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雨，我愛你，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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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雨了。

　
　　　從教室的窗戶遙望出去，天空是一片濛濛的灰，雨勢不大，綿綿密密安安靜靜　　

　　　的下著，是一種讓人心慌意亂的下法，因為你不知道那雨何時會停止，有時，

　　　你會有種錯覺，以為這雨會這樣慢慢的下，一直下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



　　　「我是小雨，我愛你，你愛我嗎？」



　　　雨還在下，細細的下著，雨季的潮溼氣味混著綠葉的清香，從窗戶隱隱約約的

　　　飄進來，我坐在教室的最角落，靠窗的最後一個位置，手握著自動鉛筆在白色

　　　的塑膠桌面寫下這句話。



　　　「我是小雨，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並沒有要藉著這句話表達什麼意思，告白或愛與不愛的探問，都不是我要表

　　　達的，我只是隨手抄寫了一句台詞，那是電影「不能說的秘密」裡的某個片段

　　　，是路小雨(桂綸美飾)用立可白在深棕色的課桌上寫下的一段話，寫給她在未

　　　來世界裡的戀人葉湘倫(周杰倫飾)的一段話。



　　　可惜，我們學校的桌子不是深色的木頭課桌，而是乾乾淨淨、新穎漂亮的白色

　　　塑膠桌面，我只好放棄用立可白在桌面寫字的想法，改用自動鉛筆。



　　　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在桌上亂寫，我以前還寫過國文老師屁股很大之類的渾話

，有時也抄抄我喜歡的幾首宋詞，例如：蔣捷的虞美人。



　　　我在老師點名簿裡的名字叫「梁雨晨」，雖然名字有個雨字，但事實上不會有

　　　人叫我小雨或小晨，我的存在感很薄弱，不管在哪裡，大家都叫我「梁雨晨」

　　　，連名帶姓的叫，客客氣氣的叫，我和人群之間似乎永遠隔著三個字的距離，

　　　有時，我會因此感到沮喪，有時，卻又覺得無所謂。



　　　我常感到寂寞，不被了解的寂寞，但連自己都不了解自己，這才是難處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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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小雨，我愛你，你愛我嗎？」

　　　「小雨，妳得先幫我找到舊琴房和琴譜，我才能回答妳這個問題。」



　　　隔天，當我看到我的桌子出現這段文字時，我著實被嚇了一跳，難道真的有個

　　　來自未來的葉湘倫在我的桌子上留言，但仔細一想，我覺得最大的嫌疑犯是夜

　　　間部的學生，我們日間部和夜間部輪流使用同一間教室，這段話應該是夜間部

　　　跟我共用同一張桌子的學生留下來的。



　　　不論這個人是誰，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除了看過《不能說的秘密》這部電影

以外，還有絕對的幽默感。



　　　曾有人這麼說過：「死很容易，幽默很難」，有些人自殺好幾次，卻從來沒有

　　　說過一句幽默的話，足以證明幽默有多難。



　　　另外，幽默還是人類獨有的一種行為，你不曾見過路邊的小狗幽默，你也不曾

　　　見過水裡的金魚幽默，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幽默絕對是人與其他動物之間很

重要的一項差異點。



　　　我欣賞有幽默感的人，於是，我又在桌面留下另一段話：



　　　「琴房燒了，琴譜掉了，我只能待在我的世界，等待一個不存在的答案。

　　　　---小雨。」



　　　這下看你要怎麼回？我咬著自動鉛筆的尾端，嘴角微微露出一個連自己都沒察

　　　覺到的微笑。



　　　再隔天，像連續劇總要繼續演下去，我的桌上被放了一罐常溫的保久乳，白色

　　　的桌面，有著瀟灑的鉛筆筆跡。



　　　「希望妳的世界也有保久乳這種美味的飲料，如果沒有，請妳一罐，它的好處

　　　是保存期限很長，妳可以邊喝邊等。　　-----葉湘倫。」



　　　保存期限很長。
　　　
　　　邊喝邊等。


　　　合起來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如果我要等一個不存在的答案，那他送我三個字

　　　「慢慢等」。



　　　我氣不過，又寫了回去，結果這個冒牌葉湘倫不甘示弱，又寫了回來，最後，

　　　我們居然這樣來來回回的寫了一整個學期，漸漸的，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這個

　　　從來沒見過面的偽葉湘倫，他很有才氣，喜歡閱讀，會寫詩會彈吉他，還會彈

　　　一點鋼琴，我們之間好像永遠都有說不完的話題，在桌上寫下字句的每一天，

　　　對我而言都是開心的，跟他對話，就好像是跟我自己的靈魂在對話，不須任何

　　　多餘的解釋，我們總是能清楚明白對方想表達的意思，準確無誤。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喜歡，很不切實際，一個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完全沒見

　　　過面的人？單憑著對方的文字就喜歡上對方，簡直沒有道理，但愛情的發生本

　　　來就是沒有邏輯、不但沒有邏輯，還毫無道理、不可理喻。



　　　有邏輯的，有道理的，可驗證的，那叫科學，不叫愛情。



　　　「小雨，我們見面吧！　-----葉湘倫。」

　　　「為什麼要見面？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小雨。」



　　　「嗯，因為我媽常常叫我要成熟一點。 ----葉湘倫。」

　　　「所以？ -----小雨。」



　　　「人家說，見面是幻滅的開始，幻滅是成長的開始，所以我想要成長的話，一

　　　定要從跟妳見面開始。　-----葉湘倫。」

　　　「那你準備幼稚一輩子吧！　----小雨。」



　　　「電影裡的路小雨和葉湘倫相隔20年的時空都能相遇，我跟妳之間不過隔了白

　　　天與黑夜，妳願意試著走過這段比呼吸還短的距離，來到我的世界嗎？　

　　　P.S.老實說，我覺得我的背影比周杰倫的好看很多。　----葉湘倫。」


　　　「葉湘倫，你得先幫我找到舊琴房和琴譜，我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小雨。」



　　　若說我不想見他，是騙人的，我也曾經想過留在學校晚一點，看看他究竟長得

什麼樣子，但最後我還是沒有這麼作，葉湘倫本來就是一個不存在的人，路小

　　　雨也是，我的世界沒有路小雨，只有梁雨晨，我的世界沒有葉湘倫，只有一個

　　　沒有姓名跟臉孔的夜間部同學。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也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小雨，雖然我找不到舊琴房和琴譜，但我發現學校的禮堂後台有一台舊鋼琴

　　　，明天下午六點，妳願意走165步到我的世界嗎？(我幫妳算過了，從教室到那

　　　台鋼琴的距離是165步，這是我們的秘密，別告訴別人。) ----葉湘倫。」



　　　當我看到這段文字的那一天，天空也正在下著細細的小雨，是我討厭的那種下

　　　法，彷彿這雨會下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而我的眼睛也開始下起了雨，安安靜

　　　靜的眼淚，落在他瀟灑的字體上頭，模糊了一切。



　　　那天的雨當然沒有下到世界末日，但我和他之間的故事卻走到了最終章。



　　　隔天六點，我沒有赴約，我沒有走165步到他的世界，我從反方向走了337步，

　　　搭上公車，然後回家。



　　　路小雨回到了她的世界，從此消失，不再有路小雨，而這個現實世界裡，只剩

　　　一個梁雨晨，一個天生長短腳，走路會輕微一跛一跛的梁雨晨，我跛著腳，搭

　　　上公車，回家，然後大哭了一場。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但我不希望他對我幻滅，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在他的心目

　　　中是完美的路小雨，而不是有缺陷的梁雨晨，這是我不能說的秘密。


　　　噓！請你為我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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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湘倫約我在舊鋼琴見面的那一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天，接下來開始放暑假，

　　　整個暑假我都待在家裡看《不能說的秘密》，一遍又一遍，我喜歡電影的結局

　　　，路小雨和葉湘倫一起從淡水中學畢業，兩人肩併著肩與全班同學照了畢業照

　　　，帶著甜蜜的笑容，兩人一起畢業。



　　　不管未來的日子是甜是苦，只要能兩個人在一起，總是好的。


　　　但那只是電影，不是現實。


　　　開學了，我們升上三年級，換了一間新教室，我也換了新的位子，我坐在最前

　　　面的一排，靠門口的位置，是我上次那個位子的對角線，在數學裡，對角線是

　　　點與點之間最遠的距離，照心理學的說法，我是企圖在逃避過去，我承認我的

　　　確是在逃避，我戒掉在桌上寫字塗鴨的習慣，我甚至不敢接近學校禮堂，我怕

　　　見到那台舊鋼琴，我怕我會哭。



　　　「梁雨晨，請妳去器材室借一台投影機回來，下一堂課老師要用。」班長推了

　　　推架在她鼻樑上的黑色膠框眼鏡，淡淡的對我說。



　　　器材室……，在禮堂後台，我不想接近的地方。



　　　「班長，能不能找別的同學去借？我……不太方便。」我皺眉。

　　　「妳是值日生，不找妳找誰？拜託快去，要是沒借到投影機，我會被老師罵死。」

　　　「這……好吧。」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垂頭喪氣的朝禮堂走去，偌大的禮堂空盪盪的，沒有半個

　　　人，禮堂的最前方是舞台，舞台上有著大紅色的布幕，我從一旁的階梯走上舞

　　　台，然後從左側的小通道走進後台，後台堆滿了閒置的桌椅，還有舞台道具，

以及一台用紅色絨布罩著的舊鋼琴。



　　　我像著了魔似的往鋼琴走去，完全忘記自己本來的目的是要去器材室借投影機

　　　，我一步步走向鋼琴，然後將紅色絨布掀開，鋼琴黑色的光滑鏡面映出我蒼白

　　　的臉，還有我埋在內心深處不可言喻的哀傷，無處可躲，避無可避。



　　　我用手指滑過黑色的琴蓋，然後我發現琴蓋的一角，被人用立可白寫上了白色

　　　的字。


　　　　　　　　「我愛妳」



　　　這筆跡是我熟悉的，是他的筆跡，我像被一道閃電擊中，整個人劇烈地晃了晃

　　　，鼻子跟眼睛都酸酸的，心裡也酸酸的。



　　　陡然，身後的不遠處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帶著特殊的優雅節拍，像是詩人

　　　的心跳聲，我心一慌，連忙躲到後台的一角，將自己隱身在紅色的舞台布幕之

　　　後。



　　　一個男生走近了鋼琴，我只看見他的背影，他站在鋼琴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樣

　　　子，然後，他拉出了椅子，坐在鋼琴前，掀開琴蓋。



　　　他用單手，彈出《不能說的秘密》裡，那本神秘琴譜的曲子。



　　　我把十指放在自己的嘴脣上，捂住它，不讓自己發出丁點聲響，但眼淚卻像小

　　　雨一樣默默的流在手背上，然後一滴一滴的落在沾滿灰塵的地板上。



　　　優雅的鋼琴聲中，我慢慢移動腳步，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卻不小心踼到地上的

　　　電線，電線又勾到後台的廢棄課桌，發出了碰撞的聲響，打斷了正在彈奏的美

　　　好音符。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低頭，急忙道歉。



　　　再抬起頭來，對上的是那個男生清徹的雙眼，我們就這樣彼此凝視著，時間好

　　　像暫時停下了腳步，黑夜與白天終於相遇，於是，再也沒有日夜之分，只有彼

　　　此淺淺的呼吸像不止息的海浪拍打著好不容易相遇的靈魂，靈魂終於發出心滿

　　　意足的一聲長歎。



　　　「梁雨晨。」斯斯文文的男生正確無誤的喊出我的名字。

　　　「欸？」我怔住。



　　　「張嘉倫。」

　　　「什麼？」我還是不懂。



　　　「我的名字是張嘉倫，我一直沒有告訴妳我的名字。」他說。


　　　他彷彿早就知道我是誰，一切好像都在他的計劃之中，我很想裝作我不知道他

　　　在說什麼，但面對自己另一半的靈魂，我知道再怎麼高明的演技都會被識破，

　　　只好乾脆的承認。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問。

　　　「妳們班長告訴我的，我到妳們班上先把班長叫出來，然後請她告訴我，上學

　　　期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女生是誰。」



　　　「然後她就出賣我了？」我不可置信。

　　　「女生對浪漫的愛情故事是很有同情心的。」他笑了。



　　　「我跟你之間還算不上什麼浪漫的愛情故事。」我嘴硬。

　　　「這樣還不算？虧我花了一個暑假把這首歌練好，梁小雨，妳太傷我的心了。」


　　　我瞥過頭去，不再看他過於浮誇的演技。



　　　「這麼無情？那這樣吧！妳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張嘉倫兩手一攤，一副

　　　無可奈何的表情。

　　　「嗯。」



　　　張嘉倫用他清徹明亮的眼睛看向我，深情款款，我心口一窒，深怕他問出什麼

　　　我無法回答的問題。



　　　他清了清嗓子，用無比慎重的語氣說：「我的背影的確比周杰倫帥吧！」

　　
　　　「笨蛋！」我邊笑邊流淚，果然是我的另一半靈魂。



　　　夕陽的金黃色光芒，悄悄透進後台的角落，為布滿塵埃的後台染上溫暖的色調

　　　，黑夜與白天交錯的時光最是美麗。



　　　「妳不問我為什麼用單手彈琴嗎？」張嘉倫定定的看著我。
　
　　　「不問。」我笑著說。



　　　想拐我上當，我都說了我整個暑假都在看這部電影，起碼看了五十次，我還不

　　　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嗎？



　　　他露出失望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沒看到連續劇完結篇一樣的失落。

　　　好吧，有時女生還是得適時的裝笨一下。



　　　「張嘉倫同學，為什麼你似乎很喜歡用單手彈琴呀？」我眼睛帶著笑意。

　　　「這樣我才能用另一隻手牽妳呀。」



　　　他理直氣壯的說完標準答案，然後理直氣壯的牽起我的手，不論結局是好是壞

　　　，是苦是甜，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總是好的。



　　　故事的最後，我想起了屬於我的「不能說的秘密」。



　　　我遲疑了一會，然後鼓起勇氣說：「我有一個秘密，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的腳

　跟一般人有點不一樣……。」



　　「我知道呀！」他的表情很輕鬆。

　　「你知道？難不成又是我們班長告訴你的？」


　　　「其實我在妳們班外面的走廊偷看過妳好幾次，只是妳不知道在想什麼，完全
　
　　　　沒發現有個人在看妳……。」

　　　「你這個卑鄙小人！」我抽回原本被他握住的手，改用拳頭捶他。



　　　原來世界上只要有真心相愛的戀人，就沒有所謂「不能說的秘密」。
　
　　　噓，這是我的新秘密，別告訴別人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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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後，幾個學弟妹在禮堂後台的一張廢棄課桌上頭，發現有人寫下了兩句話
　
　　　，這兩句話分別屬於兩個不同的筆跡，一個筆跡清秀，一個筆跡瀟灑。



　　　「我是梁雨晨，你可以叫我小雨，我愛你，你愛我嗎？」

　　　「我是張嘉倫，妳可以叫我小倫，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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