這是不可能的,只有如實地把你的解決方案拿出來。
後來我電話採訪了州委書記,採訪了縣委書記,第二天做了一篇追蹤報導。州委書記表態要按照我的意見建一個帶扶梯的道路。首先解決孩子上下安全問題;第二,讓規劃部門到這個地方設計一條道路,把四個懸崖村貫連到一起。實際上這裡是四個懸崖村,有198個孩子在山上下來讀書。這個學校在四個懸崖村裡邊是狀況相對稍微好一點的。
在這個報導之後,全國的媒體、公益組織,還有官員頻繁地去造訪這個地方。但是我沒有去,我一向不相信ZF的表態,我只相信行動。我每次打電話給地方官員的時候,問怎麼樣,路修了沒。他說正在修、正在修。我問老百姓,修了沒有,老百姓說沒有啊。所以我更相信老百姓,當然我更相信自己的實地考察。
5月31號,我帶著報社四人的報導組,帶了視頻直播的報導組一起去了。我們第一天做了七小時的直播。從學校到天梯路,就看你們到底修了沒有。什麼地方斷的,什麼地方沒有護欄的,所有的這種危險的地方我都把它記錄下來,同時給出解決方案。因為我找了專家談了,著名的探險家楊勇先生跟我講了很多解決方案。在直播的過程中,我把他說的問題和解決方案都陳述了。
在6月1號到6號,我們先後做了十個版,再次把這個事情推到風口浪尖。
在這個過程中,四川省還幾次想讓我們停止這個報導,但是我們報社頂住了。我們的總編說了一段非常讓我感動的話,她說,我們所有人欠孩子一條路,我們必須要做,再大的壓力一定要讓這條路能夠通達。
在6月6號,孩子們上學的那一天,我們所有的視頻報導組準備直播孩子天梯上學的這個路,那將是非常震撼的。但是在我們到達懸崖邊的時候,村幹部接到電話,縣裡面要求孩子們不能走天梯,必須要繞道走。我就跟著他們去繞道走。繞了六個半小時,走的都是斷橋、隧洞、泥石流,所以天梯這條路反而是最直接的一條路。孩子們走下來之後說,我再也不想走這條路了。家長說,我寧願不讓孩子上學也不願意再繞道了。
孩子一個個都累成這樣
實際上,懸崖村只是整個涼山問題的冰山一角,它也是我現在所做的社會影像調查的其中的一個點,我將以懸崖村這個點來展開更多的對當地的調研。我們還有一個想法就是尋找解決方案。我們所有的報導不是批評政府,是跟政府一起探討,找到一個解決方案。大家都要誠實地面對現實的困境,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這樣的話才能夠共同地推動這個社會的進步。
作為這個職業的人,我最喜歡的是王爾德這句話:「不服從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美德。」它將成為我職業的一種最基本的信仰。
照片以及演講全文縮址
https://goo.gl/xURXGT
視頻出處「從旁觀到介入」縮址
https://goo.gl/8cNv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